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存活+26 (1)

既然已經談好, 姬冰雁又是楚留香的朋友,晏亭也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不醫治的事情,而且為了之後考慮, 他甚至要提前醫治好。

晏亭等着姬冰雁與石駝商量好, 再用他那法子醫治, 只是他離得遠遠的姿态與扇扇子那樣不靠譜的架勢……難免讓不明所以的人質疑他的醫術。

胡鐵花便跳了起來:“奇也怪哉!我還未曾見過這樣的醫治法子,你莫不是在耍我們?”

楚留香沒能按住他,便歉意的向他們搖頭, 姬冰雁面上沒什麽表情,卻也緊緊盯着晏亭的動作,說到底,他其實是很在意的。

追命和游龍生兩人都為晏亭打包票,他們解釋說他治療的方式與常人理解的不太一樣, 但是還是非常有效的, 不然也不會有這麽好的口碑了。

胡鐵花愣了一下,明明是小麥色的健康皮膚,卻能在此刻透露出他臉上的紅暈:他臉紅了!

這位糾結了不過兩息,便因為本身的耿直性格開口道歉:“對不住!是我妄下論斷, 誤會你了!”

在他眼中,那位冷清的青年知識擡起眼眸瞥了一眼他, 情緒難辨,青年眼中仿佛什麽都沒有,又仿佛什麽都有, 那漂亮的雪色睫毛撲閃了一下, 青年輕輕應聲:“嗯。”

胡鐵花瞬間慌了:“那個……是我不對, 但你也總得給我點反應吧!”

晏亭疑惑的分過來目光:“什麽反應?”

楚留香:“有沒有一種可能, 是晏神醫其實不在意, 或者……他已經原諒你了?”

胡鐵花:“啊?”

他猛然反應過來,跳腳了:“好哇你個老臭蟲!是在看我笑話不是?”

說話間,這倆便又鬧起來了。

“多謝。”姬冰雁這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終于說了一句話。

晏亭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說話,因此轉頭颔首:“拿錢辦事而已,不用言謝。”

有什麽好道謝的呢?這只是個錢貨兩清的交易罷了……畢竟最難還的是人情債。

之後也不一定有交集,還是用錢來還債最好了。

石駝便是再不修邊幅不注意形象,也能看出他往日風采,就比如如今他已感到好受很多,耳邊也逐漸聽得到聲音,他模模糊糊的聽見有人說:“把他的眼睛先蒙上。”

他宛若石頭一般的心,在此刻感受到了許久都沒有過的激動。

他其實也想過能有這一天,他如何不想呢?他原本可是天之驕子啊。

可他也想過,他還有觸覺和感覺,也不是非要恢複不可。

恢複視覺、聽覺、說話能力後,他會變回那個劍客……然而他雖然未曾屈服,卻也還是很害怕石觀音,他能再拿得起劍去當他的大劍客,卻沒有勇氣面對石觀音。

他聽了這個離他很近的人的話便知道,強光對剛恢複視覺的人很不友好,可他感受到了光的存在!

石駝恨不得現在便能看看這沙漠的樣子,看看一直予他支持和理解的姬老板!

他的嗓子有些啞,但他知道,現在的他已經能夠發聲了!

“先喝口水。”那個冷冷的聲音如此說到。

然後石駝又聽見他說:“可以了。”

石駝迫不及待地睜開眼睛,手中因為激動無法自已而一直在顫抖,他一把扯下那塊蒙在他眼睛上的白色軟布(游龍生‘哎’了一聲:“眼睛會受傷的!”),脊背挺直,這一刻他竟然仿佛是一座山一般巍峨不可動搖。

他矗立在那裏,身着普通仆人衣衫,眼睛被光亮刺得發疼,生理刺激出的清透眼淚流淌過他逐漸有了歲月痕跡的臉。

人如劍一般鋒利,手如磐石一般穩當。

他的眼神銳利不已,嗓音因常年不說話變得嘶啞而粗粝,有一種在用刀尖在骨頭上镌刻什麽的鋒銳感:“我……是……石駝……姬老板,原來你長這副模樣。”說到最後,他已然再一次找回了舌頭的存在。

這次手顫抖的是姬冰雁了。

石駝拱拱手,又與晏亭道過謝後,道:“在下,華山派皇甫高,見過諸位。”

胡鐵花從來都是最沉不住氣的那一個,他一聽,霎時間就震驚了:“華山七劍之首?!”

