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第56章

翌日一大早, 何越澤一通電話打破清晨的寧靜。

窗外剛蒙上一層淡青色,孟黎躺在陳碩懷裏,臉湊近他的脖頸, 嘴唇貼在他尖銳的喉結,手指落在他寬闊的胸膛安安靜靜閉着眼睡覺。

聽到刺耳的手機鈴聲,孟黎嘴裏發出一道不耐煩的哼唧聲,裹緊被子蓋住腦袋,轉身離那道鈴聲遠遠的。

陳碩被吵醒, 察覺到懷裏的人躲到了邊上,陳碩揉了揉眼皮,掀開被子, 拿起電話看了眼來電人。

見是何越澤, 陳碩肉眼可見皺了下眉, 踩着拖鞋,裸着上身, 邊按接聽邊往外走。

走到屋檐下,陳碩站在臺階,聲調低啞詢問:“有事兒?”

何越澤咳了聲,語調低低道:“哥, 我們剛查到小道消息,說翁思怡沒離開西川, 你能不能幫忙托人找找?”

“畢竟是跟我們一起去的, 要是真出什麽意外, 我們幾個也脫不了幹系。好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再怎麽胡鬧, 也不至于拿人命開玩笑。”

怕陳碩不同意, 何越澤又急忙補充兩句:“你放心, 肯定不會讓哥白白花費人力找這一趟。當我欠你一個人情,以後你有需要,我一定二話不說幫忙。”

“我們家雖然不是什麽大富人家,但是父母都是律所律師,人脈圈挺廣的,什麽樣的人都認識一些。”

陳碩沉默片刻,面無表情問細節:“你怎麽确定人在西川?”

何越澤頓了半秒,語氣格外堅定:“我們找到一個目擊者,說她跟一個三十幾歲的男人坐一輛牧馬人一起走的。我們找警察查了車牌,那個車牌還沒離開西坪。如果沒記錯,那男人應該在客棧住過,就那個叫劉奇的大哥。”

“我肯定沒記錯,就是他。”

陳碩臉色一變,他咬了咬腮幫,聲音提了兩個度:“什麽時候的事?”

何越澤察覺到陳碩的情緒變化,語氣也變得嚴肅:“昨天,昨天下午三點。他們開車離開西坪高速路口,往西川的方向走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們應該是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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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碩低聲咒罵一句,繃着臉跟何越澤應付兩句就挂了電話。

電話挂斷,陳碩給周華榮打了通電話,電話沒人接。

陳碩踹了腳牆,回屋徑自走到書案,抽出抽屜,取出抽屜裏的衛星手機給周華榮打電話。

連續打了三個才被對方接聽,陳碩聽到周華榮的聲音,胸口不自覺地松了口氣。

周華榮昨天下午剛出醫院,天不亮就上了山,這會人在林子裏坐着歇氣,他喘了口粗氣,扯着嗓子詢問:“大清早的怎麽打電話?有事?”

陳碩握了握手機,明明知道答案,還是問了一句:“周叔,你人在哪?”

周華榮坐在一棵百年老樹下,後背抵在樹幹,雙腿岔開,手裏舉着火/槍,拿着手機跟陳碩喊:“山上啊,我兩天沒來了。上來看看,剛把西邊的鐵絲網給弄好,怎麽了?”

陳碩吸了口氣,繃着那張硬朗的臉,說出自己的猜想:“應該是有人進山了,你注意安全。”

“我馬上上來找你,要是遇到響動,你別單獨行動。”

“要是遇到一個年紀不大的女生,周叔你幫忙照顧一下,是我店裏的客人,估計被人利用了。”

“要是她不聽你的,只要沒出人命随她折騰。”

陳碩說到這胸口很不舒服,右眼皮跳個不停,他咬了咬後槽牙,不放心地囑咐:“周叔,萬事小心。”

周華榮笑了兩聲,表示沒什麽大不了,來一個他抓一個。

電話挂斷,陳碩重新推門進去換衣服,準備上山。

剛關上門,就見孟黎迷迷糊糊爬起身靠在床頭,抱着膝蓋,睜着迷茫的杏眼,濕噠噠地看着他:“你大早上幹嘛啊,不睡覺嗎?”

陳碩将衛星手機擱書案,走到櫃子前翻出衣服、褲子,當着孟黎面套上黑T、牛仔褲。

拴好皮帶,陳碩走到床邊,單腿跪在床上,俯身親了親孟黎的額頭,低聲交代:“我馬上進山裏一趟,待會我讓胖子送你去景區?”

