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願望與錯誤
空曠的房間裏昏昏暗暗,只有靠近走廊的地方亮着燈。
整個深藍星城區建築風格,都很貼近遺失文明裏的巴洛克風,只是在穹頂與欄杆上,符合時代特征做了一些變形,并大量運用了暗色金屬材料,但這個房間明顯不同——
有堅硬質感的石塊牆壁,黑鐵色枝桠狀的壁燈,沒有花哨,也沒有裝飾,家具上也沒有金屬拼花與雕刻的痕跡,彌漫着沉重肅穆的壓抑,在這個時候,讓人更加感到不安。
房門打開,一個穿着黑甲的騎士大步走進來。
深藍星再崇尚複古風,也不會有人穿上這麽一身到處閑逛,所以如果看到一個騎士裝扮的人,只有兩個可能。
第一,它是一根柱子。
第二,它是一臺機甲。
會走路的當然是後面一種可能。
在這個時候還憂心忡忡坐在首相官邸發愁的,全是王國首相的私人顧問,或者秘書官之類,手握實權的內閣大臣與執政黨權威人物,哪有時間呆坐,早就在外面焦頭爛額的處理這場突發事件了。
深藍王國在白鯨星系的政治地位非常微妙。
同時,賽路斯又對這個國家有不同尋常的意義,他在一個公開的場合,忽然失去意識倒下,不管賽路斯死去或者卸任,都會對深藍王國産生重大影響。
可以說,在這個夜晚,那些多年來一直充當透明背景的家族勢力、野心勃勃的政敵、試圖破壞王國政局的外來間諜,都蠢蠢欲動了。
“安朵斯?你去哪裏了?”一個人從椅上站起來,憤怒的問。
其他人也跟着站起來,或不贊同,或警惕的盯着黑甲騎士。
在深藍王國,仍然有許多保守派,反對機甲高度智能化,尤其這些高科技産物制造出來後,目前還無法被人類徹底掌握。
現在這麽一個局勢緊張的狀況,作為賽路斯的機甲,竟然不知道跑去哪裏閑逛了,這像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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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甲騎士停下腳步,咔咔轉過腦袋,藍色電子眼掃視質問它的人群。
森冷的光芒,讓很多人呼吸驟停一秒,更有幾個人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安朵斯不止是一個擁有自主思考模塊的機甲,它完全形态的本體還停靠在皇家港呢,那是火力強得可以橫掃一個行星的太空戰艦安朵斯號。
“你沒有查詢我日程記錄的權限。”安朵斯冷硬的說。
“難道你不知道首相大人發生了什麽事嗎?”
“你沒有向我提問的權限。”
安朵斯仗着它三米的身高,居高臨下注視着堵在房間裏的人們。
“我真為閣下感到失望,他畢生最大的努力,就制造出像你這樣擁有高智能,卻對主人不忠誠的機械生命?”一個穿着套裝的女人憤怒的說。
“否認,賽路斯閣下付出的最多努力,是你們生活的這顆星球,這個國家!”安朵斯面罩下的面孔冷漠僵硬,聲音卻在模拟嘲諷語氣,“人類才會不忠誠,我們機甲只會确認指令。”
說完,他就大步走到房間盡頭,電子眼掃過,裝飾成書架的自動門緩緩打開。
裏面溢出一股奇怪的味道,那是這個時代用來治療的儀器,所使用的各種液體注射藥劑的混合氣味。
等待書架門重新合攏後,安朵斯再繼續往前走,穿過一條狹窄布滿各種自動防禦措施的走廊。
剛才,安朵斯并不生氣,因為能讓它生氣的只有同伴,主人也算。
而且它只是機甲,賽路斯的生活顧問,私人財務顧問,醫療顧問,這些它才不想兼職!整理文件的事還有秘書官呢——
此刻。
“閣下,我作為你的機甲,只負責為你戰鬥,與你一起戰鬥,難道你現在指望我臨時升級內存,學習醫療機械的操作與使用?”黑甲騎士不滿的看着空蕩蕩的卧室。
負責治療的醫生呢?沒有的話,小型醫療機器人也可以!
