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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短暫的沉默後, 孟黎目視前方連綿起伏的山脈,唇齒間溢出一聲疑惑:“陳碩,你有想過走出這座大山嗎?”
陳碩在滅火, 紙錢燒得差不多了,陳碩拿鏟子鏟了幾鏟濕土澆在上面,又将紙錢四周劃出一條溝,斷絕任何起火的可能。
弄完,陳碩丢掉鏟子, 抹了把頭上的汗水,蹲在地上,扯了扯牛仔褲腿, 擡頭看向孟黎單薄, 線條感明顯的後背。
她很瘦, 瘦到肩胛骨凹出,脊柱線一路從脖頸蔓延到腰窩。
藍色上衣寬松、有型, 這會風一吹,上衣後擺吹得鼓鼓的,後腰露出一抹雪白。
雪白短褲下勾勒出兩條修長、纖細的大腿,常年跳舞, 還能看到腿部若隐若現的肌肉線條。
陳碩盯着那抹雪白瞟了兩眼,喉嚨有些幹癢, 他舔了舔幹巴的下嘴皮, 掀眼看向遠處蔥綠的青山, 扯唇輕說:“孟黎,我已經走出去過了。”
“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走出過大山, 只是此刻, 我更願意待在這裏建設生我養我的西川, 守護我的家人。”
“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紙醉金迷的繁華世界我已經見識過,見識過就夠了,沒必要去融入、去參與。”
“比起那些所謂的出人頭地、功成名就,我更願做個甘于平凡的普通人。”
人各有志,孟黎沒覺得陳碩這樣有什麽不對,他如今的選擇反而讓她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真實、可信、不虛僞,值得她去欣賞,去追求,去喜歡。
等墳頭的香燃到盡頭,陳碩将東西一一收進手提袋,領着孟黎走出這片山頭。
名揚山景區面積挺大,東側到西側盡頭要走四五個小時,更別提南北向。
南北向需要徒步,東西向可以開車,回到停車場,陳碩開車帶孟黎轉了一圈東西向,給她指了幾條小路,告訴她哪條小路通向哪兒。
景區內的樹雖然沒有原始森林裏的年份久遠,可也有一些珍貴樹木,孟黎好多都沒見過,陳碩有閑工夫跟她一一說了幾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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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樹應該怎麽對待,什麽季節是什麽樣,陳碩都仔細說了幾句。
怕孟黎不小心走進原始森林,陳碩又帶孟黎去看了景區跟森林的分界線。
分界線就是一棵百年大樹,大樹旁有兩條路,一條大路往景區,一條小路上原始森林,孟黎那天誤打誤撞走了那條小路進了原始森林。
這條小路路口本來是有警示牌的,但是那天孟黎沒瞧見,如今再看,這裏又重新釘了一塊很顯眼的警示牌。
【前方通往原始森林,禁止靠近。】
警示牌口吻嚴厲,後面還帶着危險的标志,只要不是有意要闖的人,普通游客看到這警示牌都會繞道而行。
孟黎盯着警示牌看了幾秒,很确定地搖頭:“我那天沒有看到這警示牌,不然我也不會往那條小路走。”
陳碩蹙緊眉,喉嚨發出疑問:“沒有警示牌?”
孟黎怕陳碩不信,仔細回想了一番,最後堅定否認:“沒有,我沒有看到警示牌。不對,是壓根兒沒有,不是沒看到。”
陳碩慢慢眯起眼,漆黑的眼忽然冷下來,喉嚨裏忍不住發出質疑:“不太可能,每天景區工作人員都會檢查警示牌在不在,這裏還有負責人看管,甚至在這裏安了監控。看到沒,監控器就在那棵樹上。”
“怕游客出事,景區做了不少防護措施,我也來過幾趟,就算沒有景區工作人員,警示牌一定在的,怎麽可能沒有?”
