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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地穿好衣服,把一些我倆覺得需要帶的東西都放進書包裏,阿凡在前,我在後,我倆就這樣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地從家裏偷溜了出來。

深秋的清晨,路邊的草木結滿了厚厚的霜,太陽還沒有出來,涼風徹骨,天光才微露。

我們兩個快步走在街上,早上的第一班公交車還沒有發出,只是往火車站的方向趕。

從安陽小區到火車站大約有5公裏的路程。

阿凡的步伐很快,我只能勉強跟上,走了半個小時的樣子,已經不覺得冷了,身上都是汗水。

不知不覺,天色也亮多了,道路兩旁的樹木和房屋都顯出輪廓來,差不多六點了,第一班公交車從身邊呼嘯而過,阿凡終于停下步伐回頭看我,指指最近的公交車站,說,“我們去坐公交車吧。”

坐在公交車上,我和阿凡把褲子口袋和包裏的錢都拿出來數,一共有五百多塊,買去Z市的火車票應該不成問題。

不到七點的火車站,已經人山人海。

站在售票大廳,我想這是最後的勸阿凡留下的機會,我拉了拉阿凡的手,還未待我開口,阿凡已經對我說,“蕭然你別勸我,我一定要去,我不能讓他就這樣抛棄我媽媽。”

我只能嘆一口氣,我知道阿凡,從阿凡小時候開始,阿凡的爸爸就去了Z市闖蕩,阿凡是顏伯母一手帶大,阿凡能深深理解顏伯母的痛苦。

那時候買火車票不像現在這樣嚴格,無需身份證或者戶籍證明之類的東西。

“要兩張去Z市的票。最快的,立刻就走的。”

售票員從窗子後面擡了下頭,看了看我倆,“沒有坐票,只有站票。要不要?”

“要。”

“兩張半價票,一共263塊。”

阿凡把三張一百的,兩張伍拾的,和幾張十塊的錢從售票窗裏遞進去。

然後阿凡拿到了票,K1XX,14號車廂,無座,8點24分鐘開車。

離火車進站還有一段時間,我和阿凡去火車站旁邊買了茶葉蛋和幾個糖油粑粑。

然後過安檢,在候車室等車,跟着人潮上火車。

一直等上了火車,我才有了真實感,我竟然跟着阿凡就這樣離家出走了,在完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去往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對于十二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是一場冒險。

那年頭,打工的,出差的,淘金的,去的最多的就是Z市。因此往Z市的火車上也擠滿人,人多得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好不容易擠上了車,只能勉強在過道上站着。

我和阿凡實實在在被擠成了沙丁魚罐頭裏的一只小沙丁魚。

而且那輛K字開頭的火車是綠皮火車,開的慢,停的站多,而且沒有空調,只有一兩個小風扇在吱吱呀呀的晃動,絲毫起不到降溫的作用。

站了兩個多小時,我就有些站不住了,列車裏人太多太悶熱了。

“蕭然,你在這等我。”阿凡說完,就往人群中擠去。

過了一會兒,阿凡不知道從哪裏弄來幾張報紙和一個塑料袋,“等下到站會有人下車,我就找個地方給你坐。”

在下一站有人下車的時候搶占了一個地方,給我坐下來。

一夜沒睡,又趕了這麽久的路,我很快就靠着阿凡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我整個身子都躺在了阿凡的懷裏,而阿凡的毛衣和褲子上,都有被人踩過的髒髒的痕跡。

我對阿凡說,“你也靠着我睡一會兒吧,我睡夠了。”

“不。我不睡。你還要再睡一會兒嗎?”

我搖搖頭,我知道阿凡的心情還是不好,唯一安慰他的方法,只能是就這樣陪着他。

列車的廣播裏響起一首歌——張三的歌

我要帶你到處去飛翔

走遍世界各地去觀賞

沒有煩惱沒有那悲傷

自由自在身心多開朗

忘掉痛苦忘掉那地方

我們一起啓程去流浪

雖然沒有華廈美衣裳

但是心裏充滿着希望

我們要飛到那遙遠地方

看一看,這世界并非那麽凄涼

........

