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月下

. 問計于方落,方落還是那樣鎮定自若,風度翩然。他聽了前因後果,帶着一絲和薰的微笑,說:“不要用大陣,用三人四人的小連環陣,每組人間隔五丈,行列交叉推進。”

方落擡起眼眸,看着方依土在窗邊高大健壯的背影,散落着碎發的脖頸,微微有些松散的單衣和短褲,扶着窗棂的健壯手腕,矯健而充滿力量的小腿,還有那一頭束在頭頂不影響打鬥的長發。

方落的手指輕輕撫摸着自己的臉,他仿佛還能感受到方依土身上汗水的味道,柔聲道:“別想一舉斬殺天照妖女,不要輕敵冒進。”

“嗯。”方依土摩挲着窗棂,仰起頭看着月亮,冷冷淡淡的說:“我沒準備靠自己人斬殺天照。”

方落靜默了一會,忽然滿懷愧疚和試探的開口:“你轉過頭來,讓我看看你的臉,好不好?主公?”

方依土霍然回頭,一雙黝黑而常常充滿笑意的眸子裏滿是殺氣,她冷着臉,身上散發着令人難以抗拒的威壓。冷冷的看着方落,薄唇輕啓,吐出冰冷刺骨的語調。

這種語氣方落不止一次的聽到過,不過那是對着殺害弟兄的敵人所使用的,他從沒有正面面對過這樣的方依土,也沒有被她這樣冷厲的眼神和語氣直擊。

“你叫我什麽?我是別人的夫主,別人的主公,別人的情人,別人的兄弟。方落,我不是你的主公。”方依土的手指摩挲着腰間的卯金刀,強忍殺意:“我是你的敵人。”

方落低下頭,他用一種痛苦的語氣快速說道:“要針對忍術,派精通五行道術的人,以五行相克互相克制。許多次的對陣都失敗在他們精通暗殺上……方孝侯手裏不是也有暗殺隊麽?如果可以,以暗殺對暗殺。”

“倭寇性淫而殘忍,易反易覆毫無情義,不要用美人計套取信息或勸降,但可以用美人計殺人。”

方依土冷冷道:“說完了?”她冷冷的看着他,就好像再看一個死人,再看一個她很讨厭的死人。

方落甚至不敢擡起頭去看她冷漠的表情,低着頭,點了點頭。

方依土轉身離開了,甚至都沒有多看他一眼。

她一點都不想見到方落,一想到方落就會讓她怒不可遏,可是排兵布陣的事有時候真的問方落……這也是她沒有讓方落魂飛魄散的原因之一。

人才實在難得啊,有一個人才在手,就可以省下多少傷亡。譬如說現在,方落給出的建議非常好,确實對于高天原等妖孽的道法來說,自己布下的大陣沒法做到天衣無縫,不如用小連環陣。

“等一等。”方落看着方依土的背影,閉了閉眼,心裏知道方依土不會給他太長的沉默時間。他道:“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殺你,真的,我不是找借口!方依土,我那幾天魔怔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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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穿透樹蔭,照在房檐上,方依土卻站在房檐下的陰影中,側身回頭。

方落在房中看去,看到她的臉晦暗不清,衣裳發出細細的摩挲聲,高大健壯的背影露出一絲滄桑,她沉默着。這就是距離,不是人和人之間的距離,是心和心之間的距離。方落雖然還好好的站在這裏,卻和被填了北海眼沒有區別,方落明白,如果不是戰陣商議無果,方依土是不會來見他的。

“我知道了。”

方落飛快的追到屋門口,卻被突然出現的一道光網彈回屋中,他坐在地上的時候雖然狼狽,卻還沒有喪失那優雅的風度和漂亮的臉蛋。看着和自己只有一門之隔的方依土,微微提高了聲量,叫道:“方依土,這事有古怪。”

方落明白方依土的性格,她是個非常專心的人,有時候為求一勝,可以同人和人摒棄前嫌占時攜手,甚至能和生死對頭并肩殺敵。她可以向最唾棄她的人求教,只為了保住自己弟兄并勝利。過去在這種時候,方落會和她一起面對,一起向鄙視方氏的人登門求教,一起禮賢下士只為了弟兄不死。但是現在,他在院裏,她在院外。

方依土見方落不再說什麽,只是滿臉的落寞,就冷冷的離開了。她心下也有些沉重,難以言喻的苦楚,卻只是站在小屋外吹了聲口哨,招來士兵看守小院的門口,嚴禁人和人與方落說話也禁止聽方落說話,好衣好食的養着,把高天原的所有資料也都給他。他若有緊急軍情要說,即刻來報。

在戰鬥中失手,她會咬咬牙繼續沖上去;弟兄受傷或身亡,她會是第一個站起來鼓勵所有人,咽下悲痛繼續前進的那個——只要她還沒有倒下,一切挫折都只是銘記于心的傷痕,它們會令人痛苦,但也僅此而已。

方落的……雖然令她悲傷,卻不足以擊垮她,不足以讓她失魂落魄。

“你真的喜歡翟煙兒麽?”方落失落的聽着方依土吩咐的言語,然後憤憤的站了起來,直直的站在屋裏,那雙漂亮的手扶着門框,對着方依土遠去的背影像是垂死掙紮般厲聲道:“你和她情濃意蜜嗎?你和她山盟海誓嗎?你和她心有靈犀嗎?都沒有,你娶她只是想用她來遮掉我的影子,你不喜歡翟煙兒,你甚至都不和她出雙入對!”