孟黎呼了口氣,伸出四根指頭,對天發誓:“絕對沒有,我發誓。”
“我要是騙你,天打五雷——”
孟黎還沒說完,陳碩伸手将孟黎四根指頭握手裏,輕輕捏住她的指尖,漆黑的眼鎖住孟黎的臉,神色認真說:“我信,別動不動咒自己。”
“警示牌不會無緣無故消失,肯定有人故意弄走,你那天估計是誤打誤撞進了裏面。待會回景區查查監控,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孟黎見陳碩繃着下颚線,一臉嚴肅、陰沉,她輕輕點了點頭,順從地嗯了聲。
回去路上,陳碩腳步很快,整個人氣場很強勢,像一坨黑雲,風雨欲來。
孟黎跟不上他,追了沒多久便放慢動作任他一個人往前走。
陳碩往前走了很長一段距離才發現孟黎沒跟上,他停住腳步,又回去找孟黎。
找到孟黎,陳碩臉上微微露出一絲松懈,他看了看神色恹恹的孟黎,皺眉問:“沒跟上?”
孟黎抿了抿嘴唇,搖頭解釋:“你走太快了。景區有路标,我能找到路,你要是着急可以先走,待會我到停車場找你。”
陳碩見狀,沉思半秒,主動放慢速度:“不急。”
孟黎淡淡哦了聲,拄着一根在地上撿的木棍慢吞吞跟在陳碩背後。
将近下午五點多,山裏的游客大多都已經下山。
山裏小道上只有他倆,剛開始陳碩在前,現在孟黎走在前面,為照顧孟黎,陳碩特意放慢了速度。
走了一陣,陳碩瞧向前面走得氣喘籲籲的孟黎,輕聲問她:“真決定後天來上班?”
孟黎累得夠嗆,她停下腳步,朝陳碩伸手:“水給我喝一口,好渴。”
陳碩拉開手提包拉鏈,從裏取出一瓶沒開封的礦泉水,擰開瓶蓋遞給孟黎。
孟黎喉嚨發幹,拿到水,她仰頭咕嚕咕嚕往嘴裏灌,灌完大半瓶,孟黎擡手擦了擦嘴角的水漬,将沒喝完的礦泉水還給陳碩。
走了快四五個小時,孟黎腿累到顫,她蹲下身,手撐着膝蓋,埋頭輕喘着氣。
孟黎抹了一下額頭的薄汗,忍不住問陳碩:“講解員需要走整個景區嗎?要是一天走完,我腿要廢了吧。”
陳碩低眉掃向蹲在地上休息的孟黎,看她走得滿頭大汗,出聲否認:“沒這麽狠。我今天是為了帶你熟悉熟悉景區環境才走這麽遠。你過來講解,最多走一條線路,兩三個小時就走完,還可以坐觀光車。”
“要覺得工作量大,我待會跟林源說一聲,讓他再調整調整。這些地方其實自己逛的可能性比講解員帶着走的幾率大一些,你頂多就是帶帶一些旅游團。”
孟黎休息得差不多了,撐着棍子站起身,揮揮手表示可以:“哦,行吧,那我能接受。”
陳碩看她徒手擦汗,從兜裏掏出一張紙巾遞給她,“之前出去旅游有接觸過講解員?”
孟黎接過紙巾,撥開頭發,仰頭慢慢擦拭脖子上的汗水,“去博物館有見過,像這種山地景區講解員挺少。”
陳碩輕聲嗯了一下,看着她說:“有挺多,可能你沒瞧見。”
“應該吧。”孟黎将頭發全部撥到後背,露出修長的脖頸。
雪白的天鵝頸線條格外漂亮,脖頸皮膚細膩,沒有一條頸紋,珍珠項鏈随着孟黎的動作四處移動,等擦完脖子,淡粉的珍珠貼在頸窩顯得格外性感。
陳碩目光落在那顆淡水珍珠上,瞧着上面發出的淡粉色光澤,喉嚨不自覺地緊了緊。
雪白的手指由脖頸一路滑到兩側的鎖骨,指腹落下的瞬間甚至能感知到鎖骨處表層皮膚細微的顆粒感。
孟黎揚起脖子擦了好幾遍,擦完,那張紙巾濕了大半,她将紙巾捏手裏,擡頭瞥了眼盯着她不放的陳碩,忍不住詢問:“……你這什麽眼神?不會把我當盜獵者看了吧?”
