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清理門戶

院子裏,丫鬟們有些膽怯地點着頭站成一排,每個人臉上都是一副做錯事的神情。

檀芮掃了一眼站在院子裏的丫鬟,清一色都梳着桃心髻,身上穿着的也都是普通的布料。稍稍穿得好一些的便是墨香,穿着那套藍底布衫粉色襦裙,布料都是全新的,這還是自己上次賞給她的。

檀芮對下人總是一派友善,不加苛責。墨香初來時,檀芮看着她有股機靈勁,便要了做貼身的丫鬟,院子裏的大小适宜都盡數交給她管,沒想到今日才得知,她并不曾真心相待,想想也是寒心。

檀芮清了清嗓子,說:“我把你們召集在院子裏,想來你們應該知道原因吧。”她的聲音帶着些許淩厲,而不是像往常那番軟弱。

“剛剛,你們在院子裏說的話,我在裏面都聽了去。”檀芮這話一出,丫鬟們都露出驚恐之色,膽小的還吓得手發起了抖,一副赴死的神色。剛進府的時候掌事黃婆說過,丫鬟們要是膽敢在主子背後嚼舌根,沒有好果子吃。

檀芮頓了頓,繼續說:“在這郁府,我和哥哥不得寵是擺在明面上的事,我這翠竹苑也是郁府裏最偏僻簡陋的所在,你們分到我的院子裏,自然是委屈了你們。這麽些年來,我并不曾與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紅過臉,不是我好欺負,只是我憐惜你們,憐惜你們被分配到我這最偏僻的院子,不能像別的院子丫鬟那番光鮮亮麗,憐惜你們被我連累,一同忍受這清苦。”

檀芮似乎說到了傷心處,聲音裏帶着些許哽咽,但她很快調整了過來,把那哽咽帶了過去,她繼續說:“以前我娘親便說過,在這深宅大院裏,只有利益最能收買人心,我并不理解,現在終于知道,娘親的話是對的。”說着她自嘲地笑了笑。

“我少出院門,自然也不得大太太照拂,也沒有為你帶來好的待遇。這院子是留不住你們了,既然如此,你們想去哪個院便去吧。我已經活得不易,主仆之間若生了嫌隙,只怕越發活得艱難,我又何苦強留。”她的語氣裏帶着果決和堅定。

她的話一出,丫鬟都擡起了頭,一臉驚訝地看着她。墨香也滿臉驚訝,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

“我自當在大太太處全力為你們争取,但是你們會被分配到哪個院,我便做不了主了。”

說完,檀芮便轉身往裏屋走去。

丫鬟們一下子炸開了,紛紛地議論着。

墨香心下不知是喜是憂,一方面高興終于有了出頭的希望,另一方面又憐憫起三小姐來了。她這番有意放人,這翠竹苑只怕沒人願意留下了吧。

“三小姐唱的是哪一出?她真的要幫我們重新安排嗎?”紅兒有些不敢置信。

“我瞧着三小姐是認真的,我想去烨姐兒屋裏,要是能去就好了。”一個丫鬟迫不及待地說。

“管不了那麽多了,既然三小姐自己發了話,我在這院子是待不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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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去雯姐兒那裏。”

“我想去謙哥兒那裏。”

月華堂。

裏裏外外都布置得格外考究,五間大正房,兩邊廂房鹿頂,耳房鑽山,四通八達,軒昂壯麗。其中一間最大的正房,如意圓桌光澤鮮亮,雕花頂櫃做工精細。兩溜楠木交椅,每張椅子上都鋪着青緞靠背坐褥。內室一張四方大卧榻,鋪着細軟蓉覃,堆着錦緞薄綢。

如此氣派,此處便是郁坤澤的正房太太劉氏的居所。

此刻,劉氏剛午休醒來,正要坐起身來。站在一旁候着的錦心聽見了動靜,忙掀起蚊帳,伸手把她扶了起來。

只見劉氏面容有些暗沉,已不複年輕容顏,但眉眼間卻有一股華貴的氣派,叫人看了心生敬畏。

錦心約莫三十出頭的模樣,額頭上微微有了些皺紋,整個人收拾得幹淨利索,很幹練的模樣。

太太清了清嗓子,說:“給我倒杯水來。”

錦心扶着她,沖外面喊了聲,“蕙蘭,給太太倒杯水,仔細着要溫水。”

