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要跟我過一輩子嗎

周府的宅子雖大,但能用的桌子卻沒幾張。周寒執還在想,這早膳去何處吃。沒想到眼前嬌俏的女子竟把他引到了葡萄藤底下。

如今是立秋,葡萄藤上翠綠的枝葉剛泛黃,挂了霜的葡萄一串串泛着紫色。下頭正好有一個石桌并幾把石椅。此刻石椅上被綁了幾個針腳細密的軟墊,一瞧就是姑娘家的手藝,想必是榮瀾語的嫁妝。

“大人。”她的聲音細細柔柔的,手指也是。像兩根玉蔥般,遞了雙筷子給周寒執。

周寒執接過來的功夫,她又從身後丫鬟的手裏搬來了托盤,裏頭盛着兩碗白米粥,一碟玉蘿蔔,一碟翠黃瓜,還有一盤豆沙軟包。

周平站在後頭吞了一下口水,眼巴巴望着那豆沙包道:“這一瞧就不是外頭買的。外頭買的沒有這股甜香味。”

新荔瞪他一眼,嘲笑道:“咱們夫人的手藝,自然比外面買的強百倍。你想吃,就別站在這杵着,趕緊把東西都擺好,咱們就去廚房吃些。”

周平也不知道為什麽,新來的這兩個丫頭哪個都敢吆喝他幾句,分明他之前在這院裏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可一想到是兩位姑娘家,他也就認了,于是又端了笑臉來幫忙。

榮瀾語與周寒執面對面坐了,幾人便識趣地各自去廚房用早膳。

本以為二人的氣氛會尴尬,可也不知為什麽,兩個人坐在一處,雖然誰也沒開口,但誰也沒覺得有什麽不舒服。

直到周寒執忽然在桌角瞧見一壺酒。

是昨晚他喝得十分舒坦的桃花酒。

“呃……”榮瀾語瞧他出神,猶豫了一會問道:“你,想喝酒?”

“沒有。”周寒執搖頭,一雙桃花眼的視線落回眼前的白粥上。“只是好奇,為什麽大清早要在這擺一壺酒。”

榮瀾語幹笑了笑,随後道:“是家裏的一位小厮告訴過我的。他說,醉酒之人,都喜歡第二天早上再喝一頓,說是勾一勾酒蟲,整個人都會舒坦許多。”

……

周寒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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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瀾語大概是第一次看見他笑。幸虧他身後沒有幾棵桃花樹,若是有,那真分不出是桃花更迷人,還是他的笑意更迷人。

他這麽一笑,榮瀾語反而赧然了。微紅的臉頰,水盈盈的雙眸,讓周寒執握着筷子的手稍稍有些遲滞。

“哪來的胡言亂語。”周寒執忍不住再嗔了一句。

榮瀾語愈發不好意思,恨不得找人來撤了那壺酒。可見周寒執心情好,她索性鬥膽問道:“周大人,府裏空空落落,我能不能,按着自己的喜歡,來添置家私?”

這一問,周寒執的笑意倒是淡了許多。但一雙桃花眼落在榮瀾語臉上,眼神灼灼道:“你想好,要在周府過一輩子了?若是沒想好,還是別添置的好,免得我往後還得騰空一次。”

榮瀾語一怔,手裏的勺子咯噔一聲撂下。她沒聽懂周寒執這句話的意思。

什麽叫想沒想好,她從嫁過來的那一刻,難道不就想好了嗎?榮瀾語心裏厭煩周寒執的冷漠,擡眸便問道:“那你想好了嗎?要跟我過一輩子嗎?”

周寒執掃她一眼,卻沒吭聲,只大口大口地喝起碗裏的粥。

榮瀾語咬緊銀牙,心裏不由得有些委屈。她雖然不指望與周寒執兩廂情好,但也不願意兩個人冷漠得跟陌生人一樣。

可周寒執似乎就是這幅性子。半點想安慰她的意思都沒有。似乎更沒覺得他自己的話有什麽說得過分的地方。

榮瀾語垂下頭,悶頭不語地喝起那碗白粥。白粥在日光下泛着光,她忽然想起昨晚的銀子來。

周平說什麽來着,那銀子是周府的老夫人留給兒媳婦的。周寒執可是毫不猶豫地送給了自己。

榮瀾語明白過來。

周寒執大概是想好了的。

二人這一頓早膳再沒說什麽,但榮瀾語已打定主意。等忙完了敬茶的事,就把木匠坊的人叫過來挑選圖樣。

接着便是該去敬茶的時候了。周家幾位舅舅都是做買賣的人,沒什麽官職在身上,只有姨母郝玉蓮嫁了位馬廠協領,哪怕是從九品呢,也足夠大夥高看她們一眼。因此這一日敬茶,便安排在了郝玉蓮所在的邱府。

邱家是盛京的坐地戶,雖然地方小,府裏又不甚寬裕,但卻是城心一等一的好位置。周寒執先去安排馬車,留下榮瀾語重新上妝。

周平已經備好馬出來,瞧見自家主子,忍不住笑道:“大人從來不用早膳,今日用了,也沒見您哪裏不舒坦不是。”

