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昭昭心劇烈一跳,朝門口看去。

那道如松如柏的身影慢慢變得清晰,有那麽一瞬間,昭昭幾乎要落淚。她在這裏受了委屈,一見到賀容予,便不再想堅強。

她忍住自己的鼻酸,低下頭調整情緒。

聽見賀容予的聲音越來越近:“看來本王來得正巧,好生熱鬧。”

他颀長身影轉瞬到了衆人眼前,一身玄色圓領錦袍十分合身,衣裳上的金絲繡線龍飛鳳舞勾出只仙鶴,頭發規整地束着,束發的簪子仔細看,能瞧出是女子物件。

賀容予身份尊貴,衆人皆起身相迎。賀容予嘴上說着不必多禮,但沒人敢真不多禮。

方二小姐作為今日詩會的主辦者,忽然來了這麽位大貴人,一時有些無措。若以中州王的家世年紀才華,定然與今日詩會的要求相符,只是……

“我可給中州王遞過帖子?”她一時竟不敢确認。

不過是否邀請過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來了,就得招待周全,不能失一丁點禮數。

方二小姐蓮步上前,福了福身:“見過中州王。不知王爺要來,未曾遠迎,還請王爺莫怪。”

賀容予視線淡淡地掃過方俏,落在一邊的昭昭身上,“無妨,本王也是一時興起。別讓本王壞了你們的興致,都坐下吧。”

方二小姐正欲開口命人添把椅子,卻見賀容予已經朝着昭昭身側走去,而後落了座。

她将到了嘴邊的話咽下去,只讓人添杯盞,上瓜果。

賀容予一來,整場的氣氛便都凝重了起來。原來還有人說笑打趣,一時間都沒人再敢胡亂說話。

場上安靜着,只剩下幾縷清風吹拂的聲響。賀容予仿若未覺,自顧自和昭昭說話。

“今日原要進宮見陛下,可陛下昨夜貪涼,竟染了風寒病倒。我一進宮,聽得消息,趕忙讓太醫去診治。太醫說,病倒不是什麽大病,只是需要将養幾日。陛下既然病了,那只好改天再商議政事。從宮裏出來,路過一家糕點鋪,見着有綠豆糕,想着你愛吃,便買了些。又記起,你說過今日要來參加詩會,便過來了。”他語氣平靜,聽起來其實沒帶什麽強烈的色彩,但足夠叫人驚訝。

平日裏他們所見的中州王,冷冷淡淡,威嚴而高傲,而此時此刻的中州王,卻是這樣的……平易近人。

昭昭吸了吸鼻子,嗓音有些啞:“哦。”

朝北跟在賀容予身後,此時恭敬地将盒子遞上。賀容予拿着,送到昭昭面前。

他滑開蓋子,示意昭昭拿一塊。“你也貪涼,我得讓雲芽看着你,別讓你也病倒了。”

昭昭被他逗笑,咬了口綠豆糕,看他一眼。

賀容予見她吃了,才擡頭掃視一圈,道:“這一家鋪子的綠豆糕味道不錯,諸位也吃些吧。”

朝北接收到他的眼神,将糕點遞給負責招待的下人,“勞煩。”

“你們方才聊到哪兒了?”賀容予嘴角噙着笑,忽然開口。

這誰敢回答?

任誰都知道,中州王寵愛他這位妹妹,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總不能說,他們方才正在開她的玩笑……

甚至于,他們害怕賀容予知道此事後,會追究他們的責任。

場上衆人彼此對視,一時間噤聲不語。

還是方二小姐開口:“方才正在賞析大家做的詩。中州王來晚了些許,沒趕上作詩,王爺可要露一手,讓我們見識見識?”

