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污人清白
終于到了中途休息的時間,衆人如喪考妣,交上了自己都不太能看明白的東洲地形圖,不大有人能注意到最後一排少了個盛流玉。
陳意白倒是很開心,據說他從雲洲一路趕往東洲,別的不怎麽樣,輿圖看得很熟,很有自信。
他轉頭尋謝長明,有心要炫耀,湊巧看到盛流玉不在,八卦之心驟起,問道:“謝兄,你坐在後頭,知道這盛公子去哪兒了嗎?”
謝長明從容道:“我不知道。”
陳意白道:“前幾日看你和盛公子坐在一起,還以為你要與他套交情。不過這樣也好,那位盛公子實在不是什麽好打交道的人。”
謝長明道:“怎麽說?”
陳意白道:“前幾天,我與他一同上了好幾節課。課上的時候,有人找他搭話,或是閑話,或是讨論問題,他一概不理,看起來是很高傲的神鳥。”
這與方才不大一樣。
謝長明敲敲桌子,那幻象就擡頭,很溫順地看着他。他遞不動木過去,幻象也溫順地接下來,當成玩具。
與盛流玉本人相比,幻象就天真可愛多了。
謝長明甚至覺得,用幾粒松子就能把幻象拐走。
但實際上不能這樣做。如果真拐走了,怕不是要和盛流玉結下血海深仇。
不妥,很不妥。
謝長明問:“那座位旁的字,前幾節課也有嗎?”
陳意白點頭:“他的性格也太冷淡了。即使是那些出身高門的弟子,平日裏同我們争幾句,也沒有說話不應的道理。”
謝長明皺了皺眉:“他是修閉口禪,不是刻意不搭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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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意白不服,還要辯:“即使是修閉口禪,點個頭也不行嗎?”
盛流玉不說話,頭都不點,有聽不見的緣故,有修閉口禪的理由,也有他本身就不怎麽想搭理人的可能。
但那都是盛流玉的權利,畢竟是一只小鳥,不想搭理人也是情有可原,謝長明覺得不由別人置喙。
謝長明道:“你也知道,那是別的名門弟子。即使是阮小姐,也是住在八人的院子裏,想要布置法陣,都要同你商量。”
陳意白問:“那又如何?”
謝長明壓低嗓音:“可盛流玉一人獨住峰頂,可見他的不同。名門弟子有許多,神鳥卻只有一個。”
陳意白道:“也有幾分道理。”
謝長明繼續道:“再說,他是神鳥,難免會些別人不知道的法術。你能知道,他聽不到別人說的那些閑話?”
大約是說了旁人壞話,陳意白一直顯得鬼鬼祟祟,此時被謝長明一吓,連忙道:“你不要吓我!”
謝長明溫和地笑了笑:“我近日看了本閑書,裏面記載了種異獸,說是無論世上何處有人談論到它的名字,這異獸都能聽到那人所說的話。普通異獸如此,神鳥又會如何?”
陳意白被吓得不輕。
雖然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盛流玉是個小聾瞎。但他此時不說通陳意白,難免下一次陳意白還要多嘴,畢竟陳意白不大聰明,且反複無常。
如此一來,永絕後患。
接下來的一節課,陳意白和旁人一起如喪考妣。
下課後,屋子裏的人迅速走得一幹二淨。
謝長明随着人群走到外面,卻沒下山,而是藏身在青竹林裏。
許先生單方面同盛流玉約好在青竹林前見面,要把那根翎羽還給他。
制造出普通的幻象不算太難,而這幻象要長個人的模樣,能自己動,對旁人的舉動有反應則很難。幻術是借翎羽織成,那根碧綠色的翎羽自然不是凡物,不能私自昧下。
過了片刻,許先生走到路旁,倚在樹上,身旁跟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叫青姑,長得與一般小姑娘不大一樣,有幾分英氣。據說是許先生的外甥女,從凡間接到身邊的。但傳聞中許先生當時全家都被殺害,除了他一個人,連條狗都沒留下,也不知道這外甥女從哪裏扒拉出來的。
青姑小小年紀卻十分老成,将許先生管得束手束腳。
只見她從手上的挎籃裏掏出披風,先是将許先生團團裹住,又拿出一壺熱水,好說歹說灌了半壺。
許先生喝個熱水也能嗆到,咳嗽了半天。
青姑皺起眉,發了好大的脾氣:“誰讓你昨夜非要對花飲酒,今日又咳嗽!”
許先生邊咳邊道:“人生得意須盡酒。”
青姑忙着給他拍後背,個頭矮,又拍不着,只能嗔道:“你這病秧子的模樣,哪裏得意了?”