陳碩輕輕咳了聲,別開眼否認:“沒。”
孟黎哦了聲,輕飄飄補充:“我還以為你要吃了我。”
陳碩瞥她一眼,沒吭聲。
—
休息結束,兩人繼續往前走。
快要走到景區停車場,陳碩忽然跟孟黎囑咐:“景區大部分游客都是正常人,你只要負責好工作範圍內的事就差不多了。要是遇到那些難纏的、無理取鬧的,別跟他們硬剛。當然,也不是讓你委曲求全,任人欺負。”
“要真死纏爛打,要麽通知景區安保,要麽報警。幹完分內事就行了,別去做其他不該做的,尤其是讓你帶路去哪兒哪兒的。”
“來這的游客有的就是沖着那片原始森林來的,他們要是想進去,你如果勸說失敗,別管他們,給我打電話或者給景區負責人打電話,讓我或者他們來處理。”
“凡事量力而行,保全自己最重要,知道嗎?”
孟黎覺得今天的陳碩話挺多,加起來的字數恐怕比他一個月說得還多。
吐槽歸吐槽,孟黎面對陳碩的追問,還是認真回答:“知道,不會随便管閑事。”
陳碩見她乖順答應,又補充一句:“有事随時給我打電話,我就在山裏。打我那個衛星電話,我待會把號碼發你。”
孟黎點頭,爽快答應:“行啊。”
跟孟黎囑咐完,陳碩去了趟管理樓,找林源一起去監控室查監控。
監控器有專門的工作人員,看林源要調監控,立馬幫忙配合。
陳碩讓工作人員調了孟黎上山那天的監控,很巧合,那天的監控攝像頭壞了,還沒維修。
那個路口的監控并沒有拍出是誰拿了警示牌,也沒拍到什麽可疑的人。
陳碩怕錯過信息,找工作人員拷貝了一下最近一個月的監控錄像,打算回去慢慢看。
林源也察覺到不對勁,詢問陳碩怎麽回事,陳碩敷衍幾句,沒跟他說實話。
出了監控室,陳碩站在臺階,掀眼往那片被霧籠罩的原始森林看了兩眼。
不知道想到什麽,陳碩揣兜站在原地,目光格外幽深、陰冷。
—
下午六點,景區門關閉。
陳碩開着孟黎的越野車下了山,他的面包車留在停車場過夜。
孟黎本來想說她也可以開,這樣都能開回去,陳碩想了想,拒絕她:“下了雨路不好走,你那車技開這路不行。”
“……”
中途陳碩接到一通電話,原計劃是直接回客棧,接到電話後陳碩臨時換了方向。
孟黎坐在副駕,望着眼前陌生的路,偏頭問陳碩:“現在去哪兒?”
陳碩餘光掃她一眼,回她:“學校。”
“去學校幹嘛?”
“有點事處理。”
孟黎眨了眨眼皮,想起之前那個校長,随口一問:“西川一中?”
陳碩挑眉,偏頭問她:“知道?”
孟黎輕輕嗯了聲,“知道啊,校長還來找過我。”
陳碩疑惑地看她一眼,“什麽時候的事兒?”
孟黎撇撇嘴,沒把這當回事,簡單解釋:“剛來西川沒多久。我爸給校長打了電話,想讓我去西川給那些學生上課。”
陳碩有些意外,握着方向盤,懶懶問:“教舞蹈?”
孟黎降下車窗,任由風灌進來,吹在她的臉上、脖子,很是舒服,孟黎閉眼感受着風聲,淡淡開口:“嗯。”
陳碩想到幾個學生的名字,情緒不明問孟黎:“拒絕了?”
