38 嘣嘣部落（五）

顧黎抽回手，“你是想在外面過夜嗎？”

言閉，轉身回屋卻沒有馬上關門。

艾瑞斯再次拽緊他的胳膊，努力組織語言後說道：“你不喜歡，我就，不看。”

顧黎仍舊沒什麽表情，但他很欣慰艾瑞斯居然可以一口氣說多個字。只要再多加練習，很快就能跟他們一樣順暢交流。

兩人站在門口許久，似乎他不給出一個明确的答案艾瑞斯便會這麽一直拉着他，随口說道：“只有流氓才會像你那樣去看一個女性。”

艾瑞斯皺眉想了一陣，而後認真說道：“米米爾，流氓。”

顧黎愣怔片刻，而後別過頭憋不住的笑出聲。明明自己錯了，卻第一時間想別人的問題。某種意義上來說，艾瑞斯确實很狡詐。

他趕忙收起笑臉，抽回手走到餐桌前攤開地圖的位置，回歸嚴肅的表情說道：“我還要再忙一會兒，累的話你先休息。”

艾瑞斯跟着進來但沒有聽話的去睡覺，而是拉開顧黎右側的椅子跟着坐下來，姿态端正得像是士兵們被訓練時的樣子。

顧黎戒指上的光亮晃的魚眼花，但即便如此他也依舊目不轉睛地盯着顧黎。也不知過了多久，好似懷表上的長針整整走了一圈，終是忍不住出聲道：“顧黎，餓了。”

十幾根藍燈菇比不了幾條海魚的飽腹感，對于艾瑞斯而言不過是吃了道開胃的前菜。

“不可以吃外面的變異蝙蝠。”顧黎拿着筆在地圖上又添了幾筆。見艾瑞斯把目光再次投向屋子裏照明的藍燈菇，又道：“藍燈菇也不行。”

他把衣服兜裏吃剩的半塊壓縮餅幹遞給艾瑞斯，“暫且只能吃這個。”

沒有味道還幹燥地壓縮餅幹，艾瑞斯光看食物包裝就生理性厭惡。手指放在壓縮餅幹上來回游移，看看餅幹又看看嚴肅的顧黎，而後捏起一塊如吃藥般塞進嘴裏。

倒也不是真的有多難吃，只是太過幹燥的食物會把嘴裏的水分吸走，那種缺水似的黏膩感讓他很不舒服。

顧黎拿過泡了果茶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後遞過去問道：“要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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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斯眼睛裏放着光，接過後對着顧黎喝水的位置把果茶全數飲盡。只不過杯子是用木頭制作的，被艾瑞斯喝過後杯沿上便留了排齒印。要是再用力些，這木頭杯子怕是也會被吃掉。

喝完水的艾瑞斯想用手指把泡發的果肉拿出來，但一想到顧黎教他的吃飯禮儀，又只能收回手拿叉子去戳。奈何力氣太大沒把握好分寸，到底的叉子因為用力而變形，還直接戳穿了杯子底部。

他趕忙像做錯事的模樣端正坐姿，見顧黎沒注意他，動作小心地把杯子挪到桌角，佯裝無意地将杯子撞到桌下，而後踢到角落裏藏着。

“別動。”顧黎放下手裏的圖紙彎腰往下看。

艾瑞斯伸長了腿試圖擋住被他戳壞的杯子。

顧黎拉開凳子蹲下身道：“把腿打開。”

“……”

見艾瑞斯不動，顧黎幹脆起身繞到了餐桌的另一邊。打翻得杯子旁，一截被茶水漬浸濕的導火索顏色暗淡地躺在桌腿處，像是不小心留下的。

他轉動戒指把照明範圍調大，沿着屋子的各個房間角落仔細檢查了一遍，沒有發現異常後才回頭看向端坐着的艾瑞斯。

“杯子壞了，明天讓米米爾做一個還人家。”掐掉照明磁場，收起桌上的圖紙翻身上床。等了一陣後，對仍舊坐着的艾瑞斯說道：“你打算在餐桌邊上睡覺？”

