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甜不甜

經義課連上三天,歇一天。這一天,其他人可以休息,或是下山散心,拜了師父的幾人卻各有功課。

狐貍老師羅浮在前一日就已派遣小白狐送信,告知樂源幻術課的地點。一大早,沐雪風去上刀法課,樂源自己靠竹蜻蜓飛了過來。

羅師父還沒到,卻有個人比樂源來得更早。正是天梯上被他從天而降砸到頭的那位倒黴兄弟,會吹笛子,印象中名叫徐敏。

收起竹蜻蜓跳到地上的小橘貓,對上那家夥的目光,頓時一僵,毛發炸起。貓爪還抓在原地,身子已經不知覺地往遠離的方向歪去,随時準備跑路。

沐雪風不在,巨能打的靠山沒了,怎能不慌。

“我還不至于和一只蠢貓計較。”徐敏看着這只慫慫歪着的貓,冷哼一聲。

“那就好。”含着笑意與媚意的聲音響起,“不滞于物,不困于情,方能靈臺空明,幻中求真。徐敏,我并未收你為徒,是你叔父請托于我,才答應教你幾日。你若表現夠格,我或許會多教你一些。”

是羅浮來了。

“多謝羅師父。”徐敏恭恭敬敬道。

乘雲而落的豔麗大美人羅浮,又朝小橘貓看了一眼。

“喵喵。”小橘貓乖巧。

“都到齊了,那就開課。”羅浮一揚手,在這風景甚好的山間溪畔,出現了一張藤條編織的圓桌和三把藤椅,“坐下吧。”

“我這門課,教的是幻術。所謂幻術,不會變易一件物品的本身,是一種欺騙之術。”

羅師父徐徐道來。

“只蒙蔽雙眼的障眼法,為最下等;連嗅覺、味覺、知覺亦可蒙騙,才算中流;若自造一方小世界,教人沉淪其中深信不疑,此術名曰‘森羅幻獄’,為最高深。”

“修成‘森羅幻獄’者,少之又少,你們若能修到中流境界,也算不錯。”

“就比如我掌心的這幾個酸棗,能讓人毫無察覺地當做櫻桃吃下去,你們便可出師了。”

她手中的棗子小小青青,看一眼就能想象出酸掉牙的滋味。

她說着,擡起眼,朝正從山峰上空飛過的一人喚道:“王奕,你來。”

“羅師父,尋我何事?”那名弟子身形一頓,看清是她,立刻俯沖降落。

這聲音聽着耳熟,樂源回憶了一下,是在膳堂裏抱怨羅師父不搭理他的那位?

羅浮勾唇輕笑,上挑的狐貍眼裏媚色流轉:“狐子狐孫們給我孝敬了一些野櫻桃。這是吃剩下的,你都吃了吧,莫要浪費。”

“是,謝過羅師父。”王奕喜動顏色。

他雙手捧着,接過羅浮掌中那些早就用幻術變成紅彤彤大櫻桃的酸棗。

“現在就吃。”

“是。”

王奕拿一個放進嘴裏,邊吃邊露出笑容。咬破“櫻桃”時濺出的紅色汁水,是那麽的逼真,就連旁人都能感受到那股清甜的果味。

“甜嗎?”羅浮問。

“很甜。”王奕吃得滿臉幸福。

“多吃幾個。”

“是。”王奕邊吃邊感嘆,“好甜,我頭一次吃如此味美的櫻桃!”

他又接連吃了好幾個。吃到第五個時,興許是最早吃的棗子酸意泛上來了,真實生理反應擋不住了,眼睛裏溢出了淚花,表情也開始變化。

“還甜嗎?”羅浮又問。

王奕呲着淚咽下“櫻桃”,臉部扭曲猙獰,豎起大拇指:“……甜!”

小橘貓看到裂開。

這位狐貍老師是個魔鬼吧!還有王學長,我都不知道到後來是幻術的影響沒完全消退,還是你演技好。

“你去吧,我還要為弟子們授課。”羅浮溫溫柔柔道。

“是,弟子告退。”工具人王奕又被打發走了。

太慘了。樂源目送他離開。

“這兩顆酸棗,你們一人一顆,拿着。”羅浮又開口說道。

話音未落,小橘貓就瞪圓了眼睛,徐敏也倒吸一口涼氣。

兩名弟子的驚恐之色,令羅浮唇邊笑意加深。

“今日的課業,是将酸棗從外表上變為櫻桃。此為最簡單的障眼法,徐敏你有修為基礎,靈貓一族亦有幻術天賦,對你們來說,應該不難。”

原來不是要吃。剛松了一口氣,樂源的心又提了起來。

靈貓一族是有先天的幻術神通,但是——除了我。全族只有我不會啊!

