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喬露心下卧了個大槽。
最近好像不怎麽太平啊, 陳家那邊的糟心事還沒完,劉曉紅家又出事兒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媽媽, 複讀是什麽意思呀?”喬安跑過來,牽上喬露的手,問道。
喬露捂住他的小嘴:“先別說話。”
唔——眨了眨眼, 被眼前劍拔弩張的氣氛感染,喬安不敢開腔了。
“啥?還有這種事?”吳桂芳不信:“不可能吧, 你兒子每個月還把工資交給你呢, 不上班哪兒來的錢?”
張燕紅也不信:“是啊有為,你倒是說說,你不上班, 這錢是從哪兒來的?”
除了每個月按時拿回家的工資, 還有在學校的夥食費, 書雜費……這些都是花錢的地方啊!
“你們別問了……我……”
“說!快說!你那錢是哪裏來的, 啊?”
三十啊!一個月三十啊!從九月到現在, 總共拿了三個月的工資回家, 也就是九十塊錢!天天待在學校裏,這錢到底哪兒來的!
劉曉紅簡直急死,生怕這錢是兒子從哪兒不明不白偷來的。
“怎麽了, 怎麽了這是?”耳朵不好使的馮奶奶終于聽見動靜,拄着拐杖慢吞吞從房間裏走出。
見到孫子,眉梢染上幾分茫然:“有為, 不上班怎麽在這裏?”
方有為救星一樣挽住奶奶的胳膊:“媽,奶, 我們回去說……”
劉曉紅不為所動, 方有為小心翼翼拽她棉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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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裏說!”劉曉紅氣上頭什麽話也聽不進去, 拍開他的手:“難不成這錢真是不正當手段得來的?”
“不是……”方有為急地臉都紅了,寒風臘月,額上汗珠宛若水豆子一樣滾動。
他望着鄰居們灼熱的、看好戲的目光,只覺得所有的尊嚴,被他敬愛的母親一點一點撕裂在這寒風中。
馮奶奶不明所以地望着自家兒媳和孫子:“啥錢?你們在說啥?”
劉曉紅氣得不輕,本來想瞞着老太太,這會兒見方有為遲遲不解釋,急得開口罵:“你孫子!沒上班!當小偷去了!”
“不是啊,我沒有!”方有為暗暗攥了把拳,手心全是汗。
胸膛劇烈起伏,深呼吸,豁出去似的閉上眼:“我……我處了個對象!”
院兒裏的人大吃了一驚,包括他媽劉曉紅。
這時候外院幾個大姐被劉曉紅的聲音吸引了進來,方有為聽到腳步聲擡了一下頭,很快,難堪地垂下去。
“你、你真是要氣死你媽啊有為!”劉曉紅簡直快要暈厥。
方有為最見不得他媽這幅模樣,他又何嘗不難過。
“什麽時候處上的?多大年紀,幹什麽的?”張燕紅代替他媽問道。
方有為瞧了她一眼,磕磕巴巴道:“二十……擺,擺地攤的。”
方有為說話的聲音越發小下去:“錢都是她給我的,我,我以後會想辦法還給她……”
“什麽?”向來溫和的劉曉紅,聽到這句話的瞬間,鐵青着臉痛心地揪住胸口衣襟,“糊塗啊!有為,糊塗啊!”
這不是吃軟飯嗎!
“你讓她供你複讀,你是沒媽還是沒奶?!你要她供你,你咋不讓媽供你?那擺攤兒的能是什麽好人!”劉曉紅激動地用拳頭錘打他,馮奶奶趕緊拽着孫子往後退。
“急什麽急什麽,有話好好說!”拐杖杵地,重重敲了幾下:“走,進屋!”
一行人急匆匆往屋裏走,吳桂芳和張紅燕跟了上去,喬露本來覺得這種家務事外人還是別參與的好,可見吳桂芳幾個都跟上去了,好奇心作祟……
屋內生着一盆碳火,烤得整個屋子暖融融的,可一行人走進後,卻冷得打了個顫。
劉曉紅被兒子氣得不輕,坐在椅子上緩和,吳桂芳給她拍背順氣,好一會兒才恢複理智。
啪的一下拳頭掄桌面,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那女同志才二十歲,就比你大兩歲,小小年紀女兒家家的,不讀書不上班,跑去擺地攤?那能是什麽正經人啊!你問你喬露姐,擺地攤有多少像你海州哥那樣的正經人?”
