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神醫
從清涼臺出來後,黑骊馬不停蹄地跑完了全城,最終帶着李稚回到了玄武大街,原本要去長公主府的趙慎更改了行程,他還等在原地,黑骊一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頓時興奮無比,一個急沖,李稚渾身一緊,猛地勒馬而立,嘹亮的長嘶聲響徹天街。李稚右掌繞了兩圈馬缰,終于停了下來。
趙慎原本正在與蕭皓閑聊,當那一人一馬遠遠過來時,他便沒了聲音,目不轉睛地望着那一幕,短短的片刻中,他腦海中閃過去好幾個久遠的畫面,父親、母親、老師、九重阊阖、魚貫而入的天子門生,所有舊的一切都随風散去了,紅衣的少年勒馬停在了他的面前,年輕的臉龐上滿是汗水,眉眼與他的父母很是神似,卻不是盡然相同。
趙慎忽然想起了中秋家宴上父親曾說過的話,“一家人要待在一起,便是不能夠在一起了,将來也要記得在心中牽挂着對方,明月便是思念,思念便是明月。”牙牙學語的趙衡被母親抱在懷中,格外高興地重複了“明月”兩個字,還伸手在天上抓了下,小小年紀,很有志氣。
中秋家宴後第二天,太子案即爆發,一語成谶,他們這一家人再也沒有能夠團聚,舊王朝的那些人也随之流亡,直到将近二十年後,兩兄弟又重聚在一起,在這座被他們稱之為“家”的盛京城中,趙慎并不覺得傷感,他感到一種發自真心的欣慰與贊嘆,李稚很年輕,很完整,有堅韌不拔之勇氣與決心,和父母曾經期待的一模一樣,他在他的身上看見了一種明亮耀目的東西,那是希望,在黑暗中重新燃燒起來的希望。
趙慎擡手撫過油光水滑的鬃毛,黑骊一雙溫順的眼睛望着他,他對騎在馬上的李稚道:“感覺如何?”
“很好。”騎馬是件相當耗費力氣的活,他臉上的熱汗往下淌。
“它帶你去了哪裏?這麽久才轉回來。”
李稚似乎想到了什麽,卷過缰繩稍微低下頭,過了會兒才道:“哪裏都去了,我還沒有像這樣打量過盛京城,感覺一切和我從前見到的很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我以前總覺得盛京城很大,從城南到城北,來去要慢慢走上一天,可剛剛不到小半個時辰,我已經跑了一個來回,這座城并沒有我想象中的大。”
趙慎聞聲笑了,他很喜歡這兩句話中的野心。
趙慎道:“怎麽一直坐在馬上?下來歇會兒吧。”
李稚松了松缰繩,“這馬不讓我下來,我作勢一踩蹬它就跑了。”
趙慎聞聲看向那匹貼着他掌心的黑骊,黑骊見他看着自己,輕眨了下眼,身體不動,趙慎朝着李稚伸出右手去,指點了兩句,李稚借力翻身下了馬,那匹黑骊轉而用脖頸去貼李稚的背,并不敢看趙慎。趙慎示意蕭皓把馬牽回去,自己則是與李稚信步往回走。
深夜寬敞的街道上并沒有行人,夜色很好,霧氣飄散,趙慎難得想要散散步。李稚與他并肩走在一起,跑了這麽久,他感到精疲力竭,汗水被涼風吹幹,體力漸漸恢複,身心也随之輕快起來,他擡手将亂翻的衣襟重新整理好,所有的紛亂複雜的思緒都被風往腦後吹去。
趙慎道:“我不能夠一直待在盛京,無論是士族這邊亦或是雍州那邊,我都還得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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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扭頭看去,他心中知道,以趙慎的身份,他不可能在盛京久待,而實際上他已經破例待了很久了,就為了給自己鋪路,李稚道:“你放心,這邊的事情交給我。”
“不急。我走之後,你留在這邊無人照應,皇帝雖對士族不滿,可他外強中幹性情懦弱,平時錦上添花容易,真到了緊要關頭他極容易對士族低頭妥協,我為你新找了一個可靠的盟友,有這個人在,你能夠多一份幫襯。”
“誰?”
趙慎的聲音顯得平靜悠遠,“元晖長公主,趙頌。”
李稚聞聲眼中流露出詫異,“她?”