追命與他外表類型相近,卻因為閱歷更多與年歲更長而沉穩,他同樣拱手回禮:“久聞皇甫兄大名,未曾想能在這裏見過,真是幸會。”

也怪不得他會在這裏。

要是他意氣風發少年時,被人廢了招子、耳朵又口不能言,他也會想待在邊陲小鎮,絕不願意讓往日裏認識他的人認出他來!

游龍生年紀尚小,當年他只是略有耳聞,晏亭是剛來幾個月,壓根沒聽過,兩個人茫然的呆愣住。

華山派在十幾年前受到重創,幾乎覆滅,不過那時倒是有枯梅大師支撐——華山派掌門皆是女子,早些年在華山七劍都失了蹤跡的時候,正是枯梅大師一力撐起華山派,至今已有三十年,華山派雖不如往日強盛,卻也不是什麽人都能來啃上一口的。

因為枯梅大師早些年還有一個外號,人稱“鐵仙姑”,她的脾氣和她的骨頭一樣硬。

楚留香和姬冰雁自然是聽說過皇甫高的大名,畢竟當年他們已十歲多了,前者說着恭喜的話,後者也終于平靜下來:“恭喜……但還要請你幫我們最後一個忙,與我們一同走一趟沙漠,我要幫我的朋友找回他的三個妹子。”

皇甫高的能力極強,能在沙漠中找到水源——這便是在沙漠中最需要的能力了,他聞言點頭:“本也是我的職責,我自然會跟去,請諸位也暫時稱呼我為石駝罷,此行回來……再做打算也不遲。”

追命忽然道:“你可是很熟悉大漠?”

石駝點頭:“的确如此。”

“那你可知,石觀音?”

“……”

石駝的臉上猛然露出了痛苦的神色,他滿頭冷汗,渾身止不住的顫抖,剛剛那個鐵骨铮铮的人,竟然在此刻變成了一個膽小鬼!

從前只是聽過傳言的他們全然意識到了石觀音到底有多可怕。

楚留香想起,石觀音正是讓那位任夫人自毀容貌的可怕的人物。

游龍生未曾見識過石觀音的可怕之處,也未曾聽各位正道前輩說過,此刻便不免好奇,他低聲道:“石觀音做了什麽?”

石駝的耳朵好了,他自然聽得見!

他還在顫抖,但是幅度已經變小,他拒絕別人的攙扶與安撫,背脊慢慢的又變得筆直,他堅定的說:“我來告訴你!”

當年,華山派與黃山世家有了矛盾,後來發展成仇恨,石觀音原本是黃山世家的幸存者李琦……說到這,石駝苦笑一聲:“我當年不該心軟放過她。”

李琦漂洋過海逃出了這裏,再回來便是好幾年後,她為仇恨滅了華山派,又遇皇甫高,便把他帶回沙漠,想讓他屈服在她的美貌下,他不屈服,便被折磨,直到他又聾又瞎又啞,才成功逃脫出來。

衆人聽着,神色各異,卻忍不住想同樣的事:這樣的折磨,無怪乎他剛剛對石觀音感到害怕,能逃出來當真是太好了。

石觀音在沙漠建了據點,種植了用來控制人的罂///su///花,她抓了許許多多的俊美男人,尤其喜愛武林新秀,控制人心,誘其屈服,玩膩了便扔在一旁讓他們打掃衛生、照顧花草,她還收了很多美貌的弟子,教導武功,養了自己的勢力。

但是,沙漠再大,也是有着大體方向的,不是嗎?

“我知道她的老窩在哪!”石駝笑了出來,有幾分俠義的灑脫,又有着報複的快/感,他的眼中閃着仇恨的光,面容有些許頹廢,年紀漸長,可這也無損他的俊美,看面容猶如三十許。

石駝:“我或許打不過她,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們可以。”

正如他靠直覺辨認方向,與駱駝無聲交流,他的直覺對他來說,是再靠譜不過的東西了!

追命笑了笑說:“本想着沙漠很遠,但聽聞消息便尋思過來走一趟,現在看來的确該走這一趟。”

而且這次楚留香遭遇的事件,一個處理不好都會讓武林亂上一部分,他做得很好,追命自己這個公家人也應該做到自己職責該做的事……此次便一同進入沙漠,順便找找楚留香的三個妹子吧。

游龍生還是熱血的年紀:“正應該為民除害!”

