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空氣在一瞬間陷入死寂。

蘇沅沅眼睛不自覺地睜大，水光潋滟。

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縮了縮，愣愣地坐在那裏，整個人都變得安靜下來。

“我……”柔軟的紅唇動了動，聲音低低的，濃密的長睫讷讷地下垂，最後卻什麽也沒說出口。

氣氛沉默，稍顯壓抑。

路邊的樹木飛快地倒退，夜風微涼，将蘇沅沅耳邊的碎發吹散，雜亂地貼在臉頰。夜色中，她那雙濕潤的，無辜的眼有些無措地睜着，就那麽傻愣愣地看着他。

每一次，給他惹了麻煩或者做錯了事，她就是這樣一副表情。

顧疏衍喉結輕滾，視線偏了偏落在窗外，聲音平緩：“為什麽裝不認識？”

尾音散去，蘇沅沅輕咬了咬唇，這才慢吞吞地開口：“對不起，顧疏衍。”

不是恭敬的顧總，也不是狗腿的老板，重逢以來，第一次從蘇沅沅口中說出了顧疏衍這三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

“就像你說的，我們有六年沒見了。”蘇沅沅抿着唇一字一句認真解釋，“我以為你不認識我了，再加上一見面我就犯了錯，我怕你還讨厭我，所以才裝作不認識你的。”

“畢竟我高中……”說到高中的事情，蘇沅沅的聲音又漸漸隐了下去，有些難以啓齒就囫囵帶了過去，“高中做了那麽多讓你讨厭的事，我就怕因為這些，你一氣之下把我開除了。”

語氣更弱像蚊蠅般：“我還挺喜歡這個工作的……”

蘇沅沅解釋完後，車裏安靜下來。

顧疏衍身形未動，面容隐在暗色裏，沉默了一瞬：“你也知道高中做了很多——”

緩了緩，“讓我不愉快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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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高中的事，蘇沅沅就變得低三下四，像是犯了什麽不可饒恕的罪一樣卑微，暗自呼了一口氣，老老實實道歉：“對不起顧疏衍，你別生氣了，以前是我錯了。”

唉，她大概是這世界上最悲催的追求者了，都六年了，竟然還要為自己當初的追求道歉。就因為不小心染指了冰清玉潔顧校草——的唇。

如果她有哆啦A夢的任意門就好了，這樣的話她一定穿越回高中警告自己早一點放棄顧疏衍，這樣就不會這麽卑微，卑微到六年後還要為此道歉，然後還提心吊膽害怕被他開除。

所以，顧疏衍會不會開除她啊。

她不想連工作都沒有啊。

蘇沅沅垂着腦袋，小手放在腿上像麻花一樣捏在一起，喪氣極了。

這樣小心翼翼地道歉。

顧疏衍眉頭輕輕皺起。

沉默了幾秒。

“我沒說要開除你。”

“嗯？”蘇沅沅連忙擡起頭，沒有生氣的小臉重新散發出光澤：“真的啊？”

“嗯。”

顧疏衍偏過頭來，靜靜地看着她：“所以，我也沒有要你道歉，你明不明白？”

蘇沅沅連忙點頭，聽到不會被開除後眉眼彎彎，“我明白，顧疏衍你是以德報怨，真是一個大度的好老板好同學，願意原諒這麽魯莽的一個我，你放心我以後一定好好工作，不摸魚不懶散，争取為公司創造最多的利益，做最優秀最能幹的員工……”

蘇沅沅噼裏啪啦一頓說，顧疏衍額頭青筋直跳：“閉嘴。”

蘇沅沅的裹腳布發言說到一半立即緊急地收回肚子裏，亮晶晶的大眼睛無辜地眨了眨。

可是顯然顧疏衍打斷她也沒有什麽要說的，靠坐在椅背上，一言不發。

看了一會兒，蘇沅沅老老實實地坐了回去。

知道顧疏衍并沒有要因為以前的恩怨要開除她的意思，蘇沅沅渾身上下都松懈了下來，也不像之前那麽緊張無措。

而她這個人一旦松懈下來，好奇心就特別地旺盛。

之前的那些狗腿啊奉承啊讨好都是以顧疏衍是掌握她工作的老板為前提的，擺脫了要被開除的恐懼，其實她沒有那麽怕顧疏衍。

或者說，她壓根就不怕他。

高中時期的顧疏衍就是朵高嶺之花，周身都是拒人于千裏之外的疏冷，讓人不敢或者沒有勇氣靠近。

但蘇沅沅色膽包天，從來就沒怕過。

以前有所求都不怕，現在對他無求就更不怕。

挨挨蹭蹭地朝顧疏衍挪去一點，蘇沅沅看着顧疏衍線條冷峻的側臉，好奇地問:“诶，顧疏衍，你既然不打算開除我，幹嘛還要戳破我善良的僞裝啊，不怕以後的生活又都是麻煩啊？”

