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二更

“今天要請親戚們喝喜酒, 等會兒吃完還想去照相館拍個全家福,就好好打扮了一下。”喬露稍顯腼腆地撩了撩鬓角碎發,她料到這裙子會引起大家的關注, 但大夥兒這麽熱情,還是把她吓了一跳。

喬安牽着媽媽的手,穿着新棉襖昂首挺胸站在一旁, 這時候被一衆大人小孩包圍,難得沒害羞, 甚至十分驕傲地挺起胸膛, 尤其是接收到其他孩子臉上羨慕的表情後,小表情更是透着股得意。

田家嬸子咋舌打趣:“穿着去吃喜酒?那肯定全場最打眼。”

喬露羞澀地笑了一下,站在院門口左顧右盼, 徐海州一大早就出去接人, 還沒回來。

今天正好周末, 學生們都在家, 看見喬露的穿着打扮, 眼底的羨慕和驚豔止不住往外流。

陳佳美的同學範君君, 拉着她興奮跺腳:“四……佳美!你有沒有感覺,你這個女鄰居穿的衣裳,很像那些, 就上次咱倆在趙葵花家的電視機裏看的那個美國片子,什麽大西洋那個,裏面有女的就有穿這種衣服, 很像的,特別好看!”

79年底, 美國電視劇《大西洋底來的人》上映大陸, 即刻間風靡大江南北, □□鏡和喇叭褲就是在這部片子裏流行起來的。

前兩年徐海州趁熱打鐵,光是賣□□鏡就賣了七八百元,當時□□鏡都是進口貨,沒關系你拿不到,還得是徐海州的朋友給力,不知道從哪裏弄到一批,賺得盆滿缽滿。

直到今年,娶媳婦兒花了點彩禮,買了臺縫紉機,加上之前買的自行車,大立櫃,零零碎碎的東西花掉以後,剩下的存款就交給了喬露。

不過電視劇裏很多服裝跟咱們國家的格外不同,也有像喬露身上穿的這種大衣,大氣,灑脫,休閑又不失優雅。

陳佳美仔細想了想,好像是有點那麽點印象,臉上卻不怎麽高興,手插口袋不屑地哼了哼:“原來是仿照的啊,還以為她自己搗鼓出來的,我家就有縫紉機,改天咱也買點料子做。”

陳嬸兒沒好氣地睨了女兒一眼:“買布料?你有錢麽?”

說得真輕巧。

“哼,我是沒錢,君君有錢啊。”她們倆這麽好的關系,買點料子做衣裳又怎麽了?大人就是麻煩,一點也不懂他們中專生的感情。

範君君讪讪笑着:“我也就一點點零花錢吧,哪裏買得起這麽多布料。”

而且喬露身上穿的衣服,料子看起來就很貴啊,有些她甚至在百貨大樓也沒見過。她爸雖然是食品廠生産車間的小組長,零花錢也只不過比陳佳美多了那麽幾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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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緊打岔,拉着陳佳美走了:“走,咱上葵花家看電視去。”

徐海州八點半出的家門,十點鐘才把喬家親戚們接到,喬露十點半到達國營飯店,正好親戚們也剛來沒多久。

嫂子牛巧麗一見到她,誇張地尖叫。

“天!這是小妹?”趕緊拉起喬國斌:“國斌你看!你看,這是你小妹?”

喬國斌跟他爹正在門口擺弄三輪板車,板車上放着兩只樟木箱,準備吃完飯送到徐海州家,聞言擡頭,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

“小妹?你咋長變了!”

“喬露?”他爹遲疑地喊了聲。

明明還是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兒,咋就感覺更惹眼了呢?

“姑姑!姑姑!”喬敏娟興奮地跑上來要抱她,喬安小朋友快一步攀上媽媽的大腿,被她抱了起來。

“姑姑你好漂亮!”小家夥興奮地大跳。

喬露一手抱兒子,一手揉揉侄女的頭發:“敏娟到啦,今天穿小碎花棉襖,真漂亮,是媽媽給你買的嗎?”

喬敏娟搖了搖頭,指着後邊:“是我爹買的!”

