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小師妹

時至黃昏,天色将晚。

垂枝樓裏只有櫃臺處站了個人,正昏昏欲睡,低頭翻書。

謝長明抱着盛流玉,一步一步往下走,停在最後一個臺階上。

他低下頭,想聽小長明鳥在說些什麽。

醉鬼的話一般沒什麽意思,都是胡言亂語,醉鳥的話卻還沒聽過。

可惜,片刻的功夫,小長明鳥已經醉的不省人事,很安靜地躺在懷裏,頭歪着,臉頰很紅,貼着謝長明的胸口。

謝長明笑了笑,輕聲道:“是不會別的罵人的話了嗎?”

懷裏的小長明鳥自然是不會有回應的。

謝長明沒有走向山下的傳送陣,太遠了,還要轉兩趟。

于是,他走入竹林中,俯下.身,布置陣法。

小長明鳥很輕,雙手橫抱可以,将他的下巴擱在肩膀上,單手托着腰也抱得動。

回到青臨峰頂的時候,天色還未黑盡。

謝長明穿過薔薇叢,推開疏風院的門,裏面是滿院的梧桐。

廳門是虛掩着的,謝長明用腳踢開,從容地進去,将盛流玉放到了床上。

明明那麽輕,抱起來沒什麽實感,放下的時候懷裏卻仿佛空了一塊。

盛流玉從搖晃的懷抱被放到床上,卻反而不安穩起來,

謝長明猜測,可能是不太舒服的緣故。

他思忖片刻,彎下腰,摘下盛流玉頭上的玉冠,長發松松垮垮地散開,從床沿邊垂下,落了滿地。

手臂還有一個過分寬大的镯子。

那個镯子似乎很要緊,一被碰到,即使盛流玉還在醉酒,也立刻皺起眉,很警惕的模樣,胳膊往回縮。

謝長明一怔,松開他的手。

而盛流玉卻拽住了他的袖子,不讓他離開。

他含糊道:“謝長明!”

很大聲,倒是中氣十足。

若是平時,必然不會這麽講話。

謝長明覺得有點好笑。

然後,盛流玉繼續說起了醉話。

他的嗓音像是被甜酒浸透了,很軟,念念叨叨的,需要很仔細地聽:“你不要急,也不要,不要難……”

“會找到的。”

謝長明聽了個大概,那一點淺笑消失了。

盛流玉皺了皺鼻子,側着身,本能地要去握謝長明的手。

謝長明沒有回握,他将袖子從小長明鳥細白的手指中慢慢抽出。

盛流玉的手還懸在半空中,是虛握着的,像是祈求着什麽。

他在想什麽?

也許是因為幼崽的心思太好猜,謝長明似乎能知道一些,又不想知道更多。

他直起身,垂着眼,長久地注視着床上的幼崽。

他好像很需要陪伴,連對方原來是很讨厭的人也不在意。

很口是心非,不喜歡看熱鬧,卻會躲在樹上看一場沒意思的比試。

又太過嬌氣,可沒有長仙樹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有人幫他撐傘也可以。

有人可以為他撐一次、兩次、或許有第三次,也不是永遠。

昏黃的光從窗棂映入,小長明鳥的輪廓在暮色中已很模糊,像是很遙遠的存在,不似真的。

有那麽一瞬甚至讓謝長明産生虛幻的錯覺。

謝小七化形會是什麽模樣?

謝長明忍不住伸手,碰到他溫熱的臉頰,又收了回來。

他捏了個清潔的法術,扔在盛流玉身上。

一旁的尾羽似乎能與本體産生感應,也微微搖晃起來。

酒氣散盡,只有甜了。

現在是一只醉了的、很甜的鳥。

希望甜鳥會做一個甜夢。

謝長明将垂落的長發挽起,又斂了斂被子,輕輕合上門,終于離開了。

回去之前要先抹掉布置過陣法的痕跡,又耽誤了一會功夫。

等謝長明真的推開朗月院的院門,天已黑盡了。

陳意白、阮流霞和叢元三人本來坐在石亭裏,一見他進來,立刻團團圍上。

阮流霞先問:“比試贏了,你怎麽跑得那麽快!倒像是我們朗月院怕了他們,贏不起似的!”

叢元默默無言,充當人形牆壁。

陳意白道:“你何時有了交好的小師弟?比試一結束就狂奔而去,像是急着私奔!”

謝長明:“……”

看來,下午的時候,陳意白竟跟在他的身後,不過應該只看到了盛流玉的背影就走開了,離得再近,他應該會察覺。

也是湊巧,他追過來的時候,鐘鶴映恰好離開,才看到了盛流玉。

首先,他沒有小師弟,也沒有狂奔,更和私奔這種行為扯不上關系。

至于為什麽在陳意白的口中是小師弟……

盛流玉的個頭不算矮,在十五歲的年紀裏也是中等個頭,但在謝長明面前,就顯得不太夠了。

謝長明敷衍道:“他找我有事。”

陳意白歸根究底:“什麽事那麽急?”

又突發奇思妙想:“個子小小的,背影又瘦,穿着件碧色衣裳,身形看起來倒很漂亮,不會是哪個小師妹女扮男裝來瞧你的吧!說!你何時有了交好的小師妹!”

謝長明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上一次确實不該為他在小長明鳥那裏說情。

實在不值得。

陳意白今日說的話若是再被聽到,即使是大羅神仙,怕是也不能從盛流玉布下的無間地獄裏将他撈出來。

謝長明道:“你現在是看誰都是小師妹。若是有認識的小師妹,一定介紹給你認識。”

阮流霞“哼”了一聲,很不屑:“男人!”

又叮囑周小羅:“日後你千萬不要同那些什麽師兄多說話。”

陳意白仿佛受了極大侮辱,又同阮流霞争了起來。

人形牆壁瞬間缺了兩塊。

謝長明順利脫身,叢元并不敢吱聲,默默地看着謝長明離開。

接下來十幾日,謝長明又比了兩場,盛流玉依舊來看,不過是在另一個演武場,那個演武場是盛流玉平時上課用的,外面栽滿了長仙樹,遮天蔽日,不需要有人為他打傘。

這樣比試了兩輪後,謝長明與叢元湊到了一塊,要分出個勝負。

這一次,是要痛擊舍友了。

叢元知道自己是要止步于此了,已經認命,并且這也是結束折枝會的好機會,親爹那裏也可用這個理由糊弄過去。

因為他确實打不過。

叢元心平氣和地回了自己的房間,他警惕性很強,立刻察覺到屋裏多了一陣微風,而他每次出門前,必定将門窗緊閉。

他的右手已聚集了一團靈力,蓄勢待發,擡頭看到窗戶大開,木質窗臺上坐了個人。

那人偏過頭,容貌極盛,蹙眉都比書院裏任何一位仙子好看,很盛氣淩人的模樣。

然後,他扔了個紙團,正落在叢元的腳邊。

叢元的第一個念頭是,長明鳥怎麽忽然找上他的門。

第二個念頭是,吾命休矣,長明鳥他恐怕是打不過的,他爹怕是真的沒人給養老送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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