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盧修斯的懇求（下）

赫敏最後一次含着眼淚給傑西卡喂食時，她知道，她馬上就要離開了。

呆鳥傑西卡像個乞食的孩子，埋頭啄下赫敏遞上的果粒，不時嘎嘎叫喚兩聲，揚起脖子不停地将順滑的羽絨往赫敏身上蹭。

赫敏伸手去撫摸傑西卡柔順的羽毛，觸到貓頭鷹溫溫軟軟的身子時，手像觸電一樣縮回，她抱着膝蓋蹲下痛哭，整個身子幾乎都在顫抖。

離開的不僅僅是傑西卡，莊園裏的一草一木，連同四年級那場舞會之後随之而來的幸福記憶，都将從她的生活中抽離。還有德拉科，可憐的德拉科。

赫敏擦着眼淚，少年卻突然從身後出現：“嗨，赫敏，傑西卡又惹你啦？”斯萊特林一臉壞笑，“你得習慣，它有脾氣－－像你一樣！”

這回赫敏沒有像往常一樣抽出魔杖教訓油腔滑調的斯萊特林，她只是輕輕地把德拉科的手握在自己手裏，側過臉，不去看他。她微微抽着鼻子，臉上淚痕還沒幹，在陽光下亮亮閃閃，好似拖下一道蛤蝓爬過的痕跡，滑稽極了。

“赫敏，你怎麽了？”德拉科轉過她的臉，驚訝地看着她臉上殘留的淚漬，心裏有些發急：“赫敏，你最近總是心不在焉，發生什麽事了？”

赫敏伸手去撫少年蒼白的臉頰，他的臉像瓷玉一樣有光滑的觸感，卻異常柔軟，輕輕一握，陷下一個凹點。德拉科捉住她的手，微微笑道：“格蘭芬多的煩惱……讓我想想，今年的分數一貫沒有斯萊特林高？去抓山怪吧，赫敏，本該加在斯萊特林頭上的分數都送給你好啦！”德拉科故意逗她笑，“反正斯萊特林有扣分神器斯內普，沒那麽容易被格蘭芬多壓下去！”

她果然笑了，像個孩子一樣把德拉科高挺的鼻子摁下去：“可惡的……斯萊特林！”

德拉科以為，他們可以打鬧一如往常，卻萬萬不會想到，在赫敏心裏，整個世界都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德拉科間或發現了不對，便小心翼翼地詢問道：“赫敏，是不是傑西卡這只呆鳥惹你不開心啦？怎麽今天突然提出想看看傑西卡，一個人躲開我來喂食，又默默流了一下午的眼淚……傑西卡住在馬爾福莊園，一貫過得很好呀，赫敏……”

赫敏答非所問：“德拉科，你過得好嗎？”

“很好呀，”小少年又笑了起來，露出一口好看的白牙，“在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的時候，會想起格蘭芬多的塔樓，終于第一次開始為斯內普扣格蘭芬多的分數感到難過……和布雷斯他們在一起看魁地奇球賽的時候，會想起和大板牙海貍鼠一起騎着飛行掃帚偷偷跑到麻瓜街區看電影的情形……”

赫敏伸手環抱德拉科，眼淚在他背後刷刷不止。她把手輕輕覆在德拉科的背上，許久才問道：“我是說，你還疼嗎？”

德拉科一愣，很快又展開笑容，輕聲安撫她：“我不是說了嗎，赫敏，這種偶爾發作的奇怪疼痛就像麻瓜們時常會有的頭疼腦熱一樣，－－巫師還會害怕生病嗎？一點小事而已。”

赫敏閉上眼睛，許久也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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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敏，你怎麽在發抖？冷嗎？”德拉科問道。

赫敏更用力地閉上眼睛，壓力覆上來，幾乎迸裂了眼珠。疼痛，刺入骨髓，撕開她繁複冗雜的思想。

這個傻小子，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呢。他以為傷痛可以痊愈嗎？他不知道，她和盧修斯之間，早已訂立了契約。

就像盧修斯說的，安靜地離開他，斯萊特林在刻骨的恨過之後，便會重新擁抱幸福。格蘭芬多在年少的愛情裏，只是一段過往的煙塵。

盡管赫敏當時是這樣回答盧修斯的：“那麽您呢？馬爾福先生，當初您為什麽不選擇轉身走開？忘記之後便可以重新擁抱幸福啊！何必固守一段初時的單戀，而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只要您願意，以馬爾福的聲望，純血貴族家的女兒們将蜂擁而至！”是的，當初赫敏在和盧修斯交談時，這樣咄咄逼人。盡管她是咄咄的，她在心裏卻是認可盧修斯的說法的，他們之間，很快便達成了契約。除了她黯然退場，還有更好的方法嗎？－－讓德拉科平安快樂地活下去？

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而盧修斯在面對赫敏的咄咄相逼之時，顯得更老成與果斷，他很快便掩飾了自己的愧怍與懊悔，鎮定地說道：“赫敏，你別無選擇。我們都是為了德拉科好－－不是嗎？”

赫敏點點頭，又問道：“那……德拉科的母親……知道嗎？”

