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撞進他的懷裏
看着榮瀾語搖頭,她才繼續道:“五年前我去寧州探親,在街上便遇上了寒執的母親。寧州沒有大官,我這樣的馬車奔過去,誰都不敢多看一眼。可她不一樣,她站起來攔住了我的路,還告訴我說我們馬車的車軸有一處隐紋,不出半月準會斷裂。我當時還不信,那隐紋畢竟是瞧不出來的,我只當她是騙子。沒想到半月後,那馬車的車軸斷在了一座橋上。好在車夫留心,總算我沒傷着。”
“那麽巧,我又遇着了她。這真是個奇人啊,馬車卡在橋上的木頭縫裏出不來。你猜她怎麽着?呵呵,那是去廟裏的橋,全都是婦孺。她竟然回到自己的店鋪裏頭,拽了幾個壯丁過來幫忙。多熱心的人吶。”
參議夫人說完話,抿了一口熟水,又咬了一塊芙蓉酥。“果然好吃呀。”她睜大眼睛看向榮瀾語。
榮瀾語一笑。雖是劉媽媽的手藝,卻是她教的。
“下回給您帶更好吃的來。”
參議夫人連連點頭,只以為周府有好的點心師傅。而後又撿起剛才的話茬:“從那以後,我與她就成了好朋友。再後來,她終于來了盛京,我高興壞了。沒想到,好人不長命,她走得那麽早。你說,我還能做什麽呢?只能替她好好照顧寒執罷了。于是,大人成了寒執的老師。自然,這事外頭的人都不知道。”
“雖然與老夫人未曾謀面,可老夫人為周府掙下了偌大家私,我就知道,老夫人不是尋常人物。”榮瀾語真誠道。
“正是。”參議夫人莞爾一笑,看着榮瀾語道:“你知道嗎?我方才就想說,你很像她。我說不清楚哪裏像,可你身上的那股勁兒,讓我覺得很熟悉。瀾語啊,你要是有空,以後常來,可好啊?”
“自然是好。只要夫人不嫌棄瀾語府上聲名不好,就是瀾語的福氣了。”榮瀾語款款道。
“這不妨。你父親也是得罪了人,不算什麽大事。倒是你兩個姐姐,今天在外頭鬧騰些什麽?平白到我們府做什麽?”
榮瀾語嘆道:“原是我大姐,自以為跟您有些交情。至于到您府上來,難道您不知道,參議大人那有個缺兒?”
參議夫人擺擺手道:“我跟你婆婆不一樣,我可不管閑事的。缺不缺的,老爺沒跟我說。大概早就有了主意吧。不過怎麽着也輪不到你那兩位姐夫,老爺不算大儒,但門生也是有的。”
榮瀾語點點頭。心道這話要是讓二姐姐聽見,可不是要氣得吃人了。
“對了,你這麽聰明,你也幫幫我。這幾日外頭總有人來找我吃茶做客,我厭煩得緊。你說了我才知道,是因為這個缺兒。那你說,怎麽着才能不見這些人?你幫我想個法子。可別讓我裝病,我還指望出去逛街散散心。”
美眸流轉間,榮瀾語陷入沉吟。旋即,她湊到參議夫人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秋日的天涼得早,參議夫人便沒有多留榮瀾語。但臨走卻還沒聊夠,拉着榮瀾語說要她下次多多帶點心,一定要過來串門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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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瀾語連聲答應着,但眼底卻有些晦暗。
因為,外頭的馬車上,沒有周寒執的影兒。
只有一個心虛的周平。
她想問一問周寒執憑什麽說話不算話,分明說過晚上才去吃酒,卻下午就不見人影了。可轉念一想,自己當初是奔着過好自己的日子嫁過來的,早已決意不管人家的事,此刻又有什麽立場責問人家。
悶悶上了馬車,又定定地看着參議府的紅牆從眼前消失。她才扭過頭來,想着參議夫人方才說過的一堆話。
老夫人心地那麽善良,老天爺怎麽這麽狠心?參議夫人這樣好相處,那參議大人呢?是不是也是個簡單的人?