“是她,景帝唯一的女兒,仁懿皇後所出,當今皇帝的長姊,”他看向李稚,“也是我們的姑姑。”
李稚倒是知道這位德高望重的長公主,她今年六十一歲,從年輕時起就是個标新立異的公主,喜好清談與交友,還是個灑脫的道門居士。皇權衰微,士族憑淩于皇族之上,連帶着梁朝的公主也大多地位不高,可趙頌卻是個例外,她一生嫁了三次,死過三任丈夫,均是士族名士,她與京梁士族還有許多有名的道士私交頗深,甚至與謝府也時常往來,雖說公主沒有實權,但她人脈極廣,還有善識鑒的美譽,經常有士族子弟來參加她舉辦的夜宴,被她所稱贊的人,即刻就能名揚天下,加官進爵更是理所當然之事。
“我記得她一向與士族關系親密?”
趙慎笑了笑,“我一直在想,景帝所出的三子一女,除了當今皇帝趙徽外,其他三人均是人中龍鳳,結果卻是最不合适的那個人偏偏得了皇位。”
“你的意思是,她實則心向皇族?”
“當年朱雀臺案,謝照忽然發難,太子府衆幕僚被打得措手不及,連季少齡都被即刻下獄,母親想送你我兩人出城,僅憑季元庭一個黃門侍郎,若是沒有人暗中穿針引線幫忙接應,他又如何辦到?”
李稚詫異道:“當年是她暗中相助?”
趙慎的腦海中再次浮現起當年那無比混亂的慘狀,正是他們腳下的這條街,恍惚間好像有無數道身影從前方的霧氣中跑過來,每一張臉上都寫滿了驚恐與痛苦,慘叫着路過他們又往後飛奔而去,這些太子府的侍衛仆從以及他們的家眷,後來沒有一個活下來,他低聲道:“這件事從頭到尾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但我能感覺到确實有人在暗中幫忙,包括後來我回城找你,我找到你時,你哭得很厲害,你跟我說,姑姑不要你了,我一直以為你說的是你的乳母。”
趙慎繼續道:“當年趙頌已經改嫁過兩次,她因為父親執意打壓士族而對他頗有微詞,平時兩家從不往來,我一直沒聯想到她身上,直到多年後我回京,正好在皇宮太掖池旁見到她,父親曾提起過他們幾個兄弟姐妹年幼時經常在太掖池邊嬉戲打鬧,她背對着我凝望着池水,聽見腳步聲回過頭來,那一刻我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是她。”
沒有任何證據,但正如趙崇光時常挂在嘴邊的那句話,手足是血脈相連、無法割舍,親情這種東西,一眼即可看明白。後來他以廣陽王世子的身份與對方接觸,對方的反應讓他心中更為篤定,從頭到尾,趙頌始終心向趙氏皇族,作為一個生來注定無法踏入政治中心的女人,她的心思與手段要比男人更為隐秘,這些年來真正維護住盛京皇族地位的人,不是一遇到事就逃避的趙徽,而是那個周旋在士族與皇族中間、如母親一樣小心翼翼守護着趙氏子孫的鎮國長公主。
士族當中的聰明人,如謝照之流,未必不知道這個女人的心思,但令人意想不到是,謝照夫妻與趙頌的私交相當不錯。趙頌雖然心向皇族,但她表面做得滴水不漏,待人接物風度翩翩,在婚姻上與士族關系密切,也不涉入政治,最重要的是,她本身就是個才華橫溢又聰明絕頂的女人,梁朝名士很喜歡坐而論道,而趙頌的口才令多少清流名士都甘拜下風,連謝照都曾親口說,論對道的理解,梁朝沒有人能夠比得上易真居士,稱贊她是“字字珠玑”。可以說,趙頌靠着自己的人格魅力贏得了士族的尊重與欣賞,其三任丈夫均是為她所傾倒,如今她年事已高,是梁朝公認的風雅第一人,地位超然。
“她知道你的身份嗎?”