艾瑞斯松了口氣，配偶沒有責備他，甚至還邀請他一起睡覺！

趕忙起身挨着顧黎躺下，兩手交疊放在腹部。等顧黎呼吸均勻地睡着後，他便按照習慣把胳膊輕柔地伸到顧黎的脖子下，而後挪動身體讓配偶可以舒服地睡在他身上。

心事重重的顧黎即便是睡着了眉頭也依然皺着，但只要他在顧黎半夢半醒時輕拍後背，這人很快便會眉頭舒展安心入夢，就像剛出生不久的小魚一樣。

部落的人起得很早，天還沒亮就能聽到菌蓋木梯上踏過的腳步聲。尤其是顧黎住所的上一層，在屋子裏可以清晰地聽到說話聲。

“當人們死去，達爾西女神就會降臨，穿着彩虹制成的禮服，牽引着人們通往美好的天堂。”秦老和藹的聲音響起，滿臉慈愛地看着圍坐一圈的孩子們。

最大的不過八歲，最小的尚且無法走路。幼童眼神懵懂地坐在竹筐裏，被八歲大的姐姐保護的緊抱在懷中。

關于達爾西女神的故事其實已經聽過很多遍，但每一次只要秦老講述就會覺得他們與女神同在。

“死亡并不可怕，那只是為了讓你們通往另一個美好世界的必經之路。在天堂裏，地磚都是用糖果做的，有晶瑩剔透的宮殿，也有吃不盡的食物。人們不會再有疾病也不會挨餓，更不會有吃人的怪物……”

顧黎聽得皺眉，躺在床上睜眼看向窗外。聽故事的孩子從上一層的菌蓋一直坐到了階梯口，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孩子們滿臉向往的神情，向往天堂甚至向往死亡。

在城鎮裏，他也聽過不少不同類型的童話故事，但似乎沒有任何一個故事會教孩子們去期待死亡。

“秦老，巫師真的可以拯救我們嗎？”一名七歲大的女孩兒手裏抱着新鮮采摘的藍燈菇，打斷秦老的故事滿臉擔憂地問道。

坐在菌蓋上的秦老沉默了很久，而後用極為肯定的語氣說道：“當然，巫師不僅可以拯救被感染的人類，還可以讓你們已經死去的親人起死回生。”

得到準确答案的小女孩兒滿臉興奮，不少已經失去家人的孩子們也起哄似的連連追問。

“真的可以讓我爸爸活過來嗎？還有，在很久以前就離開的……他們也都可以回來嗎？”

問話的孩子眼含熱淚，他把右手手掌放在心髒上。這樣敬重的姿勢，在部落裏意味着最神聖的發言。

秦老和藹地把手放在孩子的頭頂，微笑着回答道：“是的，他們會回來永遠地陪着你，我以達爾西女神的名義向你保證。只是在那之前，你們必須得經歷死亡的考驗。”

孩子哭得泣不成聲，手掌撫上心髒期待着親人回到身邊的那一刻。

顧黎沉着臉推門出去，聽故事的孩子們見到巫師，紛紛用最尊敬的禮節向他行禮。

謊言、欺騙，秦老禁止他回答部落裏有關感染的問題，卻又在他不知道時肆意散播巫師就是神的謠言。

所有的孩子都已經被感染，死亡不過是早晚的事。即便是不希望幼小的孩子面臨死亡的恐懼，也不該以他的名義去随意诓騙。

不只是孩子，越來越多的人看向站在菌蓋上的顧黎。他們微笑着，對未來憧憬着，滿懷期待地向巫師祈求祝福。

顧黎握緊了拳頭，可就在他即将要說出真相時，一名被蟾蜍感染得少年滿臉氣憤地從人群中站了出來。

大聲說道：“大家不要被騙了！巫師根本就不能治愈感染。”少年被感染的情況比部落裏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嚴重，甚至說話時聲帶也因為變異而受到影響。

他滿眼赤紅地走到顧黎面前，沙啞着聲音，“柯爾奇的人，不過是只會抛棄弱者的殘酷統治者罷了！”鄙夷的冷笑：“治愈感染？就是個笑話！他們只會把感染者送進觀察室，然後做着非人般殘忍的實驗！昨晚巫師離開神廟後，我躲在外面聽……”

話還未完，少年的額頭上忽然被打入一支帶有抑制晶礦的箭羽。鮮血順着後腦滴落，嚴重變異的右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站在顧黎之上的秦老。

秦老放下手裏的小型弓弩，在男人倒下的那一刻對族人們說道：“我受到了達爾西女神的旨意，不尊重巫師的人都得送入地獄。”

她看着竊竊私語神色慌亂的族人們，目光堅定，“巫師是達爾西女神送給我們部落最後的救贖，如果不能擁有足夠的信任，那麽難以治療的病痛将會伴随你們永遠，直至生命結束的最後一秒進入地獄。”