目光落在喬露臉上一瞬,方有為攥了攥手,戰戰兢兢給她媽倒了杯熱水:“媽,我之前跟你說過很多次想複讀,你一直拒絕,我實在沒有辦法了……”
其實早在公布成績那天,方有為就有複讀的打算,劉曉紅不同意,讓他找個廠子上班,以此解決家裏負擔重的問題。
方有為從小就是個懂事的乖孩子,他将母親的艱辛和不易看在眼裏,他不忍拒絕她的要求。
他當然想趕緊掙錢讓母親過上輕松日子,可考大學是他從小的夢想。
他不願意放棄,也不願意違抗母親的命令,他兩只手都想抓……所以才編造了一個善意的謊言,哪知今天他媽跟蹤他,然後就……
“在哪裏擺地攤,說不定我見過。”喬露忽然問道。
方有為看了她一眼,咬了咬下唇:“白雲街。”
白雲街?這麽巧嗎?說不定她還真認識。
“劉姐,能在白雲街擺攤的人,說明能掙錢,那裏一個月的租金也不便宜呢。”喬露試着勸了勸她。
現在最要緊的是讓劉曉紅情緒平複下來,憤怒不但解決不了事兒,反而誤事!
“是,是能掙錢,可我兒子有手有腳,我還沒死呢!憑什麽她來養?”想到這裏劉曉紅就氣,聲帶微顫:“你說,女孩子家家,抛頭露面做生意,那能是正經人嗎?有為才剛滿十八啊!她下得去手嗎她!”
要擱在平時,劉曉紅這樣八面玲珑的人,說不定還會贊賞那女同志膽兒大,女中豪傑什麽什麽的。這會兒氣到頭上,又恰好“拐走”了她的寶貝兒子,劉曉紅啥也不管了,各種亂七八糟的話倒豆子一樣倒出來,也不在意這話妥不妥當。
而且,方有為生日在十月中旬,也就是說,現在距離他剛成年沒兩個月,但複讀是從九月就開始了的。
也就是說,他在未成年的時候,就跟那女同志處對象了!
“哎呀,那就趕緊趁現在斷了吧!既然複讀了,錢也別浪費,繼續讀,反正還有半年。半年後要是再考不上,趕緊跟那女的斷了!”二十歲擺地攤的女人能是啥好貨,張紅燕這樣想着。
“不,現在就跟她斷了!咱家再窮不至于讓一個二十歲的女娃娃養你,你媽我丢不起這個老臉!”
“媽……”
劉曉紅推開他:“現在就去找那女的掰了,要不然別叫我媽!”
方有為當然不可能現在分手。
于理,人家掏了九十塊錢和零零散散的生活費資助他;于情,他是真喜歡人家,斷不可能因為母親的幾句氣話,就要跟她掰……
事情談不攏,向來聽話的方有為難得忤逆了他媽。
一直讨論到十一二點,鄰居們趕回家做午飯,劉曉紅和兒子的事兒還是沒個結果。
……
下午收攤,徐海州馱着貨回家。
喬安的小皮球正好踢到他面前,興沖沖跑過去抱住他的大腿。
“爸爸!”
徐海州下了車,一手掌握自行車,一手捏了捏兒子的嫩臉。
“乖兒子,又在玩球呢?”
小家夥軟糯點頭,小腦袋揚起,一眨不眨盯着他:“嗯!爸爸買的小皮球好玩!剛剛康康哥哥放學,他帶我去廣場投籃!但是籃筐太高啦,我根本投不進去。”
徐海州失笑,捏捏他的鼻子:“拿小皮球投啊?”
“嗯,皮球,咻的一下跳上去,然後崩的一下掉了哈哈。”
說着,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臉頰肉鼓鼓的,好可愛。
“下次爸爸帶你去。”
喬露聞聲迎上來,幫他扶着自行車,以便将貨物卸下。
卸下貨物,男人一手拎麻袋,一手抱兒子,“爸爸力”十足地進了屋。
“你要的皮料還有棉花,都弄到了,在麻袋裏。”
進屋,喬露給徐海州倒了杯熱水。
“行,你先喝口水,我打開看看。”
料子按照喬露要的顏色,找了五種,輕微色差,質量不錯。
滿意地拍拍皮料,迫不及待抱到縫紉機前,準備什麽時候有空開始做皮包了!
不過在此之前,她得把今天院兒裏發生的事告訴他。
“海州,快,給你說個事兒。”
“怎麽了?”
瞧了眼空空如也的大院,喬露上前把門合上,這才壓低聲音告訴他。
聽完,徐海州只有片刻的驚訝,很快便恢複如常。
“跟誰處對象了?”他的關注點在這裏。
喬露搖頭:“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白雲街的話,說不定我們見過。”徐海州分析道。
“是啊,白雲街總共就那麽幾個女老板,還是二十歲……”
兩口子猛然對視,異口同聲:“俞繁?!”