趙慎搖了下頭。
“我會在盛京多留一陣子,再過幾日就是趙頌的壽辰,我已經和她商議好,到時我會把你引薦給她。”
李稚點頭,“行。”
趙慎想到自己要離開,不由得多囑咐兩句,“趙元寄來的書信中雖然沒有提到你,不過他既然插手了豫州的事情,說明他已經注意到你了,你今後行事還需小心謹慎,尤其多留意身邊正在用的人,但不要打草驚蛇。趙元此人正面倒是不會做出格的事,私下卻是無孔不入,你也不必全部清理,留兩只耳目傳遞消息。”
“我明白。”
趙慎又想了想,“蕭皓留給你。”
李稚之前神色都如常,聞聲卻忽然扭頭看向趙慎。
趙慎低聲道:“蕭皓他跟了我許多年,名義上是主仆,實際上情同手足,你有不放心的事情就交給他去做,不過別讓他出主意。”
“我留着他恐怕過于點眼,讓他跟着回雍州照顧你吧。”
趙慎自然聽出前半句是借口,搖了頭,“他将來遲早是要跟着你的,你手上的人雖然能用,但缺少忠誠,在前期容易讓你寸步難行,我将他留給你,是讓他幫你做些別人做不了的事情,同時也是對其他別有用心之人的一個警告,将來你這邊我恐怕不能時常留意,多有鞭長莫及的時候,有趙頌與蕭皓在,我遠在雍州多少能夠放心些。”
李稚的眸光動了下,“哥。”
趙慎原本還想要多叮囑兩句,聞聲忽然怔了下,他扭頭看去,李稚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瞧,那匹黑骊無聲跟在他們的身旁,蓬松的鬃毛籠着層柔和的白光。
千言萬語此刻卻好像什麽也說不出來了,所有的抉擇都是無可奈何之舉,李稚道:“你保重身體,我這兒你不用擔心。”
趙慎慢慢笑了下,“嗯。”他別開頭去,重新看向前方霧氣彌漫的長街,“其實我倒是比誰都希望自己能夠活得久一些。這條路不容易走,我是清楚的,不過也不要害怕,心有所向,凡事必成。”
李稚注視着他,輕輕點頭。
走得久了,天下忽然開始飄起了小雨,蕭皓無聲地撐開竹紙傘遞上來,東南的文人們說南國多樓臺煙霰,将其形容為燈影、美夢、朝華,此刻這深夜的盛京城正像是他們所描繪的那個煙雨朦胧的夢幻世界,趙慎與李稚并肩而行,看着晶瑩如絲的雨水在虛空中淩亂纏繞,趙慎的心中卻并不感到憂愁,相反,這是他這些年來少有的身心都感到安寧的時刻,“其實雍州的氣候相較于盛京,倒是更适合養病,可這裏畢竟是家,人無論如何,總是想要待在家裏的……這新換的藥,藥效倒是不錯,渾身都輕松了不少。”
趙慎回了王府,大約是白天休息得多了,夜晚并沒有什麽睡意,便靠窗多坐了會兒,忽然他擡手咳嗽了一聲。
此時夜已深了,李稚原本要回去休息,聞聲立刻擡頭看了他一眼,趙慎搖了下頭,李稚怕他是剛剛在雨中走了走,受了涼,他起身去将窗戶關上。
“別忙了,時辰不早了,你也回房休息吧。”
李稚轉過身來,“行,那我明日再過來與你仔細商議元晖長公主的事。”
趙慎點頭,“去吧。”
趙慎将荒廢多年的晉王府重新翻修作為自己的府邸,李稚為了方便起見,時常也留宿在晉王府中,今晚本就沒事,他就沒離開。他出了一身的汗,收拾了小半個時辰,正打算睡下,一陣急切的敲門聲忽然從院外響起來,李稚順手把脫了的外套重新穿上。
李稚拉開了院門,站在他面前的是個陌生的侍衛,對方淋着雨,整張臉都是慘白的,一張口就道:“世子出事了,喊大人您過去看看!您快過去吧!”
李稚外套都沒穿完,聞聲神色陡然一變,擡腿就往雨裏沖,那侍衛立刻跟上。
晉王府中大片的燭光迅速亮起來,無數侍衛提着燈籠在大雨中開路,一大群衣衫不整的大夫紛紛趕來,腳步聲雜亂無比,許多人甚至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李稚到時,已經有十多位大夫聚在長廊中,衆人激烈地争辯着什麽,眼神中難以掩飾的惶恐與慌亂,廊下架了七八只藥爐,侍者正搖着蒲扇煎藥。
李稚二話不說直接往屋子裏沖,喊了一聲,“蕭皓!”