羅師父倒也沒有純放養,先将入門的咒訣和觀想之術教給了兩人。

運使幻術,用的不是靈力,而是精神力。雖然樂源入門較晚靈力貧乏,靈魂卻是十八歲少年,理論上來說,足夠掌握幻術。

理論上。

羅浮讓兩人各尋一個不受打擾的僻靜地方去練習。過了幾炷香時間,待她找到樂源時,小橘貓已經在焦慮地舔毛了。

怎樣才能把這顆青棗變成紅櫻桃?!下單一桶紅油漆給它刷上可以嗎?

小橘貓舔幾口毛,用爪子撥弄幾下青棗,又繼續舔毛,一雙翠綠的貓兒眼始終死死地盯在青棗上。要是眼神有威力,已經把青棗燒出一個洞了。

“靜心。”羅浮說道,“你還是太執着于表象。萬物的外殼,不過遮蔽你心的浮雲。”

“若我告訴你,你面前的這顆青棗,其實是我用櫻桃變成的,只不過如今要求你再變回去……是不是容易多了?”

她的聲音帶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味道。

懂了,原來這是櫻桃,是披了酸棗皮的櫻桃……樂源在心底念叨。就在他真的把自己給忽悠瘸了的時候,眼前一花,青澀的棗子不見了,原地出現了一顆豔紅的大櫻桃。

小橘貓興奮地“喵嗷”一聲。

羅浮微笑颔首:“不錯。”

小橘貓跟随羅浮,又去找徐敏。徐敏也成功地用出了障眼法。

贊許了兩句,羅浮宣布下課,并獎勵給兩人一人一顆丹藥。玉色的丹丸,散發出清新的花草香氣。

“我昨日親手煉成兩顆醒神丹,可以增進精神力。”

兩名弟子剛塞進嘴裏,又聽羅師父笑着補充道:“這或許是醒神丹,或許是我用雜草變的,天知道呢。”

正在咀嚼的兩人一頓,最後還是神情古怪地咽了下去。

雖然不知道吃了什麽,不過體內湧起一種渾身舒暢的感覺,連頭腦似乎也變得清晰些許。

幻術課上完了,樂源開着竹蜻蜓回到伴蓮居。半個時辰後沐雪風學刀法回來,人和貓就一起去了膳堂。

膳堂的炸小黃魚是樂源的新寵,他怎麽都吃不膩。看着擺在面前的一整盤炸魚,小橘貓伸出爪子,朝一根小黃魚虛虛一點,将它變成一顆紅櫻桃,然後吃掉。接着再點中一根小黃魚,變成紅櫻桃,吃掉。

如是持續了一會兒,同桌吃飯的沐雪風看向貓的眼神,已經變成了“你有事嗎”。

一雙夾着雞肉的筷子遞到了跟前。樂源疑惑地擡頭,看着沐雪風,片刻後會過意來,貓爪擡起,朝筷子上的紅燒雞塊一指。

雞塊瞬間變成了一顆鮮紅欲滴的櫻桃。

沐雪風送到嘴裏,吃了一口,就說:“怎麽還是雞肉的味道?”

小橘貓瞪着死魚眼看他。

我才第一天學幻術,能騙過眼睛就不錯了,要求別太高啊!

說起來,大黑貓用的幻術,能把貓變成烤雞,兼顧誘人的香氣,至少達到了羅師父所說的中流境界。這家夥帶着族人們也不知跑哪兒去了,難道欠了誰的債,連夜卷款潛逃?

“貓師弟今天上了羅師父的幻術課麽?櫻桃變得不錯,也給師兄我變一個如何。”突然有人搭讪。

樂源回頭看去,那個經義課考核沒過的留級學長笑嘻嘻地走了過來。

這也太自來熟了吧。

沐雪風不悅地冷哼一聲,小橘貓則擡起前爪。

“啪嗒”,那位學長束發的木簪子變成了一條鹹魚,掉在了他的頭頂。

很大很長,肚皮銀白,死不瞑目的鹹魚。

剎那間,膳堂裏所有的目光都彙聚到了這位腦門頂鹹魚的奇人身上。

短暫安靜過後,噗嗤聲接連響起。哈哈,哈哈哈,還有笑得很豪壯的。

樂源瞥了瞥,連沐雪風都在笑。

想不到吧學長,我除了櫻桃,還會變魚。

畢竟貓貓真的愛吃魚。

摸了摸頭頂的鹹魚,學長倒是好脾氣,一點不窘迫,也跟着笑。

“貓師弟悟性甚佳,第一天就會變魚了,下次給師兄變條活的呗。”

搞得樂源也不知道該說啥好,于是“喵”了一聲。那師兄經過他們的桌子,往擺滿菜品的案臺走去,路過時還順手撸了一把金黃柔軟的貓貓頭。

喂,怎麽随便亂摸貓?