不說百分百确定,起碼有百分之七八十的确定。
白雲街有三個攤位是女老板,其中一個跟丈夫合幹,夫妻店,一個是自己單幹,但少說也有三十五六,剩下一個可不就是俞繁了嗎!
“說起來我上次還問過她,她說她有一個男朋友,在上高中,下半年高考。”
“那就沒錯了,肯定是她。”
“嗯,應該不會有錯。”喬露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明天我去一趟,打聽打聽。”
翌日,喬露懶覺睡到九點,起床後把徐海州準備的早飯吃完,便騎上自行車帶兒子上白雲街。
今天周五,到的時候才十點,生意平平淡淡。
見到她,倒是俞繁十分驚訝。
“喲,老板娘今天怎麽來了。”閑來無事,她還是躺在那可搖晃的長椅上,悠哉悠哉。
喬露笑着,一腳支在地上向左側歪了歪,等喬安成功跳下來後,才下了車。
“在家裏閑着也是閑着,過來陪陪孩子爹。”
“我和媽媽一起陪爸爸。”說着,喬安一蹦一跳地沖進徐海州懷裏。
徐海州穩穩接住他,往天上抛了一抛,聽他咯咯咯地笑了兩下就停止了,免得抛多了這孩子又要哭着喊怕。
好溫馨的畫面,俞繁忍不住暗暗羨慕。
喬露沒有一來就進入正題,先是在自家店裏逛了一圈,這裏看看那裏摸摸,再随手調整一些擺設。
最後混似無意地來到俞繁身邊,坐下,有一搭沒一搭聊着閑話。
“對了,俞繁,你上次說你的對象,是不是等他高考完你們倆就公布呀?”
“差不多吧,反正我是這麽想的。”她還沒意識到喬露在套話。
“那公布以後,你們倆得見父母吧?得結婚吧?”喬露挑眉,撐着下巴湊近她。
“打住打住,結婚什麽的我可沒考慮過,我才二十呢,急什麽。”俞繁好笑地瞥她。
喬露笑出聲:“不以結婚為目的地戀愛就是……”
“得得得,這都什麽年代了,崇尚自由戀愛,喜歡就談,不喜歡就掰,這不是很正常嗎?”俞繁不贊同她這話:“你情我願的東西,能叫耍流氓嗎?”
俞繁的思想跟普通人那還真不一樣,真前衛。
“行吧,那你這樣的想法,你男朋友知道嗎?”
“當然知道,他一直知道我是什麽人。”語氣輕松姿态悠閑:“談戀愛嘛,怎麽快樂怎麽來咯,想未來只是庸人自擾。徒增煩惱。未來,那太遠了,我只想當下。”
俞繁就是發妥妥的及時享樂主義。
“诶,你說,現在姐弟戀其實挺少的,畢竟現在大部分家長對個體經營戶沒什麽好印象。萬一他父母不同意你倆,你覺得應該怎麽辦呢?”
“不看好就不看好呗,我看我男朋友怎麽選,要是選我,我一定跟他死磕到底!如果選他家人,那我扭頭就走,絕不留戀!”
行吧,灑脫姐。
……
中午又是下館子吃的,三個人吃四塊二,吃到撐也沒能吃完,拿了紙袋打包回去留着晚上吃。
下午跟徐海州一塊兒回家,大雜院裏,劉曉紅正在井邊壓水洗菜,為了省煤球,一般都是用冷水洗,大冬天的把手凍到生瘡,照洗不誤。
劉曉紅最近跟兒子吵得兇,這會兒見到她,隐約還能看見臉上那未幹透的淚痕。
又吵了?
“劉姐,做飯呢?”打了聲招呼,給兒子使眼色。
喬安心領神會,在他媽的授意下,軟乎乎地喊:“嬸嬸~”
“哎,小寶貝回來了。”聽喬露喊習慣了,內院叔叔嬸子們總一口一個小寶貝。
“嬸嬸你在洗衣服嗎?”說着,蹲下來戳了戳洗衣盆裏的泡泡,“哇——冷~”
說着,真切實意打了個戰栗,劉曉紅破涕為笑,輕快地搓洗起來:“你人小,遭不住,嬸兒習慣了,一點也不覺得冷。”
喬安還想說什麽,被媽媽牽着小手站了起來。
“劉姐,一個人洗衣服呢,有為呢,放學了沒?”