許先生對她沒有對學生的半分嚴厲,只是詭辯:“不得意,便更要盡酒了。若是過了岐山,就再也喝不着了。”
青姑瞪圓了眼:“你非要說這些喪氣話嗎?你要是現在去了岐山,就是早夭,知道嗎?”
許先生看着她:“人生七十古來稀,我已經快到了。要是死了,也算是喜喪。”
青姑看樣子很想捶他,忍了一會兒,忍住了,畢竟對方是個病秧子:“像你這樣的修士,活不到幾百歲就是早夭。”
謝長明站在青竹林裏,将外頭的一切看得很清楚,也能看得出許先生說的并不是玩笑話,而是很認真的。
有點奇怪。
許先生也是洞虛圓滿的修士,即使是先天不足,後天的修為也足以彌補,不至于病到這種程度。
除非,他練的功法确實有問題,或者是深中巫蠱或符咒。
他們等了一會兒,又起了風,周圍沒有避風的地方,青姑忙着抱怨:“那長明鳥架子怎麽這麽大?等了這麽久還不來。”
當時,謝長明清楚地看到許先生給盛流玉發消息,約好了時間地點,讓他要懂尊師重道,過來好好道歉。
但,盛流玉并沒有回。
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人影。
顯然,盛流玉是一只幼崽,不大懂尊師重道的道理。
青姑跺腳:“還等什麽,他的東西,不要算了!”
許先生也不大想等了。
謝長明站在暗處,聽了一耳朵閑話,也沒等來盛流玉。
可見确實是沒有緣分的。
他打算順着小路離開。
許先生卻忽然叫住了謝長明,笑得像個狐貍:“聽聞,你與那小長明鳥很熟?”
謝長明沒說話,實際上不熟。
許先生将那根翎羽遞給謝長明:“既然如此,你替我還給他吧。”
謝長明接過來,才看清這是根深翠色的羽毛,觸感極軟極輕,通體碧綠,上面浮着繁複的金色花紋,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亮得似乎能灼傷人眼。
如此,他便有機會繼續創造緣分了。
謝長明沒有急着去疏風院,下午不僅有課,還要去靈植園照顧果子。
龍郢真人還未放棄讨好長明鳥的想法,又摘了滿滿一籃子仙果,要謝長明送過去。
傍晚時分,謝長明帶着仙果和翎羽,走上了青臨峰頂。
這一次,門前的薔薇生長得更茂盛,刺也更尖利,謝長明撥開花叢,叩響門環。
半晌沒有動靜。
謝長明試着推了下門,沒推動。
看來這次盛流玉是打定主意不讓他進門了。
謝長明拾了片梧桐葉,在上頭寫明來意,施了個法術,梧桐葉便乘着風,飛入了盛流玉的窗戶。
片刻後,又有一片梧桐葉飛回,上頭寫着:“不吃果子。翎羽髒了,不要了。”
謝長明明顯感覺到手中的翎羽抖了抖,似乎很害怕。
他思忖着,這個“髒了”的意思是曾落到了地上,還是因為握在自己手上。
于是,謝長明明知故問:“什麽髒了?這翎羽我才擦過,幹淨得很。”
果然,下一片梧桐葉來得極快。
“你不許再動我的羽毛!它還拿過你的珠串,就是髒了!”
看起來很是氣急敗壞。
謝長明猜測盛流玉可能是察覺到靈力不穩後,才開始透過幻象觀察,所以看到了最後不動木消失的瞬間,也察覺到那是他的東西。
但他并不慌張,反而從容地反問:“我與盛公子沒有什麽交情,難不成這珠串是我要送給你的嗎?是你要的。”
從目前來看,他們已經結了仇,之前種種不能一筆勾銷。
仇亦是緣。既然結了,不如結得更深些,緣分也更深。
反正幻象是個小傻子,此時又變回了翎羽,不能張嘴反駁,任由謝長明胡說。
盛流玉大怒,梧桐葉都裝不下他寫的幾個字。
“你憑空污人清白。”
謝長明想:幸好隔着門,否則盛流玉的閉口禪怕是徹底修不了了。
這樣僵持了片刻,謝長明也知道盛流玉打定主意不出來見自己,再等下去也沒用,索性将翎羽和仙果放在門前,對盛流玉說了先行離開,不耽誤工夫。
又過了一會兒,興許是以為謝長明已經走遠了,盛流玉總算走出來,拾起翎羽,又偏頭看了一眼果子,猶豫片刻,最終也提了起來。
他不知道的是,謝長明也從容地跟着自己進了疏風院。
很從容。
作者有話要說:
謝六:計劃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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