為了來城裏吃喜酒,前幾天喬國斌特意帶她上鎮裏買的成衣,她媽說買這個衣裳沒有買布料劃算,回去以後還把她爹罵了一頓,今年過年也不能做新衣裳了,今天這件棉襖就相當于過年衣裳。

再擡頭,就與親戚們一雙雙震驚的眼神對上,喬露哭笑不得。

“舅舅,舅媽,小姑媽,二嬸,大伯……”喊完,整個人大喘氣了一口:“爸,媽,大哥,大老遠的路大家都辛苦了吧,趕緊坐下吧,我進去瞧瞧,菜應該馬上就上來了。”

“好好好,才多久沒見,嫁了個人都長變樣了,咱差點沒認出來。”

“巧麗不說,我還以為看錯了哩。”

“是呀,真是變化大哈。”

“還得是城裏的水養人,喬露,有空也給你堂妹介紹城裏對象呀。”

“好的,有機會一定。”喬露一一應付過去。

徐海州這時候也是第一次見到換了新衣服并且化妝過後的妻子,眼底一閃而逝的驚豔,走過來的步伐都稍顯淩亂。

“今天穿得很好看,剛才都有點沒敢認你。”

握住她的手,手都是顫抖的,得有多緊張,分明都睡一個被窩了,這時候見着她就跟剛相完親的毛頭小子似地,真逗。

不過既然徐海州都這樣說了,說明喬露今天是真的漂亮,畢竟兩個人在一起這麽多天了,沒穿衣服都見過,再美能有那個時候美?

咳咳——原諒腦子裏不小心又裝滿顏色廢料了。

徐海州喉結滾了滾,開始有點擔心,老婆太漂亮何嘗不是一種壓力。

愁并快樂着。

喜酒上徐海州認識了喬家大部分親戚,也給喬露介紹了他的朋友。

總共來了五個,除了上次見過的李紅軍,還有三個男同志和一個女同志,女同志叫苗蕙,是一位叫做厲玉的男同志的老婆,兩個人都是本地人,賣鞋子的,三年前就結了婚,孩子半歲了。

徐海州初來黎安,進貨渠道也是當時厲玉告訴他的,後來徐海州才認識了李順良,白撿了套房子。

夫妻倆端了酒杯一同敬新人:“弟妹!”

“弟妹,敬你一杯!”

喬露不會喝酒,只能以茶代酒,好在大家都是關系極好的人,不存在人品差逼你喝酒的那種。

幾杯茶水下肚,弄得有點想上廁所。

喝完酒逗了逗喬露的兒子,大家心情都挺複雜。

一來是朋友娶了媳婦兒,為他感到高興;二來是朋友娶的老婆是個“二婚女”,還帶個娃,換誰聽了心裏沒點想法。

面上卻都很熱情地誇贊喬露怎麽怎麽漂亮,喬安怎麽怎麽可愛乖巧,誇徐海州有福氣,初次接觸,大家也沒法體會對方的性格,只能天花亂墜地互誇。

楊立冬倒不覺得二婚女有啥不好,她只注意到徐海州的老婆實在太漂亮了,不僅漂亮,也很會打扮。

楊立冬是個身材嬌小的男人,頭戴羊剪絨帽,《追捕》裏矢村警長一樣的發型,穿的不是棉襖,是黑色的加絨皮大衣,下半身套了一條上窄下寬的喇叭褲,裏面甚至沒穿秋褲,也不知道他這樣的搭配是怎麽抗住黎安市的冬天。

再就是一雙擦得油光水亮的大頭皮鞋……雖說個頭一米六出頭,扔在人群裏卻是第一眼就會注意到的那種,因為打扮地還挺“潮”,徐海州說他是賣衣服的。

“弟妹,我也敬你一杯,祝你和海州新婚快樂。”他嘿嘿笑起來,本就不大的五官縮成一團,看起來很有喜感。

“謝謝。”

一杯酒喝完,楊立冬上下掃視起喬露,眼中流露出驚豔:“海州,你老婆身上這衣服真不錯,你哪兒弄來的?”