胡鐵花拍着胸/脯打包票:“包在我身上!我們這麽多人呢,定能夠将她打敗的!”

姬冰雁冷着臉,眼中泛起微光,他只是看着,未曾開口。晏亭同他一樣,只是游離在人群外,不發一言。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石觀音固然重要,但我更想找到我的三個妹子。”

石駝道:“她們可是貌美如花?”

楚留香點頭:“都是好顏色。”

石駝:“那的确要去她那裏看看,她慣喜歡漂亮的、但沒她漂亮的女人。”

楚留香有些慌張,他擔憂的反駁:“但劄木合的繼承人黑珍珠給我留下字條,是他帶走我的妹妹們的!”

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 追命目光閃了閃。

石駝:“你要知道,沒有人能夠在她的那片沙漠違抗她的。”

哪怕是沙漠之王的繼承者。

楚留香笑不出來了。

要是這種情況他還能笑出來那他可真是個無情無義的人!

追命道:“确定是叫黑珍珠嗎?”

楚留香:“是。”

“那石觀音老窩一行,你是必走無疑了。”

“何出此言?”

追命:“劄木合是有一個叫黑珍珠的女兒是擅使鞭子的。”

他們消息靈通,自然靈通的是各個擁有軍隊的勢力,絕大部分的偏遠勢力,他們只知首領名字,便是石觀音這樣的,若不是這兩年在抗遼戰争期間過于猖狂,他們也還要打聽打聽才知道。

“原來……她是女的啊。”那自然可以少擔心蘇蓉蓉他們了,總不會是要傷害她們的,沒準還是主動跟着走的。

楚留香笑了,笑容是輕松而愉快的,可很快又收斂起來:“必走無疑了。”

石觀音必定要除去。

官家收拾出勢力了,更別說諸葛神侯和四大名捕、展昭、白玉堂的武功也不低,現在他們被趕着往各個地方掃,就為了能清除一些武林的蛀蟲。

任務量可以說很是大了。

但那些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惡人,就應該抓捕歸案才是。

追命明白官家的意思。

如今武林力量愈發強盛,邊關力量卻仍舊不足,武林人士又自覺是俠士,未曾參軍,軍備力量還是不足。

可這些人不參軍便罷了,至少不要讓他們幹一些惡事,石觀音便是官家開的第一刀。

再之後,可能就是哪個大惡人被午時問斬。

追命喝了口酒,收回思緒,看看不遠處的沙漠,眼睛都被晃的幾乎睜不開,他立刻陷入了要不要把酒都換成水的思考。

沒有酒他實在是太不好過了,而且他自創的噴酒術……變成噴水術的話,總覺得沒有酒那麽好用。

姬冰雁:“既然你們要一同入沙漠,那便再換三頭駱駝,換些幹糧和清水,在找到綠洲之前,我們只能靠幹糧和清水度過,自然要備的越多越好。”

晏亭摸了摸自己的戒指,猶豫了半晌,到底還是不發一言。

追命聞言看向石駝:“那就拜托石兄幫我們物色物色駱駝了。”

石駝伸手安撫了身旁的駱駝,把缰繩交給安靜裝作自己是聾子啞巴的另一個随從小程。

他說起話來臉皮抽動了一下,應該是常年不使用的臉部不太習慣他這樣的動作:“姬老板。”

姬冰雁擺擺手示意,又說:“如今你已然恢複,大可以離開此地,恢複你的自由身,這些事情,本就不必過問我。”

以皇甫高過去的名聲和人脈,他還會缺這點錢嗎?便是一定要與他兩清,他也完全做得到。

皇甫高定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因為此刻,他就感覺到自己被重視。

胡鐵花倒是先不樂意了:“老姬,你說話怎麽聽起來這麽奇怪?人家恢複了不是一件好事嗎?”

姬冰雁:“可不是嗎?這完全是一件大好事,應該放兩節鞭炮,普天同慶才是。”

楚留香眉毛一挑,意識到了他的別扭。

晏亭悄悄退後,游龍生抱着手臂感到有趣,追命已經做好打圓場的準備了。

胡鐵花:“你說得對!就應該放兩節鞭炮慶祝慶祝!沒想到老姬你還是能說出個好事的!”