話一出口，蘇沅沅就覺得不對勁，這麽說怎麽顯得自己是個大馬蜂似的碰不得。

顧疏衍扯了扯嘴角，“以後？”

“現在已經是了。”

想到自己剛剛在酒會給他惹下的麻煩，蘇沅沅讪讪地閉上了嘴。

她就不該問，自取其辱麽這不是。

又重新偷偷地挪回去。

沒過多久司機将車平穩地停在了蘇沅沅住的小區門口。

打開車門，下了車以後蘇沅沅想起什麽，又轉過身腦袋趴在車窗上，對着車內的顧疏衍認真地說：“顧疏遠你放心啦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糾纏你的，以前是我年少不懂事給你添麻煩了。你相信我，過去了六年我長大了，對你也沒有那種想法了，真的。當然，如果你願意的話，我也很樂意和你成為朋友，畢竟我們也當過一年的同學嘛。”

她覺得自己還是說清楚比較好，顧疏衍也就不用擔心啦。她其實也不想總是讓人産生負擔和困擾，以後兩人相安無事，就很好。

她向來是這樣的，有什麽話都願意坦坦蕩蕩地表達出來，不會藏在心裏不好意思說出口。

說這樣的話，也并不覺得尴尬，反而覺得輕松了不少。

光影明明滅滅。

蘇沅沅趴在車窗上，眼睛眨巴眨巴坦蕩地看向車內，等着他回答。

時間緩慢流逝，風吹在樹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帶走夏日的悶熱，天氣逐漸變涼。

沉默半晌。

顧疏衍緩緩擡頭，和她四目相對。

優雅的薄唇拉出一個冰冷的弧度，輕哂，“最好是這樣。”

“嗯嗯。”蘇沅沅一點也不介意他刻薄的語氣。

看吧，她就知道她的想法是正确的。他真的很排斥被她纏上。還好她說清楚了，也好在以後兩人應該也不怎麽會見面了。

樂呵呵地點了點頭，“對了，我身上的這條裙子，還有鞋子，等我洗好了，再還給你哦。到時候我直接交給林助理吧。”她這身行頭比她兩年的工資都多，她哪好意思占他這麽大的便宜。

“随便你。”顧疏衍往後靠在車座，閉着眼沒看她淡淡道。

該說的都說完了，蘇沅沅笑眯眯揮了揮手，“那，晚安，我先回去啦。”

她已經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洗個澡，然後舒舒服服地躺進被子裏。

了結了這段時間一直憂慮的事，她現在可謂是一身輕松。

……

略顯歡快的嬌小背影消失在夜色裏，涼風陣陣，夜色漸深。

直到司機出聲詢問接下來去哪裏，顧疏衍這才收回視線，直直看着前方，“回顧家。”

——

解決了心頭大事的蘇沅沅真的很開心，洗完澡出來拆了一片她所有面膜中最貴的面膜來敷，一邊和米婕說起這事，另一邊又給林助理發微信，問她什麽時候有空，說明還衣服的事。

等了好幾分鐘林助理也沒回，大概是在忙，蘇沅沅就打游戲去了。

開了一把排位，蘇沅沅選了法師，正老老實實地在線上發育，這個時候電話忽然響起，屏幕上顯示‘弟溝油’來電，蘇沅沅手指一劃直接挂斷。

沒過幾秒，微信彈框彈了出來。

弟溝油：“姐，在嗎？”

一看到這三個字，蘇沅沅手一抖，直接送了一個人頭，然後，四個隊友就齊齊點了投降。

蘇沅沅：“……”

切換到微信，蘇沅沅沒好氣地回：“你誰啊？”

弟溝油：“我，蘇星河，你弟弟。”

迪士尼在逃聖母：“什麽星河啊？”

弟溝油：“好你個蘇沅沅，進了大公司就開始六親不認了是吧，枉我從小就用零花錢五毛一塊地供你長大，誰知道你竟然是個忘恩負義之輩，人家的零花錢，終究是錯付了！！！！！”

迪士尼在逃聖母：“……廠裏的螺絲都打完了是吧？”

蘇星河是她堂弟，今年剛高考完，聽嬸嬸說去螺絲廠幹兼職去了。

弟溝油：“我沒打螺絲。”

蘇沅沅奇怪：“你不是做兼職賺錢去了？”

弟溝油：“嗯吶，我是參加選秀賺錢去了，現在已經過了初選，接下來我要和剩下的九十九個人battle，過不了多久你就能在電視裏看見你弟弟我英俊帥氣的臉啦！”

蘇沅沅：“……哪個瞎了眼的節目組讓你過了初選，你跳舞像智障，唱歌辣耳朵，除了一張稍微能看的臉，就你這樣的還能過初選呢？”

