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顧意真離開的時候，趙徽沒有阻止。

長廊裏很暗，從背後亮起，來自手機手電筒的光，照亮了那一小段路。

顧意真沒有回頭。

花園太大，宴會之外的地方沒有開燈，小路繁雜，初夏的草木豐沛，顧意真悶頭向前走，在花園裏迷了路，還是打電話給周太太，對方親自來接的他。

周太太溫柔和善，沒說什麽指責的話，只是問：“平開呢？你們怎麽不在一起？”

和顧意真接吻的人不是他的丈夫陳平開，而是冷淡高傲，拒絕很多人邀請的趙徽。

可能在場的任何一人都不會想到顧意真會和趙徽有什麽聯系。

顧意真想到方才的事，他咬了咬唇，猶豫了一小會兒，慢半拍地回應：“他……他有點事，說在外面等我。”

周太太嘆了口氣，她用長輩的口吻勸道：“你和平開結婚這麽多年了，一直不親近，我總覺得不好。你和平開，是必定要在一起的。”

她頓了頓，大約是想到不久前發生的事，又揶揄道：“不過現在看來，不是也還不錯？”

顧意真怔了怔，依舊沉默着。

周太太是顧意真母親的共同長大的發小，出于對父母早逝的顧意真的可憐，從小對他就很照顧。

顧意真對父母沒有什麽記憶，他還未記事時，父母就死于一場意外。他的Alpha哥哥被交由爺爺撫養，而作為Omega的顧意真則被寄養在伯父伯母家中。

伯母育有三個孩子，伯父在外還有數個私生子。顧意真沒得到過多少關愛，在管家、教室、學校的共同約束下長大。

十七歲的聖誕節過後，還未到元旦，顧意真的親哥哥顧延從國外趕來，要求顧意真嫁給陳平開。

顧家要同陳家達成一項深度合作，一方出錢，另一方出力，但凡有一方毀約，或者存有私心，這項合作便無法達成。

Advertisement

很自然的，兩家都想到了用婚姻作為合作的基石。

因利益而結成的婚約，也會因更高的利益而分崩離析，但所有人都覺得這樣的婚約堅不可摧。

顧意真被選中為聯姻的Omega。

顧家有兩個Omega，與哪一個結婚都無所謂，從家庭地位而言，伯母的孩子更加合适。但陳平開更中意顧意真，上高中時，顧意真就以漂亮而出名了。

兩個都不了解的結婚對象，選一個更漂亮的似乎也沒什麽錯。

而伯母也覺得聯姻不好，她很珍愛自己的小兒子，希望他能有美滿的婚姻，沒有也沒關系。

顧延極力推動顧意真和陳平開的聯姻，他需要拿到這項合作的主導權，比他的堂哥堂弟們都更出色。

顧延将顧意真帶到幾千公裏外的房産，将他囚.禁在那，用三分鐘說明了這一事實，并告知他回國的飛機将于三天後啓程，顧意真要做好面對陳平開的準備。

那個夜晚，顧意真做了這輩子最大膽的事，他從二樓的露臺跳了下去，想要逃離這裏。

沒有任何意外的，他被顧延雇傭的安保人員抓住，帶了回去。

客廳中的燈光亮到刺眼，顧延居高臨下地看着顧意真，他似乎被顧意真逃跑的行為所激怒，無法忍耐地打了他一耳光。

顧意真沒有感覺到痛，也沒有多少難堪，他說：“我不會和陳平開結婚。”

他的語氣堅定到似乎顧延在這裏把他吊死，也不會後悔說出這句話。

顧延沒有試圖說服顧意真。他的忍耐和寬容在長輩、爺爺、公司元老那裏都耗盡了，他的Omega弟弟還不配得到那些。

他只是說出自己的結論：“顧意真，除非你死了，不然你一定會嫁。”

“即使你死了，”顧延對顧意真笑了笑，神情裏滿是不屑和輕蔑，因為顧意真是沒有權力的Omega，他覺得對方是自己的所有物，“你是因為戀愛了才不願意的是吧。放心，等你死了，我不會讓他去陪你。我會讓他這輩子都在窮困潦倒中度過，直到白發蒼蒼也一事無成。”

顧意真看着眼前的兄長，在過去的十幾年中，他們只會在過年過節的那幾天短暫地見面，對方并未表現出對他的過分喜愛，但顧意真知道他們身體裏流着相同的血，顧意真叫他哥哥。

顧延嘲弄道：“顧意真，你以為自己和那個小男朋友是羅密歐與朱麗葉嗎？”

“即使陳顧兩家不合作，即使我沒有繼承家業，這麽點事，你知道我還是能辦到的。”