孟黎聳聳肩,沒什麽情緒地承認:“拒絕了啊,我為什麽要教她們。老實說,這個環境壓根兒出不了什麽優秀的舞者。”
“跳舞除了堅持、努力,還需要天賦,光有熱愛壓根兒不夠。培養一個舞者要花費很多心思,除了時間、精力,還需要錢。培養一個舞者從頭到尾最低都要四十萬,事實是一個普通家庭根本拿不出這幾十萬。”
“怎麽說,我覺得她們有點天真。跳舞如果是她們的興趣愛好還行,如果想做專業的舞者我覺得還是趁早放棄。”
“校長讓我去學校上課如果只是讓她們培養一項興趣愛好,那算了,我沒那時間、精力。”
孟黎話說得真實、殘酷,沒有夾雜任何惡意。
事實确實是,沒有足夠多的錢、資本,培養一個舞者簡直是異想天開。
說得再殘酷一點就是,這些所謂的跳舞、畫畫、彈鋼琴本身就是一個富人游戲。
普通人就算能學,也只能接觸個皮毛,除非那種天賦極佳,好到可以讓人忽視貧窮的人或許有那麽一絲機會去左證這個事實是錯的。
而這樣的人少之又少,就算有也只是幸運者偏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話題過于沉重,後續兩人都沒怎麽說話。
一直到開到校門口,陳碩才停車問了孟黎一句:“車裏等我還是跟我一起進去?”
孟黎看着陳碩,淡淡說:“車裏很無聊。”
陳碩秒懂她的意思,交代她:“行,那你跟我一塊進去。”
“我跟校長待會可能得談點事,你要覺得無聊可以在校園到處轉轉。”
孟黎嗯了聲,解開安全帶,跟着陳碩下車。
學校保安認識陳碩,看到是他直接放行。
大門進去的牆面貼着板報以及世界地圖還有各種各樣的宣傳标語,最中間刻了學校的校訓。
校園不大,就兩棟樓,一棟教學樓,一棟宿舍樓,操場還是水泥地面,裏面放了兩臺乒乓球桌,兩個籃球架框。
陳碩徑自往教學樓走,孟黎也跟在陳碩背後,走到樓梯口,孟黎一眼瞥見瓷磚上刻的幾個大字——
【2008年6月12日,孟南明先生資助修建。】
孟黎腳步不由自主放慢,她看着那行字,神色有些呆滞。
陳碩見她停下來,順着的視線看過去,瞥到那行字,陳碩往回走兩步,站在孟黎身邊,緩緩開腔:“孟黎,你爸人很好。”
“在西川一中上過學的每個學生都認識你爸,都記得你爸的名字,都知道他對西川教育的貢獻,甚至在很多學生眼裏,他很早就是一中的名譽校長。”
“你沒必要因為你母親的偏見去誤解他。畢竟,他的貢獻遠遠不止這些。”
“除了一中,還有整個西川。雖然名揚山景區他開發出來是為了用作旅游投資,但是除了名揚山,他有很多選擇,沒必要花大價錢開發這個沒有任何知名度的山溝溝。”
“名揚山景區開發出來後,他給了很多西川人工作機會,很多村民不用出去打工就能在家門口掙錢,還有很多基礎設施也是他的功勞,比如你來西川經過的那條瀝青路就是他出資修的。”
說到這,陳碩頓了頓,垂眼瞧着孟黎,一字一句說:“除了丁女士,你其實也可以向孟總看齊。”
孟黎第一次在別人嘴裏聽到對孟南明的不一樣評價,如果不是來西川這一趟,她或許跟丁芸一樣,打心眼裏認為他就是個商人,只會投資、賺錢,沒有任何社會價值意義。
她跟丁芸一樣,都輕視了他對家庭、對外界的貢獻。
如果他真的只會賺錢、投資,那為什麽他人緣那麽好,認識那麽多人,眼界那麽開闊,還能有這麽多人崇敬他。
孟黎沉默良久,盯着牆壁上孟南明三個字,嘴裏發出聲音:“陳碩,我好像沒有真正了解過他。”
陳碩看着人,一針見血指出:“你不了解是因為你不想去接觸、參與他的世界。”
“可事實是,你對他的誤解、偏見并不比你媽淺。”
孟黎啞口無言,好一會兒才點頭承認:“嗯……我知道。”
陳碩看孟黎愧疚,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還有機會,不急。”
孟黎淡淡點了點頭,偏頭問陳碩:“你跟我爸認識很久了嗎?”
陳碩嗯了聲,準确說出一個數字:“八年。”
孟黎想起之前丁芸的話,緩緩說:“他很欣賞你。”
陳碩沉吟片刻,回她:“我也有被他影響。”
孟黎不知道想起什麽,偏頭問他:“那你聽他提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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