我倆就那樣默默的靠在一起,聽着列車廣播裏緩緩的歌聲,看着窗外的景色慢慢後退。

火車上的東西又貴又不好吃,但是兩個人出來得太匆忙,沒有準備方便面什麽的,只能買兩份盒飯将就着吃。

就這樣熬過了一個白天,然後黑夜來臨。

火車上的燈光很微弱,窗戶外也是大片大片的黑暗,偶爾有幾盞路燈昏黃的光芒。我埋在阿凡的頸項間,鼻尖聞到阿凡身上前一天的香皂味,和濃重的汗味,莫名其妙覺得很安心。

流落在這個世界,難得有人可以如此相偎。

後來夜深了,我中途又醒來一次,發現阿凡終于也撐不住睡着了。

他的身體靠在車廂的牆壁上,頭歪向我的身上,本來刺刺的短發有些聳拉下來,眉毛很濃,現在卻和鼻子眼睛皺在一起,火車外的燈光一閃一閃,一個又一個間隔地打在阿凡的臉上,原本虎頭虎腦的孩子,現在卻有些大人的樣子了。

很多很多年之後,我依然記得這一場沒有絲毫準備的冒險旅程。

第二天早晨六點,火車到站。

Z市明顯比C市熱很多,雖然已是十一月,約莫着仍舊有近三十度的高溫。

我和阿凡一出來就熱得受不住了,連忙把毛衣脫下來扔書包裏。

站在Z市火車站的出站口,遠遠望出去,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頭,高架橋,大馬路,林立的商店和拉客的出租車司機。

第一次,離開父母,到陌生又繁華的城市來,Z市的空氣中,似乎都浮動着燥熱和不安的氣息。

“我們怎麽去找你爸爸呢?”

連阿凡都忍不住踟蹰了,“我也不知道,要不我們先找個地方吃東西吧。”

“我們還有多少錢?夠不夠用?火車上還買了吃的。”

“沒事,不夠就找地方取錢吧。做這麽久火車,還是先去吃東西吧。”

Z市的小吃飲食,和C市截然不同,不過這時候我和阿凡根本沒心思研究吃什麽的問題,出了站,就近找了家早餐店就進去了。

兩碗牛肉粉一端上來,我和阿凡的肚子就果斷咕嚕嚕叫起來了,再怎麽傷心也抵不過肚子餓,狼吞虎咽一陣,很快就把兩碗粉吃完了。

然後,就出狀況了。

兩碗粉8塊錢。

可是阿凡在包裏掏了一陣之後,無奈的看着我,“錢和銀行卡都不見了。”

“啊?”我本來抹嘴的手都停下來了,“你再找找。”

然後兩個人把書包翻了個底朝天,除了毛衣和七七八八一些雜物,另外就是一個吃了一半的面包而已,錢和銀行卡果然不翼而飛了。

“找了幾遍了,都沒有。都是我的錯,我睡得太死了。”

我也懊惱不及,剛吃了粉,結果沒錢結賬,“我也有錯,應該把錢分開放的。”

“算了,說這些也沒用了。現在我們怎麽辦?”

“逃跑嗎?”

正在我倆愁眉苦臉的時候,老板已經發現了我們的異常。“你們倆小子打哪來的?爸媽呢?”

“我們的錢被偷了。”我的聲音都低下去了,生怕別人把我和阿凡當吃霸王餐的抓起來。我知道阿凡比起我,更不會應付這樣的場景,所以只能硬着頭皮上,想讓老板相信我們。

“那你們爸媽呢?你們從哪裏來的?”

“C市,我們是過來找他爸爸的。”我指指阿凡,“老板我們的錢真的被偷了,我們不是故意不給錢的。”

“好吧。我知道了。你們現在這裏呆着。”說完那個老板就進房間去了。

“我們逃跑吧。”看到老板進房間了,阿凡小聲地在我耳邊說。

“這樣不好吧。”我指指門口,“老板娘還在那裏下面條呢。”

“我不想再在這裏浪費時間了。”阿凡說。

“你們兩小子別想亂跑。我剛打電話給警察了,等下警察就會過來把你們送回C市去。”那老板不知什麽時候又從房間裏出來了,可能剛才是進去打電話了。

真照老板說的,我們就這樣被送回去的話,那豈不是白來一趟了嗎?連阿凡爸爸的面都沒見到。

阿凡拉了拉我的手,我知道他什麽意思。

很默契的,我和阿凡同時朝店外跑去。

可惜,沒跑出多遠,就被追人上來了。

原來剛才老板就是打電話給火車站的巡警,我們出來,幾個巡警剛好趕過來。

平時打架鬥毆慣了,阿凡的力氣自然不小,就算被撲倒在地上,還是一個勁的掙紮,“不!我不要回家!你們快放開我!”