要是有進貨渠道,他也想買幾件試試。

徐海州笑了一下,攬住妻子的肩膀:“不是我弄的,她自己琢磨出來的。”

“啥,自己做的?”這麽厲害?這款式他走遍整個黎安的市場也沒見到過類似的,倒是看過一些港臺的錄像帶,有些港臺明星就是穿這種衣服。

喬露腼腆一笑:“看過幾本書,随便琢磨的。”

“啧,真是厲害了。”

喬露笑笑,沒再說話。

喬安看着這個叫楊立冬的叔叔,有點害怕他,他一身黑色的皮衣,發型又那麽奇怪,看起來不像是什麽好人……越看越有點害怕,捧着果汁使勁往喬露懷裏拱。

喬露這會兒又要敬酒又要招呼客人,哪裏抽得出手抱他哄他,徐海州見狀,單手把孩子托在手臂上抱了起來。

“爸爸給你介紹幾個叔叔。”他一個一個指過去:“這個是厲叔叔,這個是苗阿姨,這個是楊叔叔……”

指到楊叔叔的時候,小家夥明顯抱緊了爸爸的脖子,水霧朦胧的大眼睛怯怯地打量他。

楊立冬特別熱情,嘴巴咧到耳根子後面:“叫喬安是吧?好乖的小寶貝,以後你來叔叔攤上,叔叔送你免費的新衣服。”

“安安,快謝謝叔叔。”喬露拍拍兒子的背,示意他說話。

小家夥抱緊了徐海州,看着楊立冬說:“我媽媽會做衣服。”

說完指着身上的棉襖,小臉揚起來:“這是我媽媽給我做的。”

說着說着還炫耀起來了,大人們一哄而笑:“叔叔送你衣服呢,白送,不要白不要,你媽做衣服不還得拿你爸的錢買布料嘛,是不?”

“就是,衣裳一件得花多少錢,小寶貝你知道不?”

“那……那我也不要你的衣服,我有爸爸。”爸爸會給媽媽錢的,幹嘛要別人送的衣服呢。

媽媽說過,免費的東西就是最貴的東西,他們不能貪小便宜的。

直把幾個大人逗得:“這孩子有意思,白給的衣服居然不要。”

嘻嘻哈哈笑起來,氣氛好了不少。

這邊介紹到了李紅軍,他端着酒杯走上來,捏了捏喬安的嫩臉蛋,手感極棒。

“我就不用介紹了吧,他肯定認識我的。”李紅軍沖他抛了個媚眼:“是吧,小寶貝兒。”

小家夥咬了咬嘴巴,臉蛋鼓起來,脆生生的:“我不認識你。”

噗——真是一點面子也不給啊。

呂秀華看喬安一直被徐海州抱着懷裏,走了過來:“我來帶他吧,你們趕緊敬酒去,敬完吃飯了。”

“行。”

徐海州把喬安遞過去,喬安小朋友不害怕外婆,他跟外婆可親了,伸手就進了呂秀華懷裏。

最後介紹的是徐海州的老鄉,五年前跟他一塊兒南下的朋友,叫候才軍,一米七八的高個兒,今年二十八了,比海州大三歲,倆人也是從小玩到大的夥伴,只不過來了黎安後他沒像大多數人一樣擺地攤,而是當起了倒爺。

這不,徐海州弄到的不少好東西,基本上都是拜托他。

八十年代改革開放初期,在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雙軌制的時期,某些精明的人利用市場信息不對稱倒賣各種物資,以此謀取差價,因此被人戲稱為“倒爺”。

倒爺什麽都倒騰,小到糧票飯票,大到自行車、電器,到了時代後期,居然到了可以倒騰飛機的地步!

之後有倒爺們進軍歐洲市場,有人提出倒騰巴黎聖母院和埃菲爾鐵塔的計劃,當然這并不可能,但還是得說一句——時代造就神人啊!

喬露好奇地打量他,候才軍說話時候彬彬有禮,像個讀書的文化人,哪裏覺得像是倒爺,看來是她刻板印象了。

候才軍微微一笑,雙手端起酒杯:“之前就一直好奇海州會找一個什麽樣的對象,現在看來你倆真登對兒,郎才女貌!恭喜恭喜,祝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謝謝。”

只是最後一個詞,弄得喬露有點不好意思,結婚到現在,她确實還沒考慮過生孩子的事兒,也沒問過徐海州,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樣的想法呢?

這樣想着,歪頭瞥他一眼。

接收到妻子傳來的信號,徐海州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捏:“怎麽了,累了?”

喬露搖頭,唇角撫着若隐若現的笑。

晚上得回去問問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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