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你怎麽來接我了

待走到正廳, 已然瞧見渾身戾氣的莫文軒。似乎因為這些日子追名逐利,榮瀾語覺得他的雙眼越發刻薄,身子更加纖弱。

而看見榮瀾語的莫文軒也冷着臉, 嗤笑着說出了跟柳雲月一樣的話:“恭喜了,你真是命好啊。”

“事沒成?”榮瀾煙聽得不對, 趕緊上前問。

莫文軒話都懶得說,一口氣飲盡桌上的一杯熟水, 然後癱坐在太師椅上。還是小厮垂眸答話:“正五品的缺兒為周大人補上。”

榮瀾煙吧嗒吧嗒嘴, 一時有愁有喜, 竟不知說些什麽。而榮瀾語心裏卻更好奇, 這事柳雲月是怎麽知道的。

衆人皆靜, 唯有柳雲月頭一個動起來,一封書扔在地上, 沖着小厮道:“把這封信給我送到柳家去。”

“怎麽,要傳話?”莫文軒看着柳雲月的眼神并不善, 甚至帶着些恨意。

想也是,斥重金娶進來的貴妾, 卻沒帶來半點福蔭, 自然此刻怎麽瞧怎麽厭煩。

柳雲月的身子抖若篩糠,指着地上的家書,死死咬着嘴唇道:“是。我今早已發誓, 若是柳家不能為大人争來參議一職, 往後便與柳家再無關聯。這信, 正是斷絕關系的家書!”

莫文軒大驚,扯開信封果然見裏頭是柳雲月的字跡,不僅寫着她對莫文軒的情長,更以性命相威脅, 要求柳家必須再為大人争一要職。否則,便與父母斷絕關系。

捏着這封信,莫文軒已經思量起來。一則是心疼柳雲月一心向着自己,二來又覺得柳家雖然如今落魄,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依然是大樹參天,自己的确不能妄來。

垂眸又見柳雲月瘦弱的身子抖得厲害,一張清秀娟麗的臉蛋正噼裏啪啦地往下掉眼淚,他心裏猛地抽緊,不由想自己英雄一世,怎麽能把官場不得意的事壓在一位翩翩女子身上。

要恨也只恨周寒執做事沒有深淺,那樣難的事都攬在了身上,這才撿了便宜。

“雲月。”莫文軒的語調軟下來。

柳雲月嗫嚅一聲,雙眼緩緩看向莫文軒。那噙着淚的媚眼,不知裏頭裝着多少情。那一張病西施的臉,又不知染着多少憂愁。

榮瀾語自覺抗不過,果然見莫文軒也情動了,攬着佳人起身道:“我又不怪你,你怎麽就這麽往心裏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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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柳雲月便指着榮瀾煙道:“我不比夫人,有親姐妹兩個,能時時幫襯着。我是妾的身份,又是蒲柳之姿,想見親人一眼都難,只能把一切都托付給表哥,把所有心思都放在表哥身上。方才瞧着夫人能為自己的弟弟選一選文房四寶,雲月心裏不知有多羨慕。”

這話說得真是有意思。榮瀾語想。

果然,話一說完,莫文軒更加心疼,又看着榮瀾煙怪罪道:“你明知道月兒剛過來,是想家的時候,為什麽要把弟弟妹妹的事都大大方方拿出來,這不是給月兒添堵嗎?”

這會,榮瀾語早已被柳雲月這一出又一出的驚着了,哪裏還有回擊的能耐。她本以為莫文軒此次進益不成,便會遷怒于柳雲月,對她不複之前那般寵愛。沒想到柳雲月早有準備,甚至還能反咬一口。

此刻瞧着榮瀾煙一臉恓惶,莫文軒厭惡之色更濃。

榮瀾語到底瞧不過去,站到榮瀾煙身前道:“二姐身為正室,自然要替莫府做好聯絡親戚,周全上下之事。這是正室的本分,可不是二姐故意給誰添堵。雲月妹妹想家,自然看山是情,看水也是情,姐夫怎好當回事。還是說,往後讓二姐什麽都不管了,由着貴妾當家?”

莫文軒不傻。榮瀾語這麽說,他自然也轉的過彎來。想到榮瀾煙整日也不容易,便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讓榮瀾煙別往心裏去。

但對榮瀾語,他的臉色卻差到了極點。“有命掙官職,卻不一定有命當官職。這句話你轉告你們家周寒執吧。就說我等着看他辦砸了這回的差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呢!”

說完,他摟着柳雲月往後院去。柳雲月臨了,悄悄遞給榮瀾語一個眼神,意思是這回的事,算是我給你面子。

榮瀾語淡淡笑笑,并不往心裏去。而扭過頭來看榮瀾煙時,見她已經是面如菜色,雙眼無神。

想到父親當年總誇二姐聰明識大體,榮瀾語便嘆氣道:“二姐又何必總在意旁人呢?他們過成什麽樣是他們的事。你只有自己強硬起來,自己尊重自己,旁人才不敢小瞧你啊。”

說完這番話,她自己一怔,這不是周寒執勸自己的話嗎?

