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穿腸罂粟

那天的事情明明鬧得很大, 幾乎全谷的人都知道了穆語因為‘勾引’宋成翊被石觀音罰跪的事。

但那天過後,石觀音就下了封口令,不允許其他人再取提這件事,就好像那事只是所有人的一場錯覺,從來沒有在這山谷內發生過。

唯一改變的,是宋成翊對穆語的态度。

那天之前,宋成翊還只是偷偷的關注穆語, 卻也不會在明面上怎麽表達對她的不同。但自穆語被罰之後,他幾乎每天都會去找穆語。即使穆語極力想避開和他的接觸,她卻沒有命令客人不許跟着她的權力。

但實際上他們兩人心中都清楚, 宋成翊會這麽做,其實是為了保護她。如果沒有他的庇佑,如果他不表現出他對穆語的在意,也許穆語哪一天就會直接被石觀音在随便哪裏處理掉了也說不定。

而穆語的拒絕躲避中, 又有多少是出自真心,多少是為了做給石觀音看的, 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自宋成翊那晚與石觀音就穆語的問題談過話後,石觀音再沒有單獨找過他。看他經常陪着穆語身邊,也是不加以阻攔反而順其自然發展下去。

然而日子不可能就讓他們這麽平淡的過下去,特別是在的離宋成翊回去的時間愈發接近的情況下。

因為有宋成翊跟着護着, 所以原本要穆語做的事情,負責分配任務的人都不敢再讓她去做。故而穆語一天下來大多時間都空閑下來,可以讓她做自己的事情。

這天她正在院子裏練着劍,宋成翊坐在一旁樹蔭下的石桌旁, 搖着他很少離手的那把折扇看她。

長孫紅身為石觀音身邊的紅人,其實很少會與其他弟子混在一起,更別提她會走到宋成翊這裏來。

然而今天她還就是來了,不但人來了,還是端着個圓盤,帶着兩碗解暑的冰鎮紅豆湯來的。

大概是因為看穆語在練劍,知道她需練完一套才好停下,故而長孫紅直接端着盤子,送到了宋成翊面前的石桌上。

兩碗紅豆湯還冒着涼氣,在這種炎熱的天氣下,絕對是最能誘惑人去喝的。

然而宋成翊卻不為所動。他只看了這湯一眼,便錯開了眼神。

長孫紅只好開口到:“公子在外頭坐這麽久,怕是渴了吧,谷內新到了一批冰,我便做了兩碗冷湯,特送來給公子和穆語妹妹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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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她說的話,宋成翊的目光這才從穆語身上收回來。他盯着桌上的兩碗湯看了一會兒,又端起離他近的那碗放到嘴卻不喝,只嗅了兩下後又将碗放回到桌上。

“這是你做的?”他搖着扇子不緊不慢的問。

長孫紅心道他難道看出什麽來了,臉上卻是分毫不露慌張:“是。小女手藝不精,還請公子擔待些。”

宋成翊輕笑一聲,也不再接下去說什麽,只對她道:“行,湯我收下了,你走吧。”

長孫紅有些無辜的眨了眨眼:“公子不喜歡喝紅豆湯嗎。”

“我喜歡不喜歡,什麽時候喝,到底喝不喝……”宋成翊勾起嘴角,扮足了狂傲自大的道,“也是你能管的嗎。”

長孫紅被他的話吓了一下,只能連忙說不敢。

“你還站着做什麽?”宋成翊又去看穆語不再分給她一點目光了,“沒聽到我讓你走嗎。”

長孫紅幾乎要咬碎一口白牙,但還是給他行了禮道:“是。叨擾公子了。”說完,便快速轉身離開。

等她完全離開了,宋成翊才再次看向面前的兩碗湯,揚起一個略微嘲諷的笑容。

在這裏,長孫紅的行為基本就能代表石觀音的意思。她們當他是傻的,賭他看不出這湯裏有什麽。即便他看出來了,現在他在石觀音的地盤上,也不可能真的與他們撕破臉皮。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不過他拒絕在長孫紅面前喝這湯,也算是間接告訴石觀音他知道這裏頭有什麽的意思了。