提起兒子,劉曉紅臉色就沒那麽好看了:“別提他,逆子。”
“劉姐……”喬露好無奈:“有什麽事好好商量嘛,我看他平時也挺懂事的。”
“懂事?那都是裝出來騙他媽的!”現在一說起方有為,劉曉紅就克制不住脾氣
“他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是最叛逆的時候,你越跟他對着幹,他不一定服你呢。”喬露道。
劉曉紅搓衣服的勁兒更猛了:“叛逆!他有什麽資格叛逆!我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他還想不孝順我不養我?天打雷劈!”
忽然,斜對面玻璃窗被打開,方有為坐在窗邊,不服氣地反駁道:“媽!你能不能別亂說了,我哪裏不孝順你,不給你養老?您能不能別扯些沒用的。”
“你這不就是要媳婦不要娘的意思嗎!我哪兒說錯了我!”說着扔下衣服,大有要找他幹架的意思。
喬露趕緊把人拉住。
向來開明溫和的劉曉紅,碰到兒子的事兒,理智全無,難搞哦。
好不容易把劉曉紅的情緒安撫好,剛想進廚房做飯,又聽隔壁陳家開始吵吵嚷嚷了。
啧,最近可真沒清淨日子過。
……
布票的取消宣示着另一個時代真正的開端。
84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在未來一段時間裏,私人服裝廠會像雨後春筍一樣冒出頭,激烈的競争導致國內市場百花齊放。
當然,問題也不少,至少“盜版”就是其一。
不過喬露倒是希望競争趕緊上來,自家男人就不用大老遠跑特區進貨,一來一回奔波累不說,還容易被小偷惦記。
陳家兒媳婦回娘家都一個星期了還沒回來,看來這一巴掌是真打碎了她的心。
劉曉紅家最近情況也不好,天天都能聽見母子倆争吵。方有為也沒去學校了,不知道是最近不去,還是永遠都不會再去了。
有時候大半夜也會突然爆發,把喬安都吓醒過一次。
再這麽吵下去,神經衰弱了要。
兩天後,趁劉曉紅不在家,喬露去找了趟方有為。
咚咚——
“有為,我是喬露,方便進來嗎?”
好半晌才響起他略顯沙啞的聲音:“你進吧,門沒鎖。”
打開門進入屋內,室內沒開燈,只一扇小窗透着半明半媚的光。
她走了進來,沒有随手關門,開了一條縫隙。
“喬露姐。”看着她,方有為眼神閃爍了一下,起身忙把屁股下的板凳端給她:“坐。”
喬露笑着拒絕:“不用,你坐吧,我站會兒,馬上就回去了。”
孩子被教得很有禮貌,平時見到她都親切地叫喬露姐。
瘦高個兒,大五官配窄臉,在流行方臉的時代,方有為這樣瘦不拉幾的男生其實不那麽受歡迎。
但喬露對這樣的清瘦少年挺有好感,看起來幹幹淨淨,斯斯文文的。
“喬露姐,有什麽事嗎?”他捏緊鋼筆,對她的到來有些不知所措。
幾天不見他憔悴了許多,雙眼是腫着的,有點紅,坐在沒有靠椅的板凳上微微躬着背,舊毛衣将他的身體印出一截清瘦的輪廓。
“沒什麽事,來看看你。”環顧四周,屋子雖小而擁擠,卻布置地井井有條,幹幹淨淨。
這裏是他和奶奶的房間,外面的屋子是劉曉紅的。
上前,把手裏的書遞過去:“這本複習資料,我姐用過的,你有空可以看看。”
“謝謝。”收下書 ,又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他确實在複習,卻不是在看書,而是在畫畫。
喬露随手拿起一張,方有為有點害羞,想搶走。
“我瞎畫的,很醜。”
喬露避開,捏在掌心反複欣賞:“沒事,我随便看看。”
捧着畫看了好久好久 ,一句話也不說,房間裏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見她一直不說話,方有為心虛,咽下一口唾沫,那聲音真響。
“我平時都有在複習,有時候看書看累了才畫……我真的有在複習。”他怕喬露以為自己不複習,反而畫畫浪費時間。
喬露卻忽然笑了起來:“嗯,這是你畫的嗎?很棒啊,不去考美院都屈才。”
“啊?我……”
“真的。”翻了幾張,忍不住誇贊:“真的不錯,你是不是學過美術?”