楚留香聳聳肩,對他們露出一個無奈的微笑,眼裏寫滿了‘我就知道會這樣’。

他完全不意外。

當年高亞男喜歡胡鐵花,胡鐵花又逃到各個地方,姬冰雁還喜歡高亞男,胡鐵花卻醉酒答應娶高亞男以後又酒醒後悔,這才是這死公雞待在邊陲小鎮,還與兩個侍妾情深義重的原因。

只不過姬冰雁是從來都不願意把自己的心事說給朋友聽的類型,胡鐵花又是大大咧咧的,壓根就沒有提過……

說他們現在還是朋友,也實在是一件很奇特的事。

楚留香想,不過他們也的确是朋友,看看姬冰雁現在的表現就知道了。

姬冰雁“……”了好一會,在游龍生和追命揶揄的目光下,意味不明的說:“真不知道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胡鐵花作勢要打他,也被楚留香習以為常地攔下,姬冰雁便冷哼一聲扭頭作罷。

看他們的口角輕輕揭過,石駝這才道:“我雖仍是華山派的皇甫高,但華山派至今還未曾覆滅,能看得出枯梅的努力,華山也不是非要有華山七劍,因而……”

他看向姬冰雁:“從沙漠回來後,我會去處理好我個人的事,屆時再回來,希望姬老板不要嫌棄我才是。”

他已打算長留這裏,畢竟誰在這裏被照顧、遷就了這麽多年,沒道理剛恢複便要回去吧?

回去又會有他的地方嗎?

他皇甫高的确是重情重義的人,因而便要與姬冰雁在這裏為伴,反正宗門無憂,親友淡了,他找尋個地方安靜窩着,不也不錯?

姬冰雁的嘴部肌肉細微的動了一下,似乎是想笑,可很快他便平了嘴角:“好。”

石駝得了準許,便領着他們去挑選駱駝。

“真希望回頭上頭那位能記得給我足夠的花費。”

追命嘟囔了一句,忍不住道:“你說我打個條上去,戶部會給我填平嗎?”

游龍生:“……不知道。”

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人,又沒入過朝,更沒當過官,他怎麽可能知道?

晏亭更是“……”的表情。

石駝也未曾說話,他也并不了解這方面,不過……

“想來是不能。”

不然國庫如何能撐住?

追命頓了一下,他完全能夠理解這兩個人的反應,他也知曉這筆錢戶部是不可能給他報銷的,可是在即将要進入沙漠的這個地方,買上那麽幾匹駱駝,又如何會便宜呢?

他不過是心疼這一筆錢罷了。

晏亭猶豫了半晌,又摸了摸戒指,明明仍舊是面無表情的,卻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的肉/痛:“我來出錢。”

最多不過是幾千兩,那有多貴呢?

追命詫異地看他:“沒事的,我們的俸祿其實……也還行。”

能買得起酒,攢得下錢……只是吧,他們幾個其實都很面冷心熱,這使得他們的手頭總是沒什麽錢,全用去補貼普通百姓了。

所以,他們這些走南闖北的官員,反倒是更加希望北方平定,有空閑去處理更多的事情,也能多給赈災那邊一點注意力。

畢竟他們的心力是有限的。

游龍生的藏劍山莊也不是十分富裕,在武林勢力越發多了的現在,他們一家能保住那塊不大的地界已然很是不容易,便是仆從都遣散了不少,所以這筆錢,他如今還真出不起。

少年心高氣傲,不免生出了幾分頹唐——他本覺得自己的條件已經很好,現在看來,完全不知曉好在哪裏——除了一個身份和容貌還有年輕,他還有什麽別的嗎?

可在武林中,年輕并不代表擁有足夠的實力能守住自己的容貌,他要是離開了晏亭,還能不能如此自由的活着都很難說了。

他的父親已然不再年輕了。

他嘆了口氣:“這實在是很大一筆錢。”

晏亭:“無妨,便由我來付吧。”

便是心痛,可錢是死物,人是活的,錢還能再賺,這次沒有一同去見識見識那個石觀音,他也着實不甘。

他自然知道那石觀音不可能是他的機緣,因為他本人不說仇恨大惡之人,卻也不會有好臉色,若有機會,他甚至都會為民除害。

可不見見這個據說十分美麗的女人,再與自己比上那麽一比,他不能理解對方的美麗。

他,晏亭,是一只有一點自戀的天狐。

石駝道:“姬老板大抵是沒想讓你們出錢的。”

晏亭:“當真?”真的假的?