“知道什麽？我告訴你的全部？”盧修斯顯然不是在問她，因為他并沒有等待赫敏回答，便又繼續說道：“當然不是！格蘭傑小姐，你得相信我的誠意！我告訴你的故事，連我的太太都不知道！我們總得瞞着她……不是嗎？”

“一如，我們得瞞着德拉科。”赫敏握緊了拳頭。

“默契！跟你說話不用費太多的力氣，格蘭傑小姐，謝謝你的理解。”

“馬爾福先生，請您記住，這是您做的錯事，卻在犧牲我和德拉科去彌補！”

“赫敏，鎮定點兒，”盧修斯深深嘆一口氣，“如果沒有這件事呢？沒有這件事，我就一定會妥協嗎？德拉科大逆不道！讓他娶了你？我怎樣面對純血家族的血統維護？得啦，赫敏，我會記得感謝你的！是你救了德拉科！”

“客氣。”赫敏攤手：“我會記得我該怎麽做，但願您的兒子脾氣不會太暴躁，－－在我未知的情況下，用魔杖劈了我！”

“在德拉科完全從這場鬧劇中走出來之前，我會負責你的安全－－我是說，你放棄記憶之後，就完全是一個無辜的人，我怎麽會讓我的兒子在這樣的情況下因為氣憤與報複而做出傷害你的事情？”

“請不要把我和德拉科之間曾經的感情稱之為‘鬧劇’，馬爾福先生。”赫敏糾正道。

“我抱歉。”

德拉科在冬青樹下深深地擁抱了她。赫敏踮起腳，在他的額頭印上一個深吻，她在心裏默默地說：“再見，德拉科，再見。”

她的腦海裏全是盧修斯來找她的情景，她實在難以想象，平素倨傲的馬爾福先生在她面前，竟會用懇求的語氣，悲傷地乞求她，乞求她離開他的兒子。在明确地遭到赫敏的拒絕之後，盧修斯竟低聲下氣地為她剖析，甚至将他的隐私－－馬爾福先生藏在心裏多年的秘密也坦誠相告。相權之下，赫敏知道，她必須走了，盡管她多麽不願意。她和德拉科之間曾經有過默契，無論是怎樣惡劣的環境，都不能将他們分開。

可是……這個秘密實在是太沉重。

盧修斯哽聲乞求她：“赫敏，你難道不為德拉科想想？作為一個父親，我如果還有路可走，絕不會來求你！你難道能眼睜睜看着德拉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默默忍受着‘鑽心剜骨’的痛苦？”

“鑽心剜骨？！三大不可饒恕咒？！”赫敏愕然。

“是的！”盧修斯情緒激動：“榜樣正是聖芒戈醫院裏神志不清的蒙巴頓夫婦！”

赫敏依然一臉迷惑，卻聽盧修斯細細解釋道：“并非是‘鑽心剜骨’的魔咒，只是另一種的詛咒在德拉科身上應驗－－只要德拉科和你在一起，就一生也擺脫不了‘鑽心剜骨’的折磨！赫敏，我請求你，離開他。為了你，也為了他。”

赫敏起初不敢置信德拉科身上時隐時現的病痛與她有關，直到，盧修斯不得已向她說出了埋藏在心裏多年的秘密，她方才了了。卻陷入到更深的痛苦中去－－她忽然記起了在馬爾福莊園金發少年以最大的耐心與愛饋贈給她一場只有兩個人的舞會，舞會上，德拉科最終捂着心口癱軟蹲地，赫敏連忙扶住他，并問他怎麽了。德拉科緩了許久，才勉強微笑着告訴赫敏，他是故意逗她玩兒，當時還被赫敏狠狠敲了一頓。如今回想起來，德拉科該是怎樣帶淚地微笑啊，只為了讓她安心。

原來傷痛已久。不管将來選擇如何，他們畢竟都沒有錯。

只是原來，純血統愛上麻瓜，即是原罪。

“我……別無他路麽？先生？”赫敏擡頭看着盧修斯。發紅的眼睛裏依然泛着淚澤。

“不必自責，不必悲傷，假設易地而處，德拉科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和你一樣的選擇，赫敏。”盧修斯難得的溫和，就像在哄自己的女兒。

“最後再問一句，先生，”赫敏仰頭眨着眼睛，“在你們的世界裏，麻瓜本身就是錯誤嗎？”

盧修斯一時怔住，他沒有想過赫敏會問這個問題。許久之後才背過身去，緩緩道：“赫敏，你要相信，不全是這樣，至少，德拉科不是。”

赫敏狠狠地點頭，淚水肆意。

盧修斯轉身要走，長長的巫師袍幾乎要拖到地上，他戴着龍皮手套的手，緊緊抓着那根瘆人的魔杖，上面雕刻的斯萊特林标識，蛇信嘶嘶，寶石嵌入蛇眼處的空框裏，泛着幽藍的光澤。

“馬爾福先生，德拉科現在好嗎？我是說，目前的狀況？”赫敏追上幾步，大聲問道。

“還算穩定，”盧修斯轉過身，“我的老友－－同是畢業于斯萊特林學院的著名醫師伊貝爾德曼先生負責德拉科的健康，目前，情況還算穩定。”

赫敏點點頭，神色黯然。

可憐的少年還不知道，他馬上就要被他信任的女友，和父親，出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