方有為愣了一愣,搖頭:“沒、沒有……”
這年頭,正經人家誰學藝術,都崇尚文化課。
學藝術?那是不學無術吧。
“都是我自己瞎畫的,從來沒學過。”再說了,家裏哪有閑錢讓他學美術,那是個燒錢的專業。
“那就更厲害了。”喬露滿眼真誠,捏着方格紙笑道:“你看,這張人體,你透視居然畫得一點沒錯,如果沒學過美術,其實很少有人能畫得這樣标準……你還蠻有天賦。”
再翻開一張:“這張是風景畫吧?水彩筆塗的嗎?顏色有點少,但你畫出來效果還不錯,而且搭配也很有獨特的味道。”
“這張是素描吧,你還說你沒學過,瞧瞧這黑白灰,亮暗面不都體現出來了嗎。形體塑造地也很到位,就是……”看了會兒,喬露指着投影道:“影子畫的不太對,應該盡量虛一點,從底部慢慢往外延伸,越到外越虛,邊緣別壓太死……”
方有為不可思議地看着她,瞳孔震驚:“喬露姐,你……”
她講的話聽起來好專業的樣子……
“你平時經常畫畫嗎?”喬露沒在意他的反應,顧自笑道。
“嗯,從小學開始我就經常自己畫畫。”
想起什麽,忽然跑走,翻箱倒櫃,找出從小學到高中的本子。
整整二十本!
喬露一一翻開,從早期的畫一直翻到近期,能看到明顯的進步,而且都是他自己摸索出來的!
“都是你自己想象着畫的?老師沒教過?如果自學的話,你很有天賦啊。”
不好意思撓撓頭:“哪有什麽天賦,就是喜歡,從小學就在本子上亂畫。家裏窮買不起書,我就照着課本上的插圖畫。後來高中,跟……跟我對象處上以後,她給我買了好多書。”
對象……她真挺想問,他的對象到底是不是俞繁,可問出來肯定會有些冒昧,現在這敏感的節骨眼上……算了,還是當作不知道吧。
于是乎,方有為又把女朋友給他買的美術書找了出來。
喬露看了看,全是些關于美術的,什麽《水粉畫教材提要》、《美術史論資料》、《素描基礎知識》、《花鳥畫基礎技法》、《人體素描》……
“書不錯,很豐富……你對象挺好的嘛。”
少年的臉蹭得羞紅。
“對了,你等等,我回去拿個東西。”說罷,喬露就跑沒了影。
兩分鐘後又折回來。
“你看看,我平時也有畫稿子,不過不是應試考試的類型,就是畫點服裝的設計圖。”
接過她的手稿,指尖微微顫抖。忽然想起什麽,從書本裏翻來翻去,找到一本服裝手冊。
“喬露姐,你看,書上畫的跟你這個圖差不厘!”方有為心潮澎湃,說話的聲調都增高不少。
好笑地看他一眼,喬露道:“這有什麽,你也可以做到呀。”
忽然就難為情了:“我做不到一模一樣。”
喬露鼓勵地拍拍他的肩:“放心,你自學都能到現在的程度,要是有專業老師指點,一定能行。”
“你真這麽覺得?”發現自己被喬露賞識,方有為打從心裏暖暖的,有點激動。
可有時候他自己覺得畫得很好,有時候又覺得畫得像一坨屎。
他想參加藝術高考。
可是,這年頭,普通人家怎麽可能讓孩子學這個,這是“不正經”人學的。
所以畫出來作品只能自己欣賞,他不敢告訴任何人。
“當然,你靠自學都能達到這樣的程度,說明你其實是一個有天賦的孩子。”
方有為覺得眼睛裏頓時如沙粒侵襲:“除了她,你是唯一一個誇我的人。”
“誰?你對象嗎?”
少年露出難為情的姿态:“嗯。”
最近幾天跟他媽不是大吵就是小吵,本就一肚子低落,喬露突然出現把他噼裏啪啦誇了一頓,心上一時間又酸又甜,難以名狀的味道……
“我媽只會說我不務正業。”苦澀一笑,他将所有書本和畫本都收了起來:“所以這些東西我從來不敢給她看。”
“喬露姐,你別告訴她。”他再三叮囑道。
“嗯,放心,我不會。”想了想,喬露說:“其實很正常,你媽她畢竟那個年紀了,很多地方沒辦法跟你感同身受。而且這麽多年來她也很不容易,有時候偏激了,其實能理解。”
“我知道,我會報答她,但不是現在。我現在……我連未來的方向在哪裏都不知道。”斂下眼睫,情緒再次低落。
“我知道。”喬露彎了彎唇,笑得溫柔。
“什麽?”他沒聽懂。
“我知道你的未來在哪裏。”在他迷茫的目光裏,喬露一字一句堅定道:“如果你信我的話,去考美術吧。”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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