周寒執笑罵他多嘴,卻也敏銳地覺察到,自己的心情莫名有些輕快。

瞧見院裏沒有動靜,周平湊上前道:“大人,昨日新夫人沒要那二百兩銀子,讓我又放回祠堂裏了,說是要我們好生上香,好生照看呢。”

周寒執果然沒想到這一出,眼底有些驚訝,卻也有些高興。

周平再道:“大人可得對新夫人好一些。奴才冷眼瞧着,新夫人跟咱們之前見過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樣。說她不喜歡錢吧,也不是,昨晚為了二十兩銀子險些跟協領夫人撕破臉。說她喜歡錢呢,又不是,那二百兩銀子可不是小數,她半點都沒動心。”

“難得見你這麽多廢話。”周寒執上了馬車,一張側臉俊逸得驚心動魄。

周平得意洋洋地牽住缰繩,一躍上了馬車,笑道:“今兒打發了馬夫,奴才親自送二位主子去協領大人府。”

周寒執沒有答話,但顯而易見地感受到,周府上下,與從前真的不一樣了。

邱府門口并沒人出來迎接,但總算挂了兩盞紅燈籠,算是共承喜氣。

因着馬車不大,榮瀾語并沒帶什麽丫鬟,故而在下馬車的時候就有些猶豫。這會周寒執已經轉身快要進門了,她心裏一急,索性笑着喊道:“周寒執。”

周寒執轉過身來,便見到清清麗麗的女子站在馬車上,笑意裏帶着幾分嬌羞。

榮瀾語有些赧然,指了指自己的鞋道:“這鞋底子太高了,我怕跳下去站不穩……”但話沒等說完,一雙大手已經朝自己伸過來。

榮瀾語本想把指尖搭上去,沒想到那雙大手直接掐在了自己的腰肢處。說是掐,但也是掐的動作,并沒有使太多力氣。

接着,榮瀾語感覺到自己的腳尖在空中畫了半圈,便穩穩站在了地上。那雙手的冰涼觸意還停留在腰間,将她的臉染得緋紅。

可人家并沒等自己,轉眼已經進去了。榮瀾語只好按捺下跳得七上八下的心,忙不疊跟進去。

後頭,周平看見這幅場景,笑得如親姨母一般。

然而外頭的日子好,邱府卻并不安生。因為把府裏的紅木桌椅全都拿到周府湊數的事,郝玉蓮被自家丈夫好一頓排揎。幾位親戚上門也不如從前一味賠笑臉,氣得她愈發頭痛。

此刻好不容易聽見周寒執二人來敬茶了,竟扯了頭上的抹額,吧嗒一聲撂在榻上,幾步走了出去。周寒執的舅母跟在後頭,拽住了郝玉蓮道:“他姨母,你不好再提二十兩銀子的事了。咱們到底沒字據,這事鬧到寒執那,也說不出道理來。”

“你怕什麽,那是親外甥,還能胳膊肘往外拐。人還是我給他娶回來的呢。”郝玉蓮不以為意地沖出去。外頭此刻坐着的是周寒執的二舅郝玉恒。雖然名字好聽,本人卻半點書沒讀過,是個粗犷的買賣人。

瞧見自家姐姐沖出來,郝玉恒先捂了捂腦袋,随後把主座的位置讓出來,一聲不吭地退到一邊。

這會,榮瀾語随着周寒執剛好進了門。周寒執一襲紅滾邊的黑衣,不是什麽貴重的料子,卻有出奇的貴氣,襯得衣裳也值錢。而榮瀾語則像精精致致的玉娃娃,一身錦緞,容貌傾城。二人站在一處,竟有幾分青梅竹馬的默契。

郝玉蓮想起自家兒媳婦圓得跟水桶一樣,又是個大嗓門,不由得掐着手指肚羨慕起周寒執娶了好媳婦。可昨晚的事還烙在腦海裏,她怎能有好臉色,當即沉了臉,哼哼道:“我還以為你們不來敬茶了,沒想到心裏還是有我這個姨母的。”

“姨母說哪裏話。”

榮瀾語敏銳地覺察到,周寒執的語氣雖然客氣,但其實并不甚熱絡。

說完,自有下人盛了幾盞茶湯過來。榮瀾語便垂眸接過,一雙手輕輕捧着茶托,步伐盈盈地前去敬茶。

衆人見她舉手投足一片優雅,心裏就更是明白,這樣的媳婦若非落魄,怎能嫁進周府。

頭一個自然要給郝玉蓮。可郝玉蓮卻遲遲不接,唇邊甚至挂着冷笑道:“外甥媳婦,不是姨母不給你面子。可姨母這些日子光是替你們租那些亂七八糟的物件就花了四十兩銀子了。這四十兩銀子是我們邱府的柴米錢,我們府上如今吃不上飯,自然沒力氣接茶水。”

昨兒還是二十兩,今兒竟漲到四十兩了。榮瀾語暗笑。她若非自己掌過家,還真被唬住了。可那紅木桌椅租一全套的價錢實在沒這麽多,五兩就足以租三日了。

要不然怎麽說是租呢。

可眼下這功夫,榮瀾語不能吭聲,她也想看看,周寒執對這門親戚到底是個什麽态度。若真是周寒執一味護着自家親戚,那自己再跟人家較勁,就是不懂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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