孟黎猛地清醒,擡起腦袋直勾勾盯着陳碩:“你現在去山上?”

陳碩輕輕揉了揉孟黎腦袋,低聲答應:“嗯,馬上走。”

孟黎掀開被子露出那雙筆直、白皙的大腿,踩着拖鞋,站在陳碩身邊,滿臉堅定道:“我也要去。”

陳碩看了眼時間,皺眉:“還早,七點不到,你上去沒什麽玩的,還不如在家裏睡好了再上去。”

孟黎不由分說地套上自己的長袖長褲,彎腰穿上新買的馬丁靴,随便抹了兩把頭發,态度強硬道:“我也要去。”

陳碩思索片刻,答應她:“行。但是你不能進林子裏,只能待景區。”

孟黎背上包,拿濕紙巾擦了擦臉,擺出一副随時準備出發的姿态:“我本來就不想進去,你放心,我不會耽誤你的事。”

陳碩看她迫不及待,唇角勾了勾,打趣:“你洗漱這點時間還是有的,去洗手間刷個牙洗個臉再走。”

孟黎哦了聲,取下包,扭頭去洗手間刷牙。

孟黎前腳進去,陳碩後腳就跟了進來。

洗手間站兩個人有點擠,孟黎拿起自己粉色牙刷擠了一條牙膏,又給陳碩的黑色牙刷擠了條。

擰好牙膏蓋,孟黎将牙膏丢在洗手臺,接了杯水灌了口,微微涮了一下吐出嘴裏的水,伸進牙刷開始刷牙。

比起孟黎的精致,陳碩簡單多了,直接勾腰,擰開水龍頭灌了一嘴水,牙刷在嘴裏刷了幾分鐘就吐出泡沫,臉又湊到水龍頭下涮兩下就結束了。

刷完牙,陳碩又捧了兩捧清水撲在臉上,随便搓了兩把,拿起挂鈎上的帕子抹了把臉結束洗漱。

孟黎看得目瞪口呆,她咬着牙刷,朝陳碩囫囵說了句:“你可真行啊。”

陳碩無奈笑了下,跟她解釋:“我有時候在山上好幾天不刷牙洗臉,習慣了。”

“你慢慢洗,我在外面等你。”

說完陳碩摸了把頭發,轉身走出洗手間,孟黎望着他的背影無聲搖了搖頭。

院子裏,陳碩靠坐在摩托車車墊,嘴裏咬着一根煙,手裏拿着山上的地圖、鉛筆不知道在修磨什麽。

地圖上畫了幾條線路,全是山腳某個點通往原始森林的路線,有兩條路線地勢很陡,幾乎沒人走。

陳碩也只去過一兩次,之前沒怎麽在意那兩條路線。

可是這次,陳碩特意在那兩條線路做了重點标記。

勾畫完,陳碩将地圖折好揣兜裏,鉛筆丢後備箱,低頭狠狠吸了兩口煙,擡起下巴對準頭頂淡青的天色一點一點吐出嘴裏的煙霧。

孟黎洗完臉出來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面。

灰蒙蒙的院子,陳碩半坐在摩托車上,咬着煙有一下沒一下地抽着,煙霧缭繞下,他渾身冷寂、索然。

光線很暗,孟黎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孟黎在原地站了幾秒,最後擡腿一步一步走向陳碩。

距離不到半米,孟黎終于看清陳碩臉上的表情。

是一種類似于迷茫與無奈之間的複雜情緒,好似迷途的羔羊找不到回去的路,只能在原地打轉或者四處流浪。

陳碩的迷茫不是找不到家,而是別的,是一股複雜的、孟黎也猜不到的情緒。

孟黎抿了抿幹澀的嘴唇,上前抓住陳碩的手臂,溫熱的手心貼在他溫涼的皮膚,試圖給他一點溫暖。

陳碩察覺到孟黎的靠近,側頭望了望孟黎,嘴裏扯出一抹淡笑,“收拾好了?”

