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Section 朱槿如傷

我們首先要學會的是死亡,而後才能在這死亡中體味生的意義。

如此,才能,更加深刻地懂得生活。

“應該算是一見鐘情吧。

我對他。”

坐在我對面的男人是現今時尚界的薪酬最高的頂級模特之一。

姓沈。

我知道他的藝名,叫,司衣。

司衣這個詞在古代是一個宮廷女官官職,負責後宮嫔妃與皇帝的服裝。

倒也與他的本職工作相得益彰。

起意約見他,是因為看到一張照片。

黑白照。

名字叫,朱槿如傷。

他坐在白色紗窗下的藤椅上,手捧一束朱槿花,微微偏頭,嘴裏斜叼一支煙。

眼神寂寞,滄桑,掩藏着裂帛般的冷冽。

仿若繁華盡處,看不到燈火的一束熒光。

他點燃一支black devil,擡頭問我一句:“不介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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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示意他請便。

他深吸一口煙,仰頭,緩緩吐出煙圈,眼神華麗而落寞,極盡妍媚。

他的手背上有一朵盛開的朱槿刺青,看來時間久遠,顏色已有些模糊。

“剛開始我是個野模。

要知道做這一行,沒有一定的關系背景,是連鏡頭都上不了的。

十八歲沒考上大學,我整日在街頭游蕩,無所事事,幹些偷雞摸狗的事勉強維持着生存。

經人介紹做模特的時候我沒有猶豫,雖然收入不高,但總算穩定了些。

人很多,競争相當殘酷。

那些家夥成群成群聚在一起,有事情的時候就趕鴨子似的前往,結束之後各奔東西。

不少人沒堅持下來。

身邊的人來來往往,去去留留,兩年下來,有點資歷的就只剩下我和一個身高不足的少年。

就是我現在最大的競争對手。

說是身高不足,其實也只差兩公分到一百八十。

不過他的臉長得很好,清秀,算不上帥氣,卻正是當時最流行的中性長相。

我和他的關系亦敵亦友。

雙方都知道彼此用了些什麽手段才留到最後。

我們互相戒備。

遇到他的時候,我正與那少年鬥得你死我活,為一個相當有名氣的品牌走秀。

機會只有一個,我們都不想錯過。

我說過,我們之所以能在那麽激烈的競争中留到最後,靠的不僅是實力,還有手段。

很可惜,在手段上,我稍遜他一籌。

他成功搭上了那臺走秀的策劃人。

我一籌莫展,心煩意亂之下到酒吧喝了很多酒。

之後怎麽到的那片高級住宅區完全沒印象,記憶中只是對少年告訴我的那片住宅區的名字耿耿于懷。

深夜十二點,我下了車之後沿着那條沿途種滿朱槿和玉蘭樹的道路走了很久,邊走邊吐。

他碰到我的時候我正站在路中央,準備攔輛車回家。

燈光刺得眼睛眼花缭亂,我搖搖晃晃走過去趴在他的汽車前蓋上。

只記得閉上眼前,看到昏黃燈光下,那搖曳生姿的紅色朱槿花以及他那張令眼前一切黯然失色的臉。

當時我以為自己看到了天神。

在他家醒來之後他問我要不要做他的模特。

我并不知道他是一個世界頂級名牌服裝的設計師。

于是我問他,有什麽代價嗎?

他笑着彎腰捏住我的下巴,說,那把你自己給我吧。

我欣然同意,這在業中并非新鮮事,只不過之前我還沒做到那一步。

他沒有為難我,帶我做完體型測量之後,他告訴我,你是世界級的,不要害怕,跟着我向前走就行了。

之後很多年,我牢記這句話,并将之奉為信仰。

他确實做到了,将我這塊野地裏随便撿來的石頭化為燦爛奪目的寶石。

九年了吧,跟着他。

不過,至今,我都不懂得他這個人。

他才華橫溢,卻心思缜密。

風流花心,卻從不與緋聞沾邊。

高興的時候他會到我的公寓來住一兩個晚上,多數時候我們各不相幹,對彼此不聞不問。

工作之餘的絕大部分時間我都在看書。

也許因此令他深感無趣。

然而聽說我與一位女明星糾纏不清的時候,他卻出面命令我快刀斬亂麻。”

說到這裏,他微微偏頭,露出利落的下巴線條,我看到他手上腕表滑下後露出的大片白色傷痕,于是問:“你自殺過?”

他放下手,解開表,露出比剛才看到的傷疤更多的部分,縱橫交錯的傷疤。

他說:“我患過憂郁症,自殺過五六次。

每次,都是被他救回來。”

說到這裏他自嘲笑了笑,手背上的朱槿刺青微微凸起,“最後一次他給了我一拳,跪在我胸口惡狠狠警告,如果你再自殺,我就打死你!

我想,也許他只是讨厭別人碰他的東西。

即便這東西是他的所有物本身。

至于所謂的愛情——

在這個圈子裏,對我們來說即便存在,保質期也實在讓人擔憂。”

他說的那個人,我最近在雜志上看到過,正與一位頂級模特傳出醜聞,那模特應該就是沈口中的那位對手少年吧,是個看不出年齡妖豔非常的危險男人,所拍的寫真大多很出位,且眼神貪婪,欲望無窮。

沈看我的表情,苦笑,“你已經猜到是誰了吧?”