方依土停住腳步,回了頭,擡手一個掌心雷幾乎把他的靈魂劈成幽魂。冷冷的說:“我在外面開疆擴土,煙兒在家裏鎮守家業,這就是我要的娘子。我若與她出雙入對,家裏誰管。煙兒是個女人,我是她的天,是她的夫。”

方依土嘴角露出一絲松緩的笑意:“方落,你若再挑撥離間,我就劈碎了你的魂魄。出來吧,煙兒!”

翟煙兒猶豫了一下,在距離方依土不遠處的牆角探出頭來,乖乖的走近了一些,垂首柔聲道:“奴家不是來偷聽主公說話的,奴家只是想問問主公,那人要怎麽安排。”

“就像現在這樣。”方依土在方落的視線中握住了翟煙兒柔軟而小巧的手,握在手心裏,拉着她走遠。

翟娘有些迷茫的看着身邊高大而令人安心的主公:“你要把他?”

“煙兒,你不要多心,我可沒有金屋藏嬌的打算。”方依土輕輕笑了笑,低下頭用鼻子碰了碰翟煙兒的鼻子,微啞的聲音在月下回蕩:“方落有能,吾當用之。豈能以私怨以棄賢人。”

“我不懷疑你,你們也不是私怨!”翟娘心裏為她而委屈,有些着急的哀求道:“你就不怕他再害你麽?別輕信他。”

方依土直起身,大手輕輕揉捏着翟煙兒的小手,有些疲憊的笑道:“他提出辦法來,我不是立刻就用。我會帶着弟兄們分析敵情,推演兵法,然後實戰演練,最後才是由我決定用不用。”

翟煙兒心裏知道她說得對,說的是最劃算的,卻還是為她而不忿:“難道他殺你的事,就這麽算了?”

為君着确實因該寬容大度,就像齊桓公寬恕管仲,可管仲效忠的是別人而方落因該忠于你!

“當然沒有,如果就這麽算了,現在他會和我一起推演兵法,以後和我一起上陣殺敵。”方依土深深的嘆了口氣,冷靜的說:“翟娘,方落比我聰明,這一點無可否認。天庭、蕊宮去襲擊高天原,如果不用道法壓制,單憑雙方兵将厮殺,總是勝少敗多,我們更不行。如果我們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你說我會不會後悔沒有向方落問計?”

“可是你怎麽知道他說得對?”

“我現在只想殺敗高天原,不想過去的事,也不想以後的事。如果你只盯着高天原的事,你也會承認方落的兵法是對的。”

一陣夜風吹來,翟煙兒雖然不冷,卻下意識的寒顫了一下。方依土把她樓在懷裏:“我不會把問計方落這件事告訴弟兄們,會影響士氣。弟兄們都和你一樣,非常在乎我,非常恨方落。我也恨他,但我更不能輸,我也不能看着弟兄們傷亡。”

“我懂。”翟煙兒紅着眼圈,哽咽道:“我知道主公不可能一笑泯恩仇,煙兒知道止歸你心裏也恨方落,恨得在見他之前必須痛痛快快打一架才能不對他動手。你別這麽委屈自己。咱們會有別的辦法,咱們可以不打高天原。”

“不打高天原,我也憋得慌。”方依土恨恨的哼了一句,又笑道:“煙兒,咱們雖然沒有弟弟和他情郎那樣厲害,他倆眉來眼去就能互訴心聲,可你很懂我。這很好。”

方依土和翟煙兒手拉着手,踏着滿地星光,慢慢走了回去。她看着星光,有些興奮的揮拳:“終于要成婚了。”

翟煙兒眨了眨眼,柔聲道:“你之前一直在等舅爺?”

“是啊。”

翟煙兒臉上有些古怪的問:“你怎麽……不告訴我。”她有些不滿,又有些害羞,還有些得意。不滿是為了方依土她不說,害羞是為了她曾有過的丢臉的猜測,而得意是為了主公對自己的細心和看重。

方依土驚訝了一下:“嗯?我以為你知道。”

翟煙兒前所未有的紅了臉,扭捏的低聲道:“猜到是要等舅爺,可是也會猜些別的。”她在平時是精明幹練的翟管家,可是只要方依土對她露出溫柔和憐愛,翟煙兒就會像任何一個普通的女孩子一樣害羞起來。

“哈哈。”方依土顯然明白翟娘猜到了什麽,捏了捏她的手,忍不住笑了起來:“不要多想,我不會臨陣變卦。”