可惜以我們倆個孩子的力量,畢竟敵不過幾個巡警,很快就被他們制服了。

“你們倆小子這是背着父母偷偷溜出來的?按條例,你們這麽大的小孩子得前送回去。”在巡警室裏,一個警察翹着二郎腿對我和阿凡說到。

“不。我不回家,我要去立昇找我爸爸。”

“立昇?立昇建築有限公司?”

“是。”

“你爸在立昇上班?”聽到立昇之後,那巡警的語氣裏,明顯多了些不一樣的滋味。

“嗯。我爸爸是立昇的老板。你能送我去立昇嗎?”阿凡顯然也聽出來了,立刻答道。

那巡警想了會兒,去桌子上翻了一通,似乎在找什麽東西,最後抽出一張當地的都市報來,放到阿凡的面前,指着報紙彩頁上的一張照片問道,“這個是你爸爸?”

那照片上确實是阿凡的爸爸,只不過除了阿凡爸爸之外,還有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那女人端莊美麗,那孩子乖巧漂亮。

看到照片的剎那,我的腦子是轟的一聲,阿凡爸爸竟然真的在外面有女人了,連孩子都這麽大了,這得多少年前就已經出軌啊。

我知道阿凡一定比我更加生氣。他站起來,對巡警叫道,“對,這個人就是我爸爸,你帶我去找他!”

巡警看了我和阿凡一眼,大概琢磨着我們不似說假話,便站起身來朝外走,“跟着來吧,我帶你們去立昇。”

雖然成立不久,立昇建築有限公司顯然已經在商業繁榮的Z市有了一席之地,并且名聲不小。

車子停在Z市的中心商業圈,一棟玻璃幕牆的高樓立在馬路邊。

車子停在馬路邊,我和阿凡站在大樓外面,遠遠看着玻璃幕牆裏映出兩個人影來,頭發不整,衣服邋遢,經過兩天的折騰,我和阿凡的身上都是又髒又臭,活像兩個小乞丐。

巡警在和保安說話,大概是說阿凡是他們老板的兒子,要帶我們進去找阿凡的爸爸。可是那保安似乎不幸,頻頻用怪異的眼神看向我和阿凡。

正僵持間,一輛黑色奔馳停在門口停下。

車裏走出來的,先是一個穿着米色套裝的女子,長發如波浪一樣從肩膀上披下來,随後,一個年紀與我們一般大漂亮男孩從裏面走了出來。正是報紙上的那一對母子。

最後出來的就是阿凡的爸爸。他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裝,面容威嚴,但是看向那對母子的時候明顯的柔和了下來。

看看他們,再看看我和阿凡,真像兩個世界的人,我們簡直就是從垃圾堆裏出來的。

然後我們看到那個巡警朝阿凡爸爸走去,說了幾句話,指了指我們這邊,阿凡爸爸也回頭朝我們看過來。

看到我們之後,阿凡爸爸快步朝我們走來,臉上有明顯的怒氣,“阿凡,蕭然,你們怎麽來了?怎麽不去上學?阿凡你媽呢?”

阿凡直截了當cha入主題,“你是不是要和媽媽離婚?”

“這是我和你媽媽的事。你不要多管。”

阿凡的情緒已然失控,指着站在門口的那對母子,“你就是為了這個女人要和媽媽離婚嗎?”

“阿凡,你還小,很多事情你不懂。”

阿凡怎麽肯聽勸,“那個男的也是你兒子嗎?”

“不是,他是你裕美阿姨的孩子。”

正說話間,那個叫裕美的女人也走了過來,從包裏拿出一張紙巾,一邊要給阿凡擦眼淚,一邊哄着阿凡,“阿凡別哭了,我們洗洗臉進去說話好不好?”

可是阿凡哪裏會領她的情,“不要你這個女人假惺惺的,你給我滾。”

說完,阿凡就猛地朝那女人推去,穿着高跟鞋的女人往後退了一步,一個不穩摔倒在地。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快了。

一輛卡車駛來,根本沒有料到會有人突然出來,剎車根本來不及,美麗女子已經倒在血泊中。

記憶裏,那一天只有漫天的血光、刺眼的太陽,和一個孩子尖銳的叫着媽媽的哭喊聲。

我想阿凡的記憶肯定比我更加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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