蕭皓原本背對着李稚一動不動,聞聲回過頭來,神情竟然是介于木然與慌亂之間,說不上是個什麽意味,李稚瞥見他手上全是鮮血,腦子裏轟然一懵,他立刻沖了過去,蕭皓下意識把路讓開,李稚一眼就看見趙慎躺在榻上,臉上的血已經被擦幹淨了,但還是能看見衣服上大片的鮮豔血漬,閉着雙眼,面容平和蒼白得不像是活人。
李稚只覺得渾身的血刷得一下涼了,他沖上去直接抓住趙慎的胳膊,想要喊他,喉嚨裏卻無端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忽然他迅速擡手去試探鼻息,在感覺到那微弱到及不可察的氣息後,身體中的血才像是重新流動起來,他連吐一口氣不能夠,扭頭問蕭皓,“這是怎麽回事?!”
他剛一說話,趙慎卻又在昏迷中嘔出了一大口鮮血,李稚下意識忙伸手去接,“哥……世子!世子!”他喊了數聲,趙慎卻全無反應,他捂着一手血,卻絲毫不敢晃動他,“大夫!怎麽回事?”大夫圍在旁邊嘈雜地說着話,其中一個人道“急火攻心”,另一個卻慘白着臉色大聲呵斥他,“是藥!藥用的猛了!”衆大夫聞聲面色均是一變,忽然間又吵嚷起來,一時沒人能說出個所以然,李稚只覺得他整顆心髒都抽搐起來了,外面湯藥尚未煎好,煙霧滾滾,兩個黃衣大夫繼續為擡手趙慎施針止血,他們滿頭是汗,但顯然成效甚微。
蕭皓終于道:“我看這屋子燈遲遲亮着,進來看了一眼,世子前一刻正和我說着話,忽然間吐血不止,我去喊大夫過來,世子已然昏迷不醒了。”他兩句話就說完了前因後果,緊接着好像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突然卡了下,看着李稚道:“怎麽辦?”他并不是遇事便方寸大亂的人,可趙慎當着他的面倒下去,有如吹燈拔蠟、樹木枯幹,那沖擊性極強的一幕令他頭一次感到了頭暈目眩,此刻看一群大夫圍着趙慎讨論病情與用藥,他插不上手,只能跟着圍觀。
李稚緊緊握着趙慎的手,他看向那群還在商量或者說争吵不休的大夫,對蕭皓道:“去請禦醫!”
蕭皓道:“可世子的傷勢不能夠讓人知曉。”
李稚眼睛都紅了,“我讓你去請禦醫!”
蕭皓這才轉身出去了。
梁朝太醫院并不位于皇宮之中,因為皇帝趙徽是個立誓要成仙的人,他根本不信岐黃之術,只相信道士的丹藥,早在十多年前,他便将找了個借口将太醫院弄了出去,太醫院從此便搬至清涼臺鳳尾巷中,太醫們見不到皇帝,倒是經常有清涼臺的士族大家請他們去看病,也是尚書臺出錢養着他們,久而久之,他們倒更像是幾個大家族養的私宅大夫。
這夜半三更的太醫院早關了門,蕭皓帶着大群侍衛上門來找,卻發現其中空空蕩蕩,他們鬧出的動靜實在太大,過了約有一小刻鐘,一道身影從內間慢慢走了出來,那人五十多歲的模樣,高高瘦瘦,穿着身半舊的黃色長衫,隐在昏暗中,面對一大群氣勢洶洶的侍衛也是神色自然平淡,“太醫院從不留值,誰家有人夜間犯急病了,都是直接去太醫家裏請的,你們把這裏掀了也沒用。”
“你是太醫嗎?”
“我不是太醫,我在這兒住兩日,編點書。”
蕭皓下令道:“去挨家挨戶找!”說完他就要帶人離開。
一直打量着他們的那人卻忽然道:“等一等,你們是廣陽王府的侍衛?”
蕭皓聞聲回頭看去,那人一直站在原地不動,原來是在找火石,他随手把燈點起來了,內堂被照亮,也将他的面孔照得清晰起來,黝黑方正的一張臉,五官平平無奇,眼窩略有些凹陷,沒什麽特色,屬于丢到人群中便找不出來的那種長相,蕭皓卻忽然覺得對方有幾分眼熟,但一時半刻卻沒想到具體的。
對方問道:“是誰出了事?”
蕭皓用眼神示意其他侍衛出門去搜人,回道:“我們家世子夜間犯了舊疾,你是大夫嗎?”