但榮瀾煙搖着頭,并沒有榮瀾語的志氣。“你不知道,這府裏上上下下,誰不是看着文軒的眼色過日子。文軒如今喜歡雲月不喜歡我,下頭的人也跟着奉承柳雲月,對我這位正室反而不如從前放在眼裏了。就連出門交際,人家也時常問問我,說怎麽不把府裏的貴妾帶着。”

“你想多了。”榮瀾語忍不住勸道。但其實話說到這個份上,再聊下去也很沒意思。榮瀾語自知理解不了榮瀾煙所過的日子,榮瀾煙也不明白榮瀾語的底氣是從何而來。

這會,外頭傳來小厮傳話,說是鹽運司知事大人前來接夫人回府。

榮瀾語一怔。

這可是周寒執頭一回接自己。

她不願意當着榮瀾煙提起。但榮瀾煙已經聽着了,此刻眼裏竟又是悲傷又是嫉妒。“我從前還跟大姐說,要看看你的日子過成什麽樣。如今看,竟真是越過越好了。我羨慕你啊,瀾語,真想跟你換換。”

“換換?”榮瀾語就笑。“我和寒執身上背着五百兩印子錢呢?你想換嗎?”

果然榮瀾煙眼底閃過意外與猶豫,便一聲不吭了。

而榮瀾語則腳步輕快地往外頭走去。

一見周寒執,她便放下了剛才什麽妾不妾的事,笑着問道:“你怎麽來接我了?”

周寒執沒說話,卻瞧了一眼她的鞋子,然後伸手過來扶她。

榮瀾語就笑,又搭着他的手上了馬車,身上幽幽的桂花香便随之四處飄散。

自從那日的擁抱過來,似乎這種彼此的觸碰顯得更加的自然。

上了馬車,榮瀾語照例掀開藏青色的轎簾看風景。這會才發現,外頭已經飄起初雪了。

“晚上吃鍋子,慶祝周大人高升,可好啊周平。”榮瀾語笑着沖前頭喊。

周平似乎有一瞬間失神,但很快朗聲應道:“成啊夫人,那得買上好的羊肉。我知道誰家好,咱們這就去。”

“好。你帶路。”榮瀾語大大方方答應,假裝沒聽出周平的幾分心不在焉。

周寒執坐在旁邊瞧着這幅場景,原本蹙了一上午的眉頭終于松了松。

榮瀾語不傻,聽了莫文軒的話便知道升官的事情不簡單。但周寒執沒說,她又何必此刻提出來給他添堵。

一切且等開開心心吃了鍋子再說。

此刻周府裏,雪已經把大地染成了白色。青石也不是青石,紅檐也不是紅檐,天地之間全是白茫茫一片。

趁着去小廚房那會,榮瀾語把周平叫過來問話。一整日都心神不安的周平這才總算有機會,說出今天白日的事。

“夫人,您勸勸大人吧,這正五品的官職咱們接不得啊。”周平頭一句便道出苦水。

“慢慢說。”榮瀾語的語氣一如既往平和。

周平被這份鎮定感染,深深吸了口氣道:“今日通政使大人親自找咱們大人敘話。說這正五品的官職本輪不到咱們大人,但他手頭有一要緊事。若是大人能接此事,他必然應允參議大人的提議,将新參議的位置讓給咱們大人。可您不知道,這要緊事不單單要緊,也要命啊。”

榮瀾語被他說得有幾分緊張,手指尖涼涼地搭在自己的手臂上,柔聲道:“到底是何事,你別賣關子。”

“夫人,上頭要通政使大人在明年立秋時日交出近十年的所有折子文書等。可您也知道,近十年的東西,有一半都是前朝時候的。這些東西有的在翰林院等着入史,還有的幹脆見不得人。所以這能不能收齊是一回事,哪些能交,哪些不能交就又是一回事,這差事可不是要命麽。這通政使大人哪裏是提拔大人,分明是找替罪羊。奴才聽人家說,若是這回的事辦的不好,下了官帽是輕的,重得恐怕還要落獄上刑。”

榮瀾語只以為事情難辦,沒想到竟然還有性命之憂,一時不由得也失了神,吶吶道:“怪不得這官職順順利利的落在咱們大人頭上。想必柳家也是聞到了些風聲,所以才沒讓二姐夫跟咱們較勁呢。所以那柳雲月才大大方方地恭喜我。”

這些事周平想不到,也聽不懂,但知道夫人是關心大人,心下不由得有些安慰道:“通政使大人也問過咱們大人,說若是接不了這差事,還回鹽運司也好。可咱們大人竟然半點都沒猶豫,直接就答應下來了。您說,大人是不是為了印子錢的事?”

說完,他又嘆氣道:“其實奴才也想不明白,這印子錢憑什麽要咱們來還呢?咱們大盛律法有令,只要咱們不承繼老太爺的錢財,就不必管老太爺的債務。”

“這話糊塗了。”榮瀾語看着周平,正正經經道:“你也知道,老太爺當年花去那些銀子不是花在自己享樂上,只是為了讓周府,讓大人活得更好罷了。做人,萬萬不可忘恩負義呀。”

周平怔了怔,忽然擡眸問:“大人也是這麽想的嗎?”

榮瀾語搖搖頭。“大人怎麽想我不知道。”

“可對于還印子錢的事,您二位都沒商量……”周平道。

“這是情理之中的。”榮瀾語嫌棄周平大驚小怪,又壓下心底的焦愁道:“這些日子只怕大人有的忙,你先別去寧州了,回頭我讓宋虎去便是。”

周平答應下來,又喟嘆這一關只怕兇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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