對于顧延而言，繼承顧家的家業，是他終生追求的事業，比任何人都要重要。他可以把自己當做籌碼，但是當顧意真可以代替時，他會選擇顧意真。

顧意真是低他一等的人，是只有婚姻上的交換價值，沒有才能的Omega。家族養育了顧意真，長兄如父，顧延需要顧意真為了自己而奉獻。

顧意真的性格不算很堅強。在那個時候，他十七歲的時候，沒有經歷過太多痛苦，還很天真的年歲，只覺得熬下去，以後也許會有轉機。他沒想過自殺，而顧延甚至不是威脅，只是陳述這件事最後的結果。

顧意真屈服了。他乘坐私人飛機回國，和陳平開見面，順從地等待結婚。

在結婚之前，顧意真受到嚴格的監管，顧家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搞砸這件事，顧意真活得像是兩百年前的人，他的房間沒有通訊設備，出門必須要提前申請，需要傭人或Omega堂哥的陪同。

兩年後，顧意真結婚了，他終于擁有了自己的手機，獲得了某種程度上的自由。

顧意真記得趙徽的手機號碼，在過去兩年裏，他沒有在任何紙張上默寫這十個數字，但他依舊記得很清楚。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裏，顧意真将這十個數字撥了成百上千次，但沒有一次按出最後一個數。

他不知道該怎麽和趙徽說，連接通電話第一句話是什麽都難以開口。

從夏季入學到聖誕節，他們認識不足四個月，确定戀愛關系只有一個月。

對于趙徽而言，顧意真突然的失蹤，那段無疾而終的戀愛，都是一場過去的意外，找不到緣由，但可能已經忘掉，不再執著于結果。

顧意真還記得那些，因為他過得很痛苦。

其實不痛苦也不會忘。

顧意真的人生只有這樣了。

成為趙徽記憶裏偶爾想起的年少時的美好遺憾，總比面對支離破碎的現實要好。

顧意真想，算了。

但還是又見面了。

想起那些過去，顧意真有片刻的失神，周太太沒有留意到他的神情，攙着他的手臂，欲言又止，最終開口：“平開也三十出頭了，你們結婚這麽久，也該有個孩子了。”

“有了孩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孩子，顧意真曾短暫地擁有過幾個月。

結婚四五年後，顧陳兩家的合作非常愉快，顧意真通過了陳家的考驗，上上下下終于接納了他。

陳平開是陳家的繼承人，顧意真也被允許生下下一代的繼承人。

停掉避孕措施後，顧意真很快在一個發.情期後懷孕。

一周後，顧意真去醫院打掉了那個孩子。

私人醫院的醫生沒有很難收買，足夠的錢，期許中的未來，而且做的也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只是一個Omega想要重新掌握他的生育權，醫生沒有什麽拒絕的理由，他成為顧意真的主治醫師，開出一張又一張顧意真不适宜懷孕的診斷書。

結婚已經九年，顧意真沒再懷過孕，陳家頗有微詞，但也無法再說什麽。

他不再是十七歲的顧意真了。

曾經掌控他的，想要繼續掌控他的，都必須要面對二十九歲的顧意真。

沒有人能那麽做。

顧意真笑了笑，這是他今晚最真心實意的一個笑，他輕聲說：“孩子總會有的。”

陳平開總會有孩子的，但不會是他的。

準備乘車離開的時候，顧意真伏在車窗上，看到遠處留金花園裏逐漸熄滅的燈火，就像是夢的結束。

他把今晚的一切定義為一場意外。

趙徽或許不太高興，在他一無所有的時候，顧意真一言不發地離開了他，而現在功成名就後，又遇到當初的初戀情人。

其實顧意真沒那麽想，但他用這樣的謊言來說服自己。

人需要欺騙和被欺騙。

這十一年來，顧意真總是如此。

但這一次，他沒辦法那麽簡單地騙過自己。

也許趙徽在十一年裏成為與以往截然不同的人，但不意味着趙徽會變得卑劣。

顧意真永遠記得在聖誕節送自己蘋果的那個人。

但，也僅僅如此了。

車輛即将啓動，司機禮貌地提醒他：“先生，請注意安全。”

顧意真偏過頭，看到後視鏡中略有些失真的自己，他的嘴唇很紅，經歷過一場激烈的親吻。

他擡起手臂，擋住了那些證據。

晚風吹過車窗，顧意真柔軟的頭□□浮在半空中，也有一些遮住了他的眼睛，與睫毛融為一體。

顧意真眨了眨眼，撩開那些碎發，不知為何，有幾根發絲被晚風吹得有些潮濕。

沒有理由，也不需要理由。

顧意真合上了車窗，坐回座椅。

趙徽是一場意外，他不會變成顧意真的一切，顧意真會回歸正常的生活。

--------------------

作者有話要說：

當然不是一場意外，是會燃燒顧意真死水生活的火

如果能日更的話，中秋應該就完結了。

感謝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