青年震驚地看過來。方才與他讨價還價的時候,沒見他這麽大方,怎的現在還能蹭幾頭昂貴的駱駝了?

石駝點頭:“确實如此。”

他與姬冰雁相伴多年,這位面冷心熱的姬老板還一直在力所能及的地方照顧他,予他方便,他與他的默契,已是一個細微動作就能察覺的了。

他們買過駱駝,在攜帶好大量清水與幹糧的回程上。

“說起來,我們為何要與他們一同入沙漠?”游龍生猛然意識到不對勁,停了下來。

追命因為皇帝的命令,總該跑着一趟,那對晏亭來說又是為何呢?他們本來跟來便只是為了見一見大名鼎鼎的楚留香罷了。

追命也感到好奇,他摸了摸下巴,眼中閃起興味的光。

晏亭聞言呆愣住了。

來這個世界不過是找他的機緣,順便吃喝玩樂多走多看罷了,順便救幾個好人,賺一點錢,放松是放松的,可他沒想過在其他人眼中,他似乎是沒什麽目的地跟随,或者說……是有不好目的地跟随。

明明他所有的做法全都出自于自己的內心,可想與這位自覺美若天仙的石觀音比上那麽一比、他還有些自戀,這種緣由怎麽能說出來呢?

晏亭的腦子轉了又轉,憋了半天,最終義正言辭道:“不過是去會一會她罷了。”

游龍生恍然大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追命眼中似乎多了些什麽,他鄭重地拱手道:“晏兄果真高義,不過恕我使命在身,怕是不能相讓。”

在兩人的眼中,青年似乎很是苦惱地微微皺起眉頭,仿佛是在猶豫要不要說與他們,哪怕沒有表情,都能令人覺察出他那溫柔的糾結。

然後,在短暫的猶豫之後,青年眉頭松開,隔着面具看上去還是十分冰冷的面容,他金色的眼眸卻猛然看過來,憑空生出幾分壓迫感,讓他們都為之一愣。

然而他口中的話語聽起來竟然那麽溫和,遠不像他平日裏給人的印象那樣冰冷。

他說,他要去會一會石觀音。

石觀音武功極高,心狠手辣,兩方相遇只會有兩種結果,一是石觀音贏了,看上晏兄容貌,抓他回去;二是晏兄贏了,為民除害。

那既然他們都在,又怎會有第一種情況的發生?更別說晏亭武功高深莫測,無人能夠探到底線,那他便是要殺了石觀音的意思啊!

晏亭這個人真是讓他們不知曉該如何說了。

這麽溫柔地避嫌他們的相處,又無法對惡者坐視不理,他總是會把不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說得那麽理所當然,仿佛就該是他,就只有他該來做!

“高義”的晏亭大腦一片空白。

總覺着在此刻他應該要說些什麽,可是他要說些什麽?好像說什麽都不是很對。

青年到底仍舊是什麽都未曾言明,只是略微動了動眉毛,因為不是皺眉,眉毛沒有露在孔洞裏,倒顯得他把一切都看得明了,什麽都逃不過他的眼睛一樣。

罷了。

反正以往在修仙界的時候,他也不是沒有被誤解過,但他是劍修,他會懼怕什麽嗎?

他什麽都不怕,自然也不怕別人的誤會。

不論是好的方向,還是壞的方向。

他如此反應,便更坐實別人對他的猜測。

游龍生只覺得熱血沸騰,他立志要愈發用功練習劍法,也多少有了要離開晏亭的心思;追命捧着那個他到底沒有放棄的酒葫蘆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小口酒,垂眸掩住眼中情緒與下半張臉上的表情。

石駝本來一直安靜地聆聽——事實上他也的确習慣了十幾年如一日的安靜‘聆聽’——可就算是他,也仿佛撿回當年的熱血,他的臉還是很寡淡,有着在大漠蹉跎的粗糙,可他的那雙眼睛亮如星辰,整張臉立刻便生動了起來:“我很佩服你,晏先生。”

‘晏先生’:“……不敢不敢,談不上佩服,石兄是鼎鼎有名的江湖前輩,理應我佩服你才是。”

完全把那些烏七八糟的想法放在腦後的晏亭,被石駝一句話就哄好了,他可不管什麽高義,這一個‘佩服’能讓他感到高興,這才是重點!