對方聽他沒有說話,轉身回屋去,從櫃子的第二格取出黃木藥匣背在身上,“走吧,帶我去看看。”
王府中,李稚站在床榻旁,男人重新幫昏迷不醒的趙慎診了脈,他解開趙慎的上衣仔細查看胸前已經痊愈的傷口,一番望聞問切後,只說了兩個字,“庸醫。”他擡手打開自己的藥匣,從中取出些粗糙的黃莎紙,又拿出筆墨,在紙上寫了起來,“他這傷用銀珠草是要他的命,外傷是好了,卻不顧內傷,傷口好得再快也沒用,又用了大量猛藥刺激藥竈,不吐血才是怪事,我開個方子,先去把藥煮了,待會兒我幫他把淤血引出來,別的可以慢慢調節,當務之急是要止血,否則容易熬不過今晚。這止血的藥卻是個難題,他如今的身體不能再施用猛藥了。”
這人皮膚黝黑,雙手上滿是老繭,雖說穿着件長衫,但也是半舊不破的,混像個種地的農戶,大夫們不由得質疑了他兩句,他寫着方子也不停筆,無視了所有人,只對着李稚道:“方子我寫給你了,用不用是你們的事情,我只提醒一句,他這樣吐血不止,極傷壽數,他本就活不長久了,即便這次命大硬熬過去,也少說要再折一半的壽數。”
李稚聞聲心中一驚,下一刻他忽然反應過來,對方一眼就看出來,在座唯有他才是能夠拍案定板的。
李稚伸手接過方子,立刻讓侍衛去按把藥煎起來,“你剛說止血的藥要用什麽?”
對方思索道:“一般的止血草藥其實也能湊合用,不過恐怕藥效并不好,也容易傷身,我所見過的最好的乃是羯人王族前些年上貢給梁朝廷的一種名叫‘金明沙’的藥粉,具體是何草藥所制至今成謎,我為此專門去北方查過,不過沒嘗出來,但那藥的效果确實是最好的。”
一旁的雍州大夫道:“聽都沒聽過!”
李稚道:“那藥哪裏能拿到?”
對方道:“這樣珍貴的藥無處可買,我只曾經機緣巧合下輾轉得到過一盒。”
李稚道:“先生手中還有嗎?”
對方道:“前些年寧揚道上遇到了個被山石壓斷腿的農戶,給他止血治了傷,沒有了。”
雍州大夫道:“真有如此好的藥,你拿給一個素不相識的農戶用?”
對方神色淡然,也不生氣,“一盒草藥而已,不用留久了也會失了藥效,為何不用?”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腳步聲,原來是被侍衛請過來的其他太醫到了,這深更半夜,外頭下着大暴雨,老太醫們被一大群侍衛從床上拉起來,胡亂套好衣服再架過來,一看目的地是王府,幾位老太醫差點吓得魂飛魄散,那男人見狀忽然道:“對了,既然是貢品,宮裏也許有,可以問問他們。”
老太醫顫顫巍巍道:“金明沙?是聽過,确實是貢品,宮中的禦藥房應該會有,但不知用完了沒有。”
另一個太醫擦着汗道:“謝府也有,這些貢物,皇帝照例應該會賜給謝府一份的。”
李稚對蕭皓道:“你留下照顧世子,派可靠的親衛去跑一趟皇宮。”
“若是白天倒容易,但這時辰皇宮有夜禁,如非十萬火急不能擅開宮門,違者形同謀逆,一層層通報再回來恐怕天都亮了。”
“先派人去,我帶人去就近的謝府。”李稚擦着外套上的血出了門,蕭皓追着他,猛地在門口停下腳步,看着那道遠去的背影,回頭再看向依舊昏迷不醒的趙慎,那中年男人正一根根取下趙慎胸前止血用的銀針,面對病人時,他的神色改了淡然從容,轉而變得聚精會神起來,蕭皓那一瞬間,看着那張黝黑的側臉忽然間就想起來了在哪裏見過他。
趙慎比武受傷後,過了大概有小半個月,忽然有位自稱是太醫院禦醫的人找上門來,說是要幫趙慎複查傷勢,趙慎的傷勢向來是廣陽王府的機密,自然不可能随意讓一個普通禦醫查驗,不過蕭皓也沒為難他,請了杯茶便随便打發他離開了,蕭皓想了一陣子,記起了這個禦醫的名字。
孫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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