孟黎點頭:“差不多了。”

陳碩站直身,從兜裏掏出車鑰匙插在鑰匙孔,長腿跨上摩托車,擡腿撤開支撐架,回頭望了眼後座,提醒孟黎:“那走吧。”

孟黎本能扶住陳碩的肩膀,腳踩在踏板一鼓作氣坐上摩托車後座。

坐穩後,孟黎摟住陳碩的腰,臉靠在陳碩後背,小聲說了句:“我好了。”

陳碩輕輕嗯了聲,踩下油門,摩托車慣性蹿了出去。

早上涼風習習,風吹在身上鼓動衣擺很舒服。

孟黎閉着眼,感受着早晨混雜着泥土、青草味的清新空氣。

樹葉上覆了一層水珠,馬路兩旁的草垛子全是露水,遠處的青山被籠罩在白茫茫的霧裏,仿佛進入的仙境。

山路彎彎曲曲,轉過彎又來一個彎,翻過山還是山。

孟黎前幾次都是晚上路過,要麽在下雨,每次都急匆匆走過,很少有機會觀賞這美好風景。

這次倒是有閑工夫欣賞,雖然意識到陳碩很着急,一路開得很快,孟黎依舊覺得今天天氣不錯。

如果沒有接下來的事,今天應該是個好日子。

七點十分,陳碩的摩托車開到景區酒店門口。

陳碩将摩托車車停在門口,陳碩回頭看着孟黎,耐着性子等她下車,中途怕她摔,還伸手扶了她一把。

孟黎将包拽手裏,人湊到陳碩身邊,擡頭望着人,輕輕說了句:“注意安全。”

陳碩愣了下,沖孟黎笑笑,安撫她:“我就上山巡查一遍,沒什麽大事,別擔心。”

孟黎舔了舔下嘴皮,沒什麽情緒地揭穿他:“你早上打電話我都聽到了。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只能祝你平安。”

說到這,孟黎咽了咽口水,杏眼盯住陳碩的臉,淡淡開口:“陳碩,活着回來見我。”

陳碩被孟黎的嚴肅搞得有些恍惚,他愣了愣,笑着開玩笑:“怎麽說得這麽嚴重,你放心,我肯定能活着回來見你。”

“待會先去吃個早餐別空腹上班,遇到不講理的客人直接打電話給經理處理,你別管。還有,別忘了帶雨衣、雨傘,山上總下雨,別淋感冒了……”

囑咐好幾分鐘陳碩才停下來,見孟黎一言不發,陳碩伸手将人摟進懷裏,俯身親了親孟黎的嘴唇,輕拍她的肩膀告別:“我走了。”

“下午六點前我要沒回來,你要麽在酒店等我,要麽等胖子來接你。”

“別單獨行動,知道嗎?”

孟黎沖他點點頭,往旁邊站了站,“你去吧,別擔心我。”

陳碩重新擰動車鑰匙,朝孟黎望了兩眼,握緊方向把,扭頭往山上走。

孟黎提着包站在原地,目光直視陳碩離開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見他,孟黎才轉身往酒店走。

經理給孟黎在酒店留了套套房休息,孟黎也沒忸怩,拿了房卡接了那套房。

還不到上班的點,孟黎打算上去補個覺。

進電梯,按下六樓,孟黎靠在電梯壁,閉着眼沉思。

滴的一聲,電梯門打開,孟黎走出電梯,走到606房間,刷了房卡推門進去。

将包扔在門口的鞋櫃,孟黎直奔床上。

睡到半夢半醒,一道手機鈴聲吵醒孟黎,孟黎迷迷糊糊睜開眼,爬起身去找手機。

從包裏翻出手機,孟黎都沒看是誰打的,重新躺回床上,閉着眼,恍恍惚惚摁下接聽,“喂?”

電話那端傳出一道迫切、夾雜絲絲縷縷後怕的聲音:“孟黎姐,是我,鐘瑤。”

孟黎緩了好幾秒才想起誰是鐘瑤,她翻了個身,阖着眼皮詢問:“有事?”

鐘瑤吸了口氣,咬牙喊:“是個陷阱,是個陷阱,讓陳碩哥千萬不要去山裏。”

“那個人是騙我們的,翁思怡就是被他們綁架的!”

“他們是故意把消息透露給我們的,壓根兒沒有好心的目擊者,他是僞裝的,是故意把消息透露給我們的。”

孟黎猛地睜開眼,渾身打着冷顫,她不受控制地咬了咬嘴唇,赤腳踩在地上,神色冰冷問:“什麽陷阱?什麽騙人?什麽故意?”