表面冷漠,可實際上又愛財又自戀又近距離社恐還是顏性戀的小狐貍在心裏把尾巴翹上了天。

因着有這麽一趟,回來的時候三個人走起來簡直是把晏亭捧在中間,仿佛衆星拱月一般,姬冰雁幾人看得分明,不過只有胡鐵花一個人咋咋呼呼的提出來了。

晏亭盯了他好久,直到他發憷的眨了下眼睛,這才道:“不要站在我一劍範圍之內。”

不然,他便會:‘我和你們不同’‘多管閑事’‘別碰我’‘離我遠點’……胡鐵花這個看起來耿直又憨傻的人,萬一因為他的下意識躲避或者‘惡言相向’傷到,又該如何是好?

自覺年紀很大,理應照顧後輩的晏亭暗自點頭,他今日也覺着自己是一個很冷漠的前輩形象!

可愛的白色狐貍真的覺得自己的話非常‘惡’,因為他罵人也只能罵出一句‘你是笨蛋/呆瓜嗎’,然而在其他人眼裏,他早就被蓋上了怎麽樣都很厲害的戳,無論他說什麽,都是別扭,或者是言不由衷。

可這江湖如此混亂,他這樣會在之前提醒別人他有爆/點的類型反而是十分稀少的,能提前說明避免雙方沖突,這難道不反倒是一種很好相處的人嗎?

胡鐵花沒問為什麽,只是在楚留香的手肘攻擊下點頭:“好吧。”

他小聲嘟囔了一句:“這是什麽怪/癖嗎?”

在場都是習武之人,他知道這一點還‘小聲嘟囔’,這說得也屬實是光明正大,晏亭便說:“是你近身就會殺了你的怪/癖。”

胡鐵花一愣,忍不住爽朗的笑起來:“這個笑話不錯!”

進入一望無際沙漠的沉悶氣氛在霎時間便被活躍了起來,這一片都充斥着愉快與輕松。

滿目皆是黃沙,無邊無際,景色也都是一樣的,唯一的不同便是有的地方有些沙丘的起伏,有的地方沒有。

然而這并不能作為他們所在位置的判斷标準。

他們安靜地趕路,少說話保存體力,避免水分流失,一層來自駱駝的淺淺腳印落在他們身後,随着時間的推移,腳印被時不時吹來的風沙掩蓋。

大漠如此之大,他們哪裏能一直用着武功?因而若不是有駱駝和石駝,他們已然失去了方向。

陽光十分毒辣,哪怕他們都披着遮陽的鬥篷,卻也宛若直面它的暴曬,不大一會兒便汗流浃背。

“就好像是那案板上的魚!”胡鐵花喘了口氣,不滿道。

楚留香被逗得發笑:“怕是漁民人家挂在屋檐的魚幹。”

姬冰雁冷冷道:“還被撒上了防止腐壞的粗鹽。”

追命和游龍生也忍不住笑出聲,晏亭假裝自己是人型冰山,心中的小狐貍卻已高興地搖起了尾巴。

石駝沒被鬥篷遮擋住的嘴角微微上揚,用沉默訴說他的溫柔與包容。

因着一開始楚留香他們沒想到追命居然會真的前來,還帶來了兩個人,又讨價還價、治好石駝,買了駱駝準備幹糧和清水,這導致他們比預計的要晚一些進入沙漠,雖然耽擱了不久,但是他們也很明顯少走了一段路。

很快到了夜晚,他們只能提前歇下,又因為溫差而凍得瑟瑟發抖,只能一邊烤火一邊運轉內功暖和身體,防止凍僵。

而這個晚上注定不會平靜。

上半夜是石駝與晏亭守夜,下半夜是姬冰雁與楚留香,明日的守夜才會再換,如此輪班。也就在這個上半夜與下半夜的交接之時,閉目養神的晏亭睜開了眼睛,而石駝也随之睜了眼。

晏亭自然知曉那群會提着刀劍來的人肯定不是善茬,既然不是好人,那便是惡人,他若是沒什麽反應,也不是不可以,但……既然是撞到臉上的,這因果他不接才怕是要被師父揍一頓。