秦老收起弓弩走到菌蓋的邊緣，低垂着眉眼看向下一層的顧黎，明明眼神溫和卻又像是警告。但很快，她的目光便對上了一雙更具有威脅力的眼睛，不禁愣怔。那雙深藍色的眼睛，就像是神話故事裏才會擁有的色澤。

艾瑞斯擋在顧黎身前，他不允許任何一個人威脅到他的配偶。

被射殺的少年周圍圍滿了送行的感染者，他們沒有選擇，在死亡面前唯有信任。

無法接受謊言的顧黎臉色難看的離開住所，走近後，抓起正在部落周圍安放晶礦的道卟靈衣領，質問道：“是你騙他們巫師可以救人，還是秦老威脅你讓你對所有感染者撒謊？”

道卟靈個子不高，被顧黎拽起衣領後雙腳都得不受控的踮着。白花花的胡子明顯被精心打理過，甚至還在雜亂的胡子尾端紮了精致的麻花。

“喘、喘、喘不過氣了！”

顧黎惱怒的收回手，道卟靈喘着大氣道：“有你這麽對待老人家的嗎！差點兒沒斷氣。”

“回答我！”顧黎加重了語氣。

道卟靈整理着自己的胡子，笑道：“有關感染的事該說的我都說了，人秦女士有自己的想法。畢竟這是別人的領地，我們沒有權利去管。再說了，秦老讓部落的人都尊重你，這不是好事兒嗎。”

顧黎冷眼看着道卟靈，“你知道最可怕的死亡是什麽嗎？是給足了希望後，卻又在無盡的失望中離開。”

“你別吓唬我，說得這麽高深我也聽不懂。”道卟靈拍了拍挎包裏的晶礦道：“那些感染者早就已經不屬于人類，你什麽時候有這心思去管怪物的死活。現在這部落裏最需要保護的就是秦女士和她沒被感染的孫女，其他人你就別瞎操心了。”

“你們快過來看啊！”

蹲在大片藍燈菇裏的米米爾忽然對說話的兩人叫喊，他指了指腳邊的藍燈菇說道：“有好東西！”

“又看見什麽了？”道卟靈聞聲往米米爾的方向走。

怒氣未消的顧黎自我冷靜，不得不承認，道卟靈說的都是實話。只是在城鎮裏，感染者大多都會被直接擊斃或流放，即便是拉去觀察室做實驗，也不會給予一個不可能完成的謊言。得到希望後的失望，比一開始就失望更讓人痛苦。

收起不該有的憐憫心，板着臉跟艾瑞斯一塊兒走到米米爾觀察菌類的地方。

一顆長相與衆不同的藍燈菇。菌柄粗壯，菌蓋上開了條小縫，沒有發光的孢子，含苞待放地包裹着菌柄頭部。

這個形狀實在是一言難盡，像極了男性的特征。雖然色澤不同，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倒是惟妙惟肖。

顧黎：“……”

艾瑞斯：“……”

最先過來的道卟靈皺眉道：“都憋着不發表意見？那我也不說。”

言閉，又覺得不說點兒什麽挺枯燥的，又道：“也沒什麽稀奇的，又不是真的。也就你個小孩兒，一天天兒的不學好，竟看些沒用的東西。”

米米爾小聲辯駁，“什麽沒用，我的就挺有用的……”

“有用個屁，小孩子能有什麽用。”道卟靈說完又看了眼神情已經恢複常态的顧黎，“你也沒用，這麽大個人了，連個大姑娘的手都沒牽過，說出去也不嫌丢人。”

随後又對正在認真觀看的艾瑞斯嫌棄道：“你說說你，一條魚又沒這功能，白長這麽大個兒。光看有什麽用，看了又不能長你身上。”

艾瑞斯收回目光，不屑似的發聲：“小。”

道卟靈：“……”

說話間，西佳避開人群從另一條樓梯上下來，對圍在一起的四人道：“你們在看什麽呢？奶奶說新人儀式很快就要開始了。”

聽到聲音的道卟靈，忙笑着轉身擺手道：“沒什麽，小孩子別什麽都好奇。趕緊回去，放完晶礦我們就來。”

然而越是不讓看就越是有好奇心，西佳走近道：“看你們都研究好久了，到底是什麽東西？”

攔不住小女孩兒的道卟靈，情急之下利落地一腳踢爛了形狀特殊的藍燈菇，“就一蘑菇，沒什麽好看的。”

顧黎：“……”

艾瑞斯：“……”

米米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