沒想到石觀音知道他不為美色所惑,又不好來硬的。看距他走的時間不遠,竟是妄圖用藥物控制他。

罂粟這種東西,宋成翊可是怎麽也不想沾上一點的。若非這次的任務不能失敗,在發現石觀音有這類心思後他就該離開這裏的。

長孫紅走了有一會兒,穆語才算練好一整套劍法,香汗淋漓的走到宋成翊這邊,看到桌上的兩碗冷湯眼睛就是一亮。平素她在宋成翊面前是愈發寡言少語,現在卻有些管不住面部表情,可見她确實是練完劍渴極了。

“這是師姐送來的?”穆語到離宋成翊最遠的那張石凳上坐下。想喝又不敢伸手去拿,只先問道,“公子不喝嗎。”

“不喝。”宋成翊嚴肅的看着她,“你也不許喝。”

穆語看他這幅樣子,才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問:“是這湯裏有什麽問題嗎?”

“還不算蠢。”宋成翊開口算是誇了她一句,然後将扇子放到桌上,當着穆語的面端起兩碗湯往旁邊的地上一倒。

倒完才向她解釋:“她們竟把我當傻子,以為我看不出這湯裏加了什麽。”

“這湯裏……有什麽?”穆語是看着長孫紅送來了兩碗湯的,如果她在一碗裏加了什麽,那另一碗也絕不會幹淨。若是宋成翊沒有阻止,她絕對會這麽直接喝下去的。穆語想到這兒頓時有些心驚。

“你應當知道這山谷外種植的大片花海。那是什麽花吧。”即便宋成翊沒說完,穆語卻也能明白了,“這種東西,我可一點不想沾。你以後也小心些,別亂吃別人的東西。”

今天因着這個插曲,宋成翊心情不爽,直接回了房。

穆語心中慶幸,她可是親眼見過那些服用罂粟過量的人變成了什麽樣的。心裏後怕,不敢置信長孫紅會将這東西加進湯裏讓宋成翊和她喝。

與此同時,還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浮上她的心頭。

穆語原先沒想明白自己心慌的原因,卻不想第二天,就有她讓害怕的事情發生了。

長孫紅大清早來到她的房間叫她去見石觀音的時候,即使在沙漠這種溫度偏高的地方,穆語的手腳都是冰涼。

以往她是最期望見到師父的那個,從沒有這種希望這條路再長些,最好永遠走不到的感覺。

然而路總有走完的時候,當她來到石觀音面前的時候,這個總是笑着的師傅像以前那樣溫柔的看着她。

穆語看到她手邊放着一碗湯,是和昨日長孫紅端到她那兒一樣的紅豆湯,甚至連碗都極相似。

石觀音就在她面前,拿出了用罂粟提煉出的粉末——那是谷中弟子全都認識的東西,然後不緊不慢的将一整包都放入了那湯中,又用湯羹攪勻。

“穆語,你将這碗湯給朱公子送去罷。”

穆語的身體微微顫抖:“師父,為何要往這湯裏加……”

她早該想到的,既然是長孫紅送來的湯,那肯定是有師父的意思在。第一次失敗了,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心底最不願面對的事情,穆語還是不得不去面對了。石觀音與宋成翊站在了對立面,她總歸是要選擇一方的。

“讓你送去就送去,你什麽時候也會過問這麽多了。”石觀音黛眉為颦。

“可是。”穆語還想再掙紮一下,輕松道,“昨日長孫師姐送去的湯,公子沒喝。”

“這我當然知道,沒想到他并非一無是處的草包,還是有些識貨的。”石觀音道,“但你不一樣,如果是你送去的,我想他一定會喝。”

穆語死咬着下唇:“但是……”

“沒有但是。”石觀音馬上打斷她接下來的話道,“穆語,我知你一向最聽我的話。”

她的聲音變得溫柔而極具蠱惑性:“這次你也是不會讓師父失望的,對嗎。”