劉氏下了床,錦心伺候着她穿衣梳頭,動作娴熟服帖。蕙蘭端了一杯水進來,劉氏喝了幾口,喉嚨的瘙癢感這才緩解了下去。

“每年到了秋天,我這喉嚨總是幹燥得緊。”劉氏道,語氣像是唠家常般。

錦心道:“奴婢待會兒吩咐廚房給太太煮一碗雪梨糖水,雪梨潤肺最好。”

“跟了我這麽多年,還是你貼心。”劉氏笑道。

不一會兒劉氏的發髻就梳好了。“扶我到外面坐坐,裏屋悶得慌。”說着錦心便扶起了劉氏,她坐在外廳那唯一一張龍紋檀木椅上,錦心立在一旁,問道:“太太可餓了,我讓廚房送些點心過來。”

“我這心裏堵得慌,哪有心思吃點心。”劉氏的聲音有絲煩惱。

“可是為了大小姐的婚事?”

“可不是嘛,烨兒是家中長女,過了春節便十八歲了,婚事還沒個着落,再耽誤下去,只怕成了老姑娘。”劉氏皺着眉。

郁檀烨是郁府的長女,劉氏所出,本來她的婚事應該及早做打算,偏偏這幾年郁坤澤遭遇仕途危機,郁家勢力受到打壓。那些達官貴人盡是見風使舵的人,郁坤澤多番為女兒奔走,卻沒有着落。

話說郁坤澤在這江淮任同知,協理分管地方鹽、糧、扶綏民夷等事務,那番失勢,全因連年災害,百姓的收成不好,不僅交不上糧稅,赈災糧款無故被吞,致使流民到處流竄,皇上震怒,幸而郁坤澤手腕得力,老天爺也幫忙,那之後便風調雨順,政績上來了,郁家重新得勢。

而郁府做派氣場能那麽足,除了為官,還靠經商,單單是田産、店鋪,郁府名下的就數不過來。官道和商道往往息息相關,一榮具榮,一損具損。那些年郁坤澤官場不得力,經商時需要打點的上上下下也給他們使臉色,所以連帶商場也不得力。如今政績上來了,商道也越發蒸蒸日上。

重新得勢後提親者踏破門檻,這下郁府挑了起來,當初對他們家落井下石者一概拒絕,家世不及郁府者不予考慮,人品相貌不端者更是盡數拒絕。如此一番千挑萬選,就耽誤了。

“大小姐長得端莊秀麗,又大方得體,太太無需過于挂心。”錦心寬慰道。

“我怎麽可以不挂心,你沒見那姓霍的賤婢見了我的那番嘲諷,不知她們在背地裏怎麽說烨兒是老姑娘,這大宅深院人多嘴雜,保不住那些碎嘴的丫鬟嚼舌根,傳到烨兒耳朵裏,惹得她傷心。”劉氏有些咬牙切齒,一提到霍姨娘,她心裏便是一肚子火氣。

“我聽說沒幾日便是老太太六十大壽,到時候一定會有很多達官貴人攜家眷前往,太太何不趁此機會為大小姐好好物色一番?”

“老太太?”劉氏面色有些遲疑,“她畢竟不是老爺的親生母親,一直都是跟着大老爺住,雖然逢年過節會有往來,但畢竟是面上的。”

郁坤澤還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便是郁清澤,她們口中的老太太,便是郁清澤的親生母親。多年以來,兩兄弟時常往來,也算相處融洽。但老太太性格怪異,劉氏甚是不喜,每次過年節氣要去拜訪,劉氏也做的是表面功夫而已。

“那又如何,要說老太太以前還抱過大小姐呢,你把大小姐帶上,還能讓外人說咱們家祖孫一派和諧。咱們只是借這個場合做做戲罷了。”錦心出着主意,劉氏似乎在思考着她的話,良久,面上露出喜色,說:“就這麽辦了。”

兩主仆正開心時,蕙蘭進了來,福了福身道:“太太,三小姐在外面,說是有事要找太太。”

劉氏和錦心都有些驚訝,“這三姑娘平時身體總不好,都不太出門走動,今天怎麽找上門來了。”

劉氏道:“恐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請進來吧。”

“是。”蕙蘭領了命去了。

“這三姑娘,轉眼間也已經十四歲了。”錦心道。

劉氏鼻子哼了一聲,道:“看到她我就想到陳氏那賤婢。”陳氏當年只是她房裏的丫鬟,沒想到最後被老爺看中,成了姨娘與她平起平坐。

“她和那檀舒差不多年紀,到時候兩個姑娘一道議婚事,想來是要受霍姨娘排擠,估計也落不到什麽好。”錦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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