只有空置的醫療設備放在房間裏,算怎麽回事?
黑暗中,靠在扶手椅上的人影,略微動了一下,沒有站起來,只是簡單的說:“我沒有病。”
當然不是病,安朵斯從它的同伴,那本金屬書的分析中,已經知道大概發生了什麽。問題在于,安朵斯不能說!
深藍星是一個巨大的真實夢境,裏面的人是活着的,很多東西也是真的,但這件事只有機甲們與黑暗議會知道。
這個真實夢境,是賽路斯無意識構造的,一個微妙的平衡。
那個東方惡魔出現了,連續三次撕開破壞夢境的一部分,這件事絕對不能讓賽路斯知道,一旦夢境締造者發現這只是他的力量構造的夢境,只有兩個結果,深藍星美麗的表象徹底崩潰,回到現實,或者,平和夢境轉為恐怖的噩夢!
這正是機甲們感到麻煩的地方,它們由深藍王國制造,有義務保護這個國家,這顆星球,還有這裏的很多人。
安朵斯不會違背命令說謊,但它有選擇不說的權利,更可以回避問題。
“您有沒有身體不适,我不知道。根據精神聯系,我只知道你現在很清醒。”
黑甲騎士走過去,猛地掀開了窗簾,地面城區的燈光立刻照了進來,同時廣場上一片類似鎂光燈的閃爍,其實差不多,那是記者們的光腦在截圖錄視頻。
幸好王國地表城區,只有等級3以上的公民才能進入,否則廣場上的人會更多。
賽路斯背對着窗口,逆光坐在高背扶手椅上沒有動,散落的金發遮蓋了他的額頭,他的面容隐藏在黑暗之中,唯一能看得清的,只是他擱在椅上的右手。
五指修長,放松的在光滑的木質上輕輕扣動,外面朦胧的光線,讓膚色尤其蒼白,食指上象征權勢的徽章戒指,純淨度很高的天然晶石表面閃爍着不規則的x字光輝。
這讓那些等着爆料的記者們非常激動。
安朵斯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廣場對面亂糟糟的人群,冷硬的說:“如果你覺得自己沒事,那麽你不應該留在這裏,旦塔林說,民衆對政府的信心,可能比貞潔還要脆弱。”
“噗!”
賽路斯半嗆半笑,無奈的說,“這是什麽修飾詞?旦塔林的思考模塊是怎麽升級的?改天讓它過來檢查一下,我對它的自主選擇方向很擔憂。”
“是的,遵從您的意志。”
安朵斯眼神閃爍了一下,心情愉悅指數上升,它成功的報複了那本破書。
“嘩啦!”窗簾被重重的合攏,房間內重新恢複了陰暗漆黑。
安朵斯自作主張的說:“如果您希望借助這個機會,再次清洗隐患,我已經為你達成目标了——故意掀開窗簾,有金色頭發,戴着徽章戒指的人,多麽好僞裝。誰知道坐在椅上背對着窗口的人是真是假呢?政治鬥争的精彩,就在于不确定性。”
賽路斯伸手扶住額頭:“你後面一句話,又是從哪裏學來的?”
“哼。”
“你的智商沒有高到這種程度,誰給你的行動建議?”
“旦、塔、林。”
雖然安朵斯很不高興,但還是回答了。
“也許,我應該換一個機甲,你知道,我有很多選擇。”賽路斯在黑暗中輕笑,一雙金色的瞳孔有趣的盯着黑甲騎士,意味深長的說,“誰都喜歡對自己幫助最大的那一個。”
咔咔兩聲,安朵斯僵硬的轉動脖子,不說話。
逗弄完自己的機甲,賽路斯繼續他之前的思考,手指下滑,撐住下颌,漫不經心的虛空一點,一道光屏出現在房間中。
畫面是無數小分隔屏幕組成的,分別是被濃霧覆蓋的城區,以及繁華喧嚣的地下城。
“安杜馬裏,今天有什麽異常情況?”