弟溝油：“嗯……怎麽不能呢？我英俊帥氣的臉蛋就是收視率的保證！有個投資方特別喜歡我，她說看我的臉就知道一定能擠進前十！”

蘇沅沅：“她的主治醫生怎麽說，眼睛真的痊愈了嗎？”

便宜弟弟終于被她惹毛了，揚言要把她在游戲裏充了一萬塊錢的事告訴她爸媽，蘇沅沅這才收斂，問起了正事。

也沒什麽大事，就是蘇星河這貨死活非要讓她幫他投票做數據，那個節目組已經把一百個男生的照片放了出來，現在就開啓了人氣初投票。

蘇星河要面子，不想當倒數第一又沒錢買水軍，讓她給他當水軍，找人投票，給他留言撒花。

蘇沅沅：“……”

他媽的你選秀讓我當水軍。

“我不幹。”

弟溝油：“200塊。”

蘇沅沅：“我可是剛剛畢業有理想有目标的大學生！”

弟溝油：“？”

蘇沅沅：“得加錢。”

弟溝油：“……”

收了蘇星河二百五十塊，蘇沅沅開心地上網去找投票頁面去了，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這蘇星河票也太少了，再看看別人的照片，比她弟還磕碜呢，怎麽那麽多票啊？

……

為了給便宜弟弟拉票，蘇沅沅也是兢兢業業，見到個人就找他投票，辦公室裏關系好的同事都被她拉完了。

下了班蘇沅沅拿起袋子，裏面裝着洗好的禮服還有鞋子準備帶給林助理的。

林助理工作忙，讓她下了班去三十九層拿給她。坐電梯上到三十九層。

這一整層都屬于總經理的辦公區域，出了電梯就是總裁辦。蘇沅沅拿着袋子到前臺問前臺小姐姐，“您好，請問林助理在嗎？”

前臺小姐姐笑着說：“是蘇小姐對嗎？林助理在辦公室等你呢，您跟我來。”

來到林助理的工位，果然林助理還在埋頭十指飛快地敲鍵盤，一會兒接電話一會兒打電話，忙得不可開交。好不容易閑下來，已經是十分鐘以後的事了。

“久等了蘇小姐。”林助理喝了一口水，拉了條凳子讓蘇沅沅坐。

看她忙成那樣，蘇沅沅都有點不忍心讓她分點時間出來幫蘇星河投票了。

這助理真不是人幹的事啊！而且在顧疏衍身邊工作還得買一份防‘凍傷’的保險吧！

蘇沅沅把裝衣服的袋子遞給林助理：“衣服我都洗幹淨了，麻煩你了喲林助理。”

林助理瞟了那個棕色的袋子一眼，“恕我直言蘇小姐，你為什麽不親自還給顧總？”在她看來，顧總對這位蘇小姐的态度有些不一樣，這位蘇小姐不會看不出來吧？那她這麽做的目的是欲擒故縱還是？

帶着懷疑的目光看過去。

下一秒。

蘇沅沅語氣無辜說：“因為我沒有顧總的聯系方式啊，怎麽還給他啊……”

腦海裏轉過許多蘇沅沅各種小心機的林助理：“……”

“顧總，沒有給聯系方式給你嗎？”林助理突然糊塗了，難道她猜錯了？而且像顧總這樣的豪門公子最是講究，蘇小姐幫了他的忙，這禮服怎麽會要蘇小姐還呢？

蘇沅沅搖了搖頭，“沒有啊，顧總怎麽可能給聯系方式給我啊，他都——”讨厭死她了。

話沒說完，斜對面緊閉的會議室大門突然從裏面被人推開，一道矜貴的身影率先從裏面出來，步伐從容不迫，剪裁合體的深色手工西裝襯得他周身清雅，貴氣天成。

一群人恭敬地跟在身後。

總裁辦工位上的幾個員工也趕緊起身，“顧總。”

蘇沅沅哪裏知道顧疏衍還在開會，匆忙間也趕緊起來，恭恭敬敬老老實實地跟着叫了一聲：“顧總。”

她是來還衣服的，昨天和他說過了，應該不會誤會她是故意來找他的吧？

想到這裏蘇沅沅一身正氣地挺了挺腰。

顧疏衍對着總裁辦的員工略一颔首，經過蘇沅沅身邊時，明明看見她和他打招呼，腳步未曾停下一瞬，神色疏離，目不斜視地徑直往前走，像是沒看見她一般。

等看不見顧疏衍的背影，蘇沅沅這才回過頭無所謂地啧啧了兩聲：“真冷漠呀！”

轉過頭發現林助理在看她，立即興致勃勃地拿出手機：“那個林助理，你現在有空的話能不能請你幫我投個票啊？66號，我弟弟，可帥了！”

林助理擠牙膏似的擠出一點笑，暗嘆道，這女孩子心真大啊！

看來真是她弄錯了吧，蘇沅沅和顧總應該沒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