鐘瑤聽到孟黎的冷聲質問,吸了吸鼻子,激動道:“就我們之前在西坪找翁思怡的行蹤,她失蹤24小時後我們去報警,那個警察給我們查了監控,告訴我們翁思怡跟那個劉奇跑了,還故意讓我們看了車牌。”

“其實那個警察是那個臉上有刀疤的那人僞裝的,那個刀疤男跟目擊者是一夥的,我跟何越澤再去找那個目擊者,親眼看見他跟那個僞裝的警察在一起!”

孟黎脊背一涼,只感覺頭頂被一盆冷水從頭沖到腳,冷得她發顫發抖。

她攥緊手機,緊張到不停咽口水,咽到最後她整個口腔都是幹的,心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渾身血液倒流。

良久,孟黎站在落地窗前,擡眼望着遠處霧蒙蒙的山,聲音冷到極致:“他已經進山裏了。”

鐘瑤吓到說不出話,她吸了吸鼻子,好半晌才問一句:“那怎麽辦?”

“孟黎姐,我跟何越澤現在在去西川的路上,下午就到車站,到時候我們親自跟陳碩哥道歉。”

孟黎咬咬牙,冷着臉吐出一句狠話:“你們最好保佑他能活着回來,否則,我不會放過你們。”

挂斷電話,孟黎手忙腳亂翻出手機給陳碩打電話。

估計已經進了山,信號全無,完全打不通,孟黎換了座機打也沒打通。

打到最後,孟黎提着座機一把摔到地上,人站在床邊望着摔得四分五裂的座機滿臉怒火。

在房間轉了幾圈,孟黎裹上沖鋒衣,帶上酒店自備的指南針,背着包下樓,準備找人一起進山。

剛到大廳,孟黎就被經理叫住,孟黎看到人,直接提出要求:“我要去林子裏,你找幾個認識路的,跟我一起進去。”

經理滿頭大汗,眉頭皺得老高,想都不想一口拒絕孟黎:“小姐,你上那林子裏去幹嘛?危險啊,不能去。我是不會讓你上去的,進了裏面不是誰都可以出來的。”

“剛剛陳老板也交代過我,讓我照顧好你,我不能讓你去。”

孟黎深深吸了口氣,威脅經理:“你不喊人,我就一個人去。”

經理堅持己見,攔在孟黎面前不讓去:“不行,我不能讓你去。”

“我答應過孟總,不能讓你有一點閃失,你要是出什麽事,我負責不起。看在孟總的份上,小姐你聽我一句勸,別進去。”

孟黎見說不通經理,也不敢一個人進去添亂,她吸了口氣,将包随手丢在地上,拿着手機不停給陳碩打電話。

打了四五通都沒接,孟黎咬牙罵了句髒話,轉而給孟南明打了過去。

電話響一聲便被對方接通,孟黎沒等孟南明說話,直接喊:“爸,我需要你幫我個忙,你在西坪有沒有人脈關系,我想讓你幫我找幾個人。”

話音剛落,電話那端傳出丁芸的聲音:“你在西川惹什麽事了?要你爸的人脈想幹嘛?”

孟黎臉一僵,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手機,見确實是打給孟南明的,孟黎咬了咬嘴唇,生硬地轉移話題:“我爸呢,我找他有事。”

丁芸沉默半秒,沒什麽商量道:“他在書房跟人談事,有什麽事跟我說也行。你剛剛說什麽找人是怎麽回事,你要找什麽人?”

孟黎不願跟丁芸說這些,見找不到孟南明,孟黎沒什麽情緒地哦了聲,語氣恢複平靜:“沒什麽,我開個玩笑。”

丁芸聽着孟黎冷淡的語氣,擰眉詢問:“我是什麽洪水猛獸?這麽不願意跟我說話?你最近有沒有練基本功?還記不記得夏夜怎麽跳的?還有——”

沒等丁芸說完,孟黎冷漠打斷她:“沒什麽事我挂了。”

丁芸氣不打一處來,聲音一下子提高好幾個度:“孟黎,我是你——”

刺啦一聲,孟黎挂斷電話,扭頭跟經理問了句:“我爸在西坪有認識幾個話語權高的人?”

“認識倒是認識幾個,但是——”

“但是什麽?”

經理握了握手,猶豫道:“孟總不會讓你這麽做的。”

孟黎閉着眼吸了口氣,睜眼的瞬間滿是堅定:“我只要他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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