“恩,我知道。我知道。”翟煙兒不滿足于拉着方依土的手,忍不住挽住了她的手臂,把臉貼在她的肩膀上。那健壯而有力的臂膀,可以迎敵,可以輕而易舉的把翟煙兒抱起來。雖然看到、摸到了無數次,還是很喜歡。

氣氛有些甜蜜,月色的朦胧隐去了方依土身上的鋒芒,讓她散去了眼中的冷厲,也讓翟煙兒滿懷幸福。

銀河橫在天上,迷幻而绮麗,不知道牛郎和織女有沒有隔河相望,但在銀河下的仙全莊中,忠孝侯和她的未婚妻子,永遠都不會有隔河相望的一天。她們之間的感情或許還不夠濃烈,卻很平穩,就像永不停歇的河水。

翟煙兒和她手拉着手,從最偏僻的小屋,走到居于正中的寝室。一路上她不斷指指點點,輕聲細語的告訴方依土何處房屋作何用處,何處房屋是何人所居住。她實在是個很稱職的管家。

仙全莊的中的房屋風格卻與別處不同,雖然屋子尺寸和坐落朝向是統一規劃,但風格卻由各人随意變化,一路上看到了江南青磚小房、吊腳小樓、也有西北那些高牆大屋,都挺好看的。

“煙兒,這些年你跟着我,絕不覺得苦?”

“一開始苦了點,可宰相門前七品官兒,何況是帝姬娘娘的管家,我有什麽苦的。”

“那只是最後兩年,之前可苦了。煙兒,你總是為我勞心費力,這些年來,多虧有你。”

“我不做誰做呢。”翟煙兒癡癡的看着方依土帶笑的側顏,癡癡的笑道:“旁人心思不夠細膩,難免會有疏漏,得罪的人的地方。做管家的得罪人了,別人記得可都是主人家的賬單。”

你推演陣法本來就很累了,為了壓住滔天憤怒而和人打鬥,然後又見了方落,你自己的心情一定很差,現在卻還擔心我因為方落而生氣。我知道你不想讓我多心,我知道無論方落怎樣,你都不會寬恕他。

除非有人傷害你,否則我是不會憤怒的,吃醋嘛,會有一點,但絕不會亂了大局,不會給你搗亂。

“很快你就是堂堂正正的方夫人了,不比過去,是不是應該再提拔幾個管家?”

“我手底下也有幾個管事的,而且在你說要娶我之後,我就開始準備了。”

“煙兒,你總是這麽周到。”

翟煙兒的聲音比蜜還甜,卻又很自然,像是在說一件最正常不過的事:“嗯。我喜歡主公啊,當然要為主公把事情做好。”

兩人就這樣手拉着手,一起走回寝室,一起沐浴之後躺在床上聊天。

方依土在大堂裏挑燈夜戰了一個月,翟煙兒已經有一個月沒有好好的、痛痛快快的抱過她了。

翟煙兒散着一頭黑發,枕着方依土的手臂,低聲道:“主公,最近祠堂附近總有人發現一絲怪異的氣息。”

方依土本來累的沾枕頭就要睡着,一聽這話又清醒過來,看着懷裏的翟煙兒,皺眉道:“什麽氣息?”

翟煙兒嗅着身邊方依土的氣息,躺在自己迷戀、效忠了近百年的人懷裏,她臉上有些淡淡的紅暈。

她的語氣卻不為所動,認真而嚴肅的說:“妖氣,屬木的妖氣。主公,因為祠堂是仙全莊中的靈眼,祠堂旁有咱們這兒最大的一棵樹,木修都喜歡上那兒去附在樹木上修行。似乎在咱們仙全莊的草木中,有外在的妖修躲藏在其中。”

方依土有些頭疼:“希望它不會擾亂我們的婚禮。”

翟煙兒早就讓人把寝室中所有鮮活的花木都拿走,她壓低聲音,眼中閃着警惕而敏銳的光芒:“主公,我想趁着婚禮,引蛇出洞。”

“不行。”方依土扣住她□的肩膀,誠懇的說道:“煙兒,我平時有各種事忙來忙去,沒時間陪你,已經對你很愧疚了。咱們倆的婚禮,除非咱們一起轉世投胎,否則千萬年之內,婚禮只有一次,我不想讓她不完美。至于那氣息,我就要請同僚來莊上做客,請他們幫我注意一下一定能抓住。”

“主公,你的安危才最重要。”

“不要鬧,聽我的話。”方依土忽然皺了皺眉:“祠堂裏空空蕩蕩,什麽東西都沒有,外人去那幹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花前月下啊,有月下沒有花前。

方依土和翟煙兒還算甜蜜!這已經是能甜的盡頭了,再甜就崩了。

是的,上一章寫方依土和人打架,因為她要去見方落了,如果她不和人打架來消耗一下怒氣,她根本就問不出來要問的事。

翟娘各種溫柔細心體貼,知冷知熱癡心一片,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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