“你在國會暈倒了。”屏幕裏傳出一個機械音。
“……”
“整個地下城,地表城區的不正常,都是這件事造成的。許多人秘密聚會,在各個地點,這很明顯。”
安朵斯對安杜馬裏好感度增加,其實深藍星城防系統也沒那麽遲鈍,畢竟也算同伴。
“找到系爾了嗎?”賽路斯換了話題,
“确認雷蒙蓋頓持有者指令……結論,沒有搜索到。”
“安朵斯?”
“我也不知道他此刻在哪裏?”安朵斯直着眼睛說,“幾個小時前,我确定他在冰原上。”
賽路斯漫不經心的點點頭,對他來說,這些機甲都是雷蒙蓋頓解析計劃的成果,制造時中樞核心都下達了遵從雷蒙蓋頓持有者命令的最高權限,而且除了他,沒有人能夠操縱機甲的完全形态,當初實驗室的同伴也只能勉強操縱機甲的其中一種形态。
強行操作的結果都是暴斃、腦死亡。
理論上,就是把系爾扔在大街上,也沒人能把它偷走= =
所以賽路斯并不擔心,他思考的是,系爾自行啓動會不會是設計缺陷。
“系爾的開機設定是什麽?”黑甲騎士裝作忠心為主人找原因的模樣。
“應該是……當我遇到危險。”賽路斯回答。
“生命危險?”誰都聽得出來黑甲騎士的機械音發出亂流的茲茲聲,這是安朵斯緊張的結果。
賽路斯側按額頭的手一頓。
他緩緩放下手臂,目光凝視着光屏,城防系統判斷出不妙,立刻轉入休眠狀态,跑了。只留下光屏上星空俯瞰的蔚藍色美麗惑星。
賽路斯很長時間都沒說話,安朵斯擔心自己露餡,也不敢開口。
就在黑甲騎士準備把啓動狀态調整成百分之五,站在那裏進入待機狀态,任憑賽路斯思考到天荒地老時,他聽到他的主人問:“今年的罪犯流放名單與軍隊冰原特訓的名單,你違反原則給我一份吧。”
這次清晰聽見自己脖子發出無法忍受的金屬咔咔聲的是安朵斯!
黑甲騎士憤怒的踏前一步,地板發出沉悶的響聲,樓下有人尖叫。
“我以為!你在思考王國局勢!!我以為!你從系爾的異常開機,想到了你可能有生命危險——我以為!”
“安朵斯。”
黑暗中金發金瞳的人,故意說:“我覺得,我沒有病!”
“沒病?你暈倒三次,這次直接吐血,你管這個狀态叫做沒病?就算我相信,別的人類相信嗎?”
“好吧,正如你說的,我得了一種王國目前科技無法檢查出來的絕症,并且有證據顯示它在惡化,可能最終危及我的生命,但是——”
賽路斯慢慢站起來,他說:“我都快死了,難道你還要阻止我尋找那個讓我很有興趣的人嗎?”
“……”
黑甲騎士呆立半分鐘,最終啪的一下單膝跪地。
這不是禮節,而是它的思考模塊混亂了。
安朵斯在想,賽路斯沒病,但賽路斯會死嗎?呃,還真沒準。據說那個東方惡魔與賽路斯的能力相反,會吞噬夢境。
因為賽路斯危險,才自主開啓把東方惡魔拖出深藍星?所以系爾本能、無意識的完成了拯救深藍星的目标?
等等,這都不重要,重點是——賽路斯說,他對冰原上看到的那個人很有興趣,人類經常會有的某種性趣,賽路斯的意思是“他都快死了,難道還沒有發展豔遇,享受最後人生的權力”?
這個,邏輯上怎麽駁回?
還有!
賽路斯在冰原上遇到的那個人類,那張臉,不就是它剛才與那本破書看的港口監控記錄,那個東方惡魔,據說最終會導致賽路斯覺醒,深藍星崩潰的家夥?!
用遺失文明裏的一句話來說,這真是卧槽呀。
安朵斯跪地當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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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