至于本名皇甫高的石駝,本人更不是什麽好脾氣的,當年即使能在滅門時候心軟放過李琦,這也不能代表他沒做過滅門的事,只不過他自覺所作所為皆為正道罷了——這也是晏亭只是看了他一眼,出于對接下來旅途考慮才會醫治的緣由——他現在也的确是正道,早些年的那些浮躁早就沉澱下來了。

他以往來去沙漠,只有觸感,便會通過沙礫的顫動來判斷會不會有沙塵暴,而今發現了不算強烈的震動,卻也不能忽視,他提着之前在進沙漠前随手買的普通刀劍,起了身:“你為醫者,乃大慈悲之人,便由我來料理吧。”

晏亭也起了身:“無需如此,你方才恢複,對方人數衆多,與人決生死,是你劣勢,我來助你。”

他這樣的醫者,才叫個不稱職,不過他這樣看心情挑着治療的,總要比那救一人殺一人有怪/癖的更強上一線吧?

……而且,不讓石駝參與也完全不可能,石駝又許久沒與人動手,哪怕重新撿起劍招,也會在與人搏生死之間有滞澀感,便只能由他在一旁掠陣了。

石駝并無法子,便只能颔首:“那便如此吧。”

只是不知,這些人為何要來追殺他們。

他們兩人出了篝火這一片,遠離了駱駝,雙方相向而行,比來人預料的更快撞在一起,這些人全然無說話之意,只是舉刀就砍,也不知曉是何人指使。

晏亭內心的小狐貍超快地甩動尾巴算着卦,躲避着招式,他拿着一把扇子在手中,來回躲避的時候又關注着石駝那邊,不過果然石駝不用他注意,這位連活口都不打算留,招招斃命。

的确,二十年的武林可是更加雜亂的,不是你死便是我死,如此狠辣倒也正常。

可他的招式,卻是清淡的,如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這是華山劍派有名的劍法「清風十三式」!

其劍法如虛如幻,自有精妙,如羚羊挂角,無跡可尋。*

便是這樣精妙的劍法,除去了這些人。

晏亭收回目光,在石駝搜過他們的身後直言道:“附近有據點。”

沒有幹糧和清水,定是附近有能夠補充的地方。

石駝道:“他們若是能精準找到這裏,又如何不知追命在這?指使他們的人只是想引我們去那邊罷了。”

他冷酷道:“幹糧充足,清水足夠,并無冒險之必要。”

晏亭了然,颔首:“好。”

兩個人回去後,看看那邊的簡易帳篷,裝作他們不知曉有人醒了,很快,姬冰雁與楚留香便起來接替他們,晏亭其實并不需要睡眠,他回去假裝自己睡着,實則在身體裏運行內功,繼續修煉。

就這樣的修煉方式,游龍生怎麽也不可能追上的。

翌日起了一大早的游龍生看看晏亭:“你昨日就未曾出過汗,體質偏寒?”體質偏寒也不至于這樣啊?

晏亭并無解釋之意,他冷淡道:“功法緣故。”

既然是功法緣故,游龍生既然是少莊主,自然知曉這有多麽重要,他便不再多問了。

剩下幾位,除了小程沒什麽武功,其他幾位沒有在夜裏從帳篷出來,卻不代表他們什麽都不知曉,只不過是更信任外面兩位罷了。

一整個白天的時間他們都在走,由石駝帶着駝隊找方向,找水源。

他們帶的清水幹糧固然足夠,卻一定不夠走到大沙漠深處完全不進行補給的,因而他想尋找綠洲,便不難理解了。

到了晚間,他們又凍得牙齒打顫,圍繞在篝火旁邊複盤這兩天的情況,又忍不住閑聊到底為什麽會被追殺。

追命倒是給出了答案:“石觀音的尾巴本來便沒被如何藏好,更別說她也許在中原有人脈,發覺了我來。”

之前是上面不管,現在呢?

一個捕頭,紮進大沙漠中,幹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是為什麽?總不能是幫楚留香找他三個妹子吧?

正因為朝廷終于收拾出手來處理石觀音,她才迫不及待動手,想除掉“先鋒軍”。

朝廷的心思已決,可他們本就兵馬不足,更別說沒有适應沙漠的兵,不可能大舉進攻,便只能讓名捕這類人能者多勞探探路。

所以,除非這些武林高手全部折在這,否則上面不會斷了心思的。

給武林人士立威、接收地盤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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