……

宋成翊今日起得晚了些。

他才穿好衣服往外走想趕去練武場,卻有人早一步敲響了他卧房的門。

過去這麽多天可從不會有人來敲他的門,今日着實有些奇怪了。他突然有種風雨欲來的感覺。

疑惑的走過去打開門,卻不想門外站着的會是穆語。

“你怎麽來了?”他幾乎是有些受寵若驚的開口,然後才察覺到自己的語氣不對,立馬咳了一聲,換了個說法問,“今日睡遲了沒去練武場,你來這兒有什麽事。”

穆語卻沒說話,只蒼白着臉盯着他看,表情難看的就差直接哭出來了。

“喂,怎麽臉色這麽差。”宋成翊當然看出了她的不對勁,立馬皺着眉問。

“我……”穆語側了側身,宋成翊才注意到來的并非她一個人,還有一個沒怎麽見過的女人站在她身後,端着一個與長孫紅相差無幾的盤子與碗。

那是石觀音怕穆語端不住碗,特地叫來幫她的。

等穆語将那碗紅豆湯端走,那人也就轉身離開了。

這兒也總算只剩他們兩個人。

穆語有些不知所措的端着碗,什麽話都說不出口。

宋成翊盯着她看了一會兒,一直皺着的眉頭最終舒展開來。

他讓開身子:“別站着了,有什麽事進來說吧。”

穆語低低嗯了一聲,拿着紅豆湯走進房間裏去。

這也是她第一次進入宋成翊的房間。

房間裏除了床鋪略亂外都很整齊,還飄着宋成翊從京城帶來的獨有的香薰氣味。

穆語有些無所是從,宋成翊卻是很自然的在椅子上坐下來。

“你站着不累我看着累。坐下。”他給自己倒了杯茶,像是沒看到穆語端着的那碗紅豆湯般自然的道,“要喝茶自己倒。”

穆語即使坐下來還是因為之後要做的事身子有些顫抖。

“什麽事快說。”宋成翊邊喝口茶邊看着她道,“我可沒時間陪你一直耗下去。”

穆語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将一直端在手中的碗往宋成翊面前送去:“我、我做了紅豆湯,你若是覺得口渴,可以……喝些。”

一句話被她揉碎又磕磕絆絆的講完,只要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不對來。

宋成翊卻好似聽不出來,他只問:“你做的?”

這句話他昨天也問過長孫紅,現在對着穆語,話語卻軟下了不止一點,他又問她:“你真想讓我喝嗎。”

這句話出來,穆語刷的擡頭看他,卻發現他也正看着她,又或者說,他就是在等她看他。

四目相對,穆語看出了他眼中的認真。

她只覺得宋成翊的眼睛是令人驚訝的好看,特別是被他這樣看着的時候。看得久了,很容易便會沉浸當中,沉進去……再也不願醒來。

然而她卻又不得不醒來。

“你想讓我喝嗎。”沒得到答案的宋成翊又再問了一遍。

穆語另一只垂在下方的手不自覺的握緊了拳。然後,她在宋成翊的注視下緩緩點頭。

“是嗎。”得到回答的宋成翊忽就輕笑了一聲,似解脫,又似自嘲。

他依舊盯着穆語的眼睛看,手卻已經去接那碗紅豆湯。

穆語拿着碗的手僵硬了下,似乎是想留住不讓他拿去。宋成翊卻是用了些力,直接将紅豆湯拿了過去。

這個過程中兩人一直就這麽對視着,甚至連眼都沒眨幾下。

穆語就這麽看着他将紅豆湯遞到嘴邊,然後毫無停頓的,慢慢将一整碗湯都喝了下去。

除了幾顆紅豆外,一點都沒剩下。

不知怎的,她鼻頭一酸,眼眶突然就濕潤起來,且是止也止不住的愈發嚴重。

穆語刷的站起來,轉身就走。

“我先告退了。”

言語間已帶了哭腔。

門被重重打開又重重關上,穆語跑遠。房內已只剩宋成翊一人。

他有些無奈的看着那口碗嘆了口氣。

雖然說過罂粟他碰都不想碰這種話,但那也是在不會影響這次任務的前提下。

他是必須賭上性命來完成這個任務的。任何事都要以任務為重。

宋成翊右手擡起,慢慢放在心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應該……不會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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