待樂源用貓爪捂住腦袋,将目光轉回來的時候,赫然看見,沐雪風已經在夾走他盤子裏的炸小黃魚了。一夾一根,一夾一根,堆在自己的白米飯上。

“……”

貓貓就是很無語。

“喵嗚?”幹嘛啊兄弟?

沐雪風看他一眼,将炸小黃魚送進嘴裏,嚼了兩口:“還湊合。”

當天晚上,小橘貓又額外吃了兩條沐雪風曬的自制小魚幹才吃飽。

三天經義課,一天幻術課。在道院的日子就是這麽流水一般地過去了。

沐雪風每次經義課都會被吳師父抽查道德經。偶爾能答上,多數時候回答不出,常常被罰留下來打掃,成了某種慣例。

本來驚嘆于他天梯表現的同期生們,看他的眼神也變得不太一樣了。他顯露出來的至少有凝脈境界,卻連道門基石道德經都學得如此艱難,真是一樁奇聞。

沐雪風似乎在讀這本經書時,面臨某種阻礙——樂源自己也是,讀不了多久就會氣血紊亂,頭暈目眩。唉,還不知道未來的經義考核要怎樣過?

銀鈴啊銀鈴,你有啥辦法沒?某天,剛讀完道德經的小橘貓有氣無力地趴在床上,爪子碰了碰脖上鈴铛,如此問道。

要不是每天都會借着月光、聽着鈴中誦念聲修煉,樂源都快把自己這枚“金手指”給忘記了。

銀鈴沉默。

貓爪又撥了撥。

熟悉的刺啦雜音過後,銀鈴中傳出的聲音一字一板說道:“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随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依然是模仿着樂源自己的聲線在說。

驚喜豎起的貓耳朵,又往兩旁趴了下去,你這玩意兒真是不能指望。

算了,樂源在心底對銀鈴哔哔:給你取個名,就叫多半不鈴吧,簡稱小鈴。

第二天是幻術課。

這些天來,樂源從變化簡單的小物件,學到變出更大、更複雜的東西,然後是可以活動、有生命的動物,最後學到自身的變幻術。學了好幾堂課,終于學到了孫悟空七十二變,或者豬八戒三十六變的水平。

課上,按照羅師父的要求,樂源先變一頭小山豬,再變一條兇殘巨鱷,最後變成黑白分明的胖乎乎食鐵獸。除了只能喵喵叫,一張嘴就現原形——樂源尋思我還要去學個口技嗎,都還挺像樣的。

徐敏就不如他那麽優秀,要麽漏了條尾巴,要麽魚頭人身,要麽黑和白位置颠倒變成黑臉白眼圈,總是有所疏漏。

看徐敏垂頭喪氣的模樣,羅師父道:“此術本就不易。靈貓一族身具幻術天賦,你不具備,更需多加練習。”

诶嘿,她側面誇我是個小天才。小橘貓得意地擺尾。

終于不再是廢柴貓了!

潛逃中的大黑貓你等着,等我衣錦還鄉,我要在額頭寫個王字!

教完了當天的課,狐貍大美人羅浮以手支頤,笑意妩媚:“障眼法就教到今日為止。三天後,是至關重要的一堂課,關乎着你們能否再進一步。不過那天呢,亦是花神節,為師要下山散心,入夜後還要去灼華峰觀賞月下優昙,你們可千萬別出現在為師我的眼前。”

她的纖纖玉指,隔空一指一個,點中徐敏的鼻子和小橘貓的腦殼:“若是讓為師發現了你倆的蹤跡,擾了我的雅興,你們也就不用跟着我修習了。”

“是”“喵”

她的飄忽态度,叫兩名弟子都摸不着頭腦,但都乖乖地應了聲。

羅師父是不是在暗示什麽?樂源總覺得話裏有話,用竹蜻蜓飛回伴蓮居的一路上都在想。

最終拿定主意,有了一個方案。

作者有話要說:

甜!

像羅師父這樣的魔鬼師父,教出來的徒弟也注定會成為一個魔鬼吧(我是不是劇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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