我點頭,那個人在時尚界特立獨行,做事每每出人意表,令人大吃一驚,比如提出的什麽全民時尚,模特舞臺走秀無限制競争等等。

沈撚熄手上的煙頭,嘆口氣,“模特這一行本來吃的就是青春飯,我現在已經近三十歲,在圈子裏算是元老級的人物了。差不多,該退了。況且,那麽多次游離在生死邊緣,早就看淡了,無所謂牽挂。”

我轉動手上的黑色簽字筆,問他:“退了之後想做什麽?”

“還是老本行,開家服裝店,平平穩穩過日子,去做以前想做但沒法做的事,這樣,想必他也不用再擔心與我傳出什麽醜聞。不過,對他來說,我應該還不至于重要到影響到他事業的地步。”

“想到要離開他,無形之中,我卻也松了口氣。

畢竟追了近十年,也未能追上他的腳步。我也累了。

他那樣的人,本來就無法與人并肩同行。”

我略有同感的無奈微笑,生活就是這麽現實,它并不需要太多的神秘色彩,只是一些瑣碎小事,柴米油鹽,雞毛蒜皮。

所以很多人,其實是不喜歡找那些燈紅酒綠夜夜笙歌的伴侶的,那不是愛情,只是快餐消費,只能填飽肚子,毫無營養可言。

沈頓住話頭,細細打量我,問:“那件事我在壇子上聽說了,你還好吧?”

我一怔,想起是關于昭的事,說:“還好。都過去了。兩個人糾纏了這麽多年,彼此都身心疲憊。哭過,死過,然後發現無論做什麽都已無法挽回,感情,希望,快樂,幸福,什麽都耗盡了,于是只能學會放開。”

他輕叩桌面,點頭,“的确,很多時候,所謂的愛情并不是需要你去體會什麽驚濤駭浪痛徹心扉,它需要的是你能耐得住平淡生活的磨損,它是生活中最多姿多彩的一面,也是最易變形的一面。好在,我們的生活,并不僅僅只有愛情。”

誠如所言,我确實已經放開。

話已至此,并無其他特別需要再說,我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告辭。

驀地聽到身後傳來誇張的大叫:“南宮昶?!”

我回頭,看到一個穿得像只孔雀的家夥張開手臂熱情撲過來,待看清他的臉後整個人愣住,此人不正是剛剛我跟沈談話中的主人公之一嗎?

他認識我?

那人狠狠擁抱了我一把後放開,取下墨鏡,露出一張精致華麗的面孔,微笑說:“昶,我是Eric。”

聽到這句話我更是張口結舌,這家夥的ID不就是前短時間在論壇上将我罵得狗血淋頭的人的ID嗎?

那段時間,因為闵和昭的事,我很是萎靡,很長時間沒上論壇,被四處追問之後才勉強告訴了幾個比較要好的人,也不知道被誰傳了出去,引來論壇上一片罵聲,甚至有的人揚言要找出那個負心人。

其中反應最激烈的就是眼前這位自稱Eric的男子。

他沒有指責昭,而把矛頭指向我,說我消極應事,懦弱,自以為潇灑,實則是個膽小鬼,等等,不一而足,總之長篇大論将我罵得一無是處。

Eric伸手來捏捏我的臉,放心似的說:“看來沒有形銷骨立,還是個嬌滴滴的美少年。司衣,你也是這個家夥論壇上的人?”

回過頭,Eric那誇張做作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柔和,看向沈司衣。

沈司衣站起來,有些局促的笑了笑,“是。你就是Eric?”

Eric聳聳肩,“當然,你的ID是什麽?”

沈司衣臉色一陣難看,我想起Eric的跟帖中有一帖争鋒相對,言辭頗為激烈,兩人差點掀起罵戰,那個ID就是沈的。

連忙打斷他們的談話,說:“想不到那人是你,說實話,看完你的帖子之後我出了一身冷汗。”

Eric笑,扭頭得意洋洋看我,“怎麽樣,有什麽實際行動沒有?”

我搖頭,将錄音筆和記錄本放進包中,“謝謝你。但是,我和他真的緣盡了。不過,希望你能珍惜身邊的,就像罵我的,你要勇敢,即便不做英雄,不做鬥士,也要做一個堅強的人。有人一直在你身邊看着你支持你呢。Eric。”

Eric看一眼沈司衣,微微一笑,“這個我自然知道的。要走了嗎?”

我點頭,“差不多快到開店的時間了。有時間來光顧我的花店。”遞給他們一張名片,我辭別離開。

走出來的時候,回頭,看見Eric收回肆意揮舞的手臂,一把攬了沈司衣到臂彎下,吻上他的唇。

四周圍的人們無不露出驚訝之色。

微微一笑,轉身往停車場走去,對面廣場上的花壇裏,紅色朱槿花争芳奪豔,在萦繞的蜂蝶中盡情綻放。

Eric這樣的男人看似玩世不恭,實則最知道自己要什麽。

沈要離開他,恐怕沒那麽容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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