她心裏生了好多的問號,也有好多的話想與旁人說。想說天道不公,想說珍惜眼前的日子。可這些話她能說給誰?新荔是個沒心沒肺的,而清韻雖然聰明,卻沒聽着參議夫人的故事,自然不能感同身受。
這樣想了一圈下來,她才忽然明白。
她是想跟周寒執說話了。
想看那雙桃花眼。
想聽他冷冷淡淡的話音。
“大人不是跟我說好了,晚上才會去喝酒?怎麽這麽早就去了。”榮瀾語以為自己是在想,其實她早已問出了口。
趕了一路車的周平心道夫人終于問出了這句話,嘆氣道:“夫人您不知道啊,今兒的事真不是咱們大人想去的。是鹽運司之前的一些舊友,因犯了差錯,換了旁的差事,非拉着大人去飲酒。大人原本是推了的,誰料人家找上府來。大人沒法子,這才……”
榮瀾語哦了一聲沒開口。心裏卻不住地想着老夫人的事。又想以老夫人的要強,以老夫人的品行,只怕真不願自己的兒子陷進這些沒因沒果的酒場裏頭。
她嘆了一口氣,又覺得這事不該自己管。
這會馬車已經到了府門口,眼瞧着新荔已經跑出來迎接了,周平卻忽然在地上磕頭道:“夫人,奴才求夫人做個主吧。大人這樣飲酒已有兩三年了,說句僭越的話,這些狐朋狗友,沒些雷厲手腕,以大人的性子,是萬萬斷不幹淨的。”
“那你求夫人做什麽?”新荔掐着腰問。
“求夫人去請大人回府。”周平哀道。
“呵,你倒是打得好主意。讓夫人去請大人,到時候大人發了脾氣,還不是咱們夫人受連累,你倒裏外都是好人。”新荔掐着腰,梗着脖子嗔道。
“新荔,不扶人起來,哪來這麽多話?”榮瀾語蹙蹙眉。其實她知道周平說得有理,也聽宋虎說過,吃酒之人多是因為世事不得意才湊到一塊。可卻不知道,日子是越喝越過不好的。但凡有人能拉一把,往往酒鬼就成不了酒鬼。
“晚膳備了嗎?”榮瀾語擡眸問。
“備了備了。雖然天還早,但擔心夫人下午吃茶,腹中饑餓,方才就炒好了的。”新荔趕緊答道。“是夫人之前親手做得臘腸,還有您愛吃的野菜芽,還有一品海帶玉米湯,一份雜糧點心。”
“一樣裝一些,我要去找大人。”榮瀾語抻了抻裙擺,把碎發往而後輕輕抿一抿,低頭瞧了瞧自己的鞋尖,便扭頭往車上去。
“可是夫人……”新荔一急。
“我的小姑奶奶,夫人都決定了,您就別攔着了。”周平不怎麽怕榮瀾語,卻畏懼極了新荔。
“再說了,大人心裏裝着咱們夫人呢,您看不出來嗎?大人是不會與夫人生氣的,小姑奶奶,您就把心放回肚子裏,趕緊去備茶吧。”
“哼,也就夫人心好。”新荔撇撇嘴,又張牙舞爪威脅道:“要是夫人受了委屈,看我不打爛你的嘴。”
周平連聲答應着,總算哄了新荔去準備菜食。
賞心樓外,偌大的紅滾邊白底旌旗上寫着酒字。旁邊是一塊大牆壁,上面由巧手的花匠繪制了不少雞鴨魚肉的圖樣,讓人看着便食欲大開。
“在紅梅號。”周平站在榮瀾語跟前低低說道。人是他領來的,可真到了眼門前,他也有些局促。一則擔心榮瀾語發火,到時候場面上尴尬。二則擔心大人不高興,因此遷怒了榮瀾語。
他這麽一猶豫,便被榮瀾語裝在了眼裏。平淡似水的雙眸嗔了一眼,便輕聲道:“大人接連吃了三日的酒,身子還要不要了?你猶豫什麽?”
“是。”周平慚愧地福了福身,推門笑臉道:“各位爺,周府夫人前來問候。”
裏頭喧鬧的聲音立刻停了,所有目光都聚在他身後的榮瀾語身上。大盛朝風氣開化,男女同席也不是稀罕事,但榮瀾語這般不請自來的卻是少見。
大夥只見一位姿色絕絕的女子走進來,雖打扮素淨,可通身氣質貴重,舉手投足都美得像幅畫一般。在場的都是男子,這會喝得臉紅脖子粗,卻也知道害臊,個個輕着喉嚨喊長嫂。
周平想象中那種掀桌子拍案的場景并沒有出現。相反,榮瀾語笑意吟吟地站到周寒執跟前,一手掩住水袖,另一只手便從食盒裏拿出碟碟菜蔬來。
“賞心樓的飯菜好,可這些日子大人沒少吃酒,怕再吃油大的傷了胃,清韻她們做了些清淡的菜,諸位大人一起用一用,正好下酒。”榮瀾語淡淡說着,眼底并沒有什麽情緒。
她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只是想找些由頭讓周寒執回府。但若周寒執不領情,她往後也就不會再做。
可這樣的事在旁人眼裏,就是夫妻情深。這會,旁邊已經有啧舌羨慕的,也有心裏發酸的。
幽微的香氣傳進周寒執的五髒。這是榮瀾語特有的香氣。
相處不過三日,這幽微的香已經讓他很是熟悉。
衆人這會笑着應和幾句,榮瀾語便悄無聲息地遞給周寒執一個眼神。
她不信他不明白自己好端端的為何要到這來。
但若周寒執故意裝傻,她自然也沒法子。
可沒想到,幾道菜剛在桌子上擺好,就聽見了周寒執的聲音。
“見笑了。我家夫人如此賢惠,我實在舍不得她一個人回府。你們大可繼續飲酒作樂,我要先送夫人回府,就不多陪了。”
幾句話說得周周到到,卻又渾然不是真心。
可這樣的話一旦說出來,誰再出面攔着,就是不通情理。
大夥果然沒什麽說的,可眼裏的遺憾不難看出來。似乎周寒執是個很讨人喜歡的人,沒了他,這酒局就沒了意思。
但周寒執眼底的堅持大夥都瞧得出來,衆人也只能笑着說兩句見色忘義,便把人好好送了出去。
榮瀾語這才松口氣,腳下的鞋底子蹬蹬走得飛快。直到出了門,才倏地停下腳步,正要回頭看時,卻見周寒執的腳步未來得及停下來。
她一下子便撞進人家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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