中州王的才名,也是不容置疑的。聽聞中州王六歲時時,便已經能做千字文章,十歲時寫的文章,還被先帝盛贊過。

不止文章,中州小郡王的詩畫字棋,亦是樣樣俱佳。

有人應和:“是啊,難得王爺今日過來,不如便給咱們露一手,開開眼吧。”

“是啊。”越來越多的人應和。

他們是想轉移話題。

賀容予未置可否,而是看向昭昭,問:“你作的詩呢?”

昭昭赧然,将頭低下。

方才他們起哄,方二小姐已經将昭昭的白紙黑點找出來,只是還沒來得及看。這會兒見賀容予這麽問,便将東西交給賀容予。衆人的眼神也都跟着聚焦于此,只見那白紙上空空如也,只有一個墨點。

一時沉寂。

誰也沒想到,她竟然一個字沒有寫。

沈羽也是皺眉。

賀容予卻笑起來,問方二小姐:“今日詩會的主題是什麽?”

方二小姐回答:“沒有固定的主題,只是以這園子為限,随意發揮。想來三小姐是還未來得及下筆?”她給昭昭找臺階下。

盡管她父親與賀容予政見不同,可這種時候,顯然不可能拂賀容予面子。

賀容予哦了聲,接過那頁紙,煞有其事地端詳起來,而後道:“老子有雲,道生一,一生萬物。這紙上的一個墨點,可不就是這個一,從而生出這園子裏的萬物。而這園子,又是世界的一個縮影,實在妙極。”

哪怕他是在袒護昭昭,也沒人能說出一個不字。他們只會跟着賀容予所說,一起誇贊。

賀芝芝在一旁恨得牙癢癢,什麽道生一,一生萬物,分明是她繡花針頭一個,毫無才華,竟連一個字都寫不出來。偏偏賀容予還要護着她,為她說話。

也是可恨。假如今日賀容予不來,那此刻賀昭昭已經無地自容。

賀芝芝咬住下唇,怨恨地看向賀昭昭。擡眼間,又心生一計,忽然開口道:“容予哥哥,方才咱們正在賞析沈羽沈大人的詩呢。沈大人待昭昭妹妹真是一往情深,竟以昭昭妹妹做主題,做了一首七言絕句。”

她想讓賀容予知道,賀昭昭随便勾引男人。

賀容予哦了聲,似乎才看見沈羽似的,道:“原來沈大人也在。”

沈羽回以寒暄:“見過王爺。”

賀容予又看向方二小姐:“不知本王可有這個榮幸,看一眼沈大人的詩。”

方二小姐哪能說不,只是心中已經有些不悅。她對賀昭昭沒什麽敵意,方才見他們起哄,便該攔一攔的。

她講沈羽的詩遞給賀容予,坦白說,寫得不能說差,可以看出有些功底,當然也決計算不上多精妙。賀容予若有所思地看完,請來紙筆,大手一揮,洋洋灑灑寫下幾行詩句。

衆人只見那字遒勁有力,飄逸潇灑,力透紙背,看來心曠神怡。賀容予收筆,方二小姐命人将紙取來,和衆人一道觀賞。

賀容予寫的,也是昭昭。

只是文字功底上十分精妙絕倫,可謂字字珠玑,兩相對比,沈羽那詩黯然失色。

不知道誰先起頭鼓掌,一時間都在拍手叫好。

昭昭看了眼賀容予,二哥待她實在是好,可越是好,越是勾起她先前的那些紛亂情緒。

自從遇上賀容予,她便沒再受過什麽委屈。即便有,賀容予也會想方設法地替她找補回來。

賀容予于她而言,便像是那寶華寺裏供着的神。

而他,在世人眼中,卻像是修羅,唯有在她這裏,是神。

神只庇佑她一個人,她一個人的神。

這想法太過大膽。昭昭不敢想下去。

賀容予見她神色有異,擡頭碰了碰她額頭,昭昭順勢依偎在他肩邊,撒嬌道:“二哥,我是不是中暑氣了?”

賀容予道:“那回家吧。”

他将昭昭打橫抱起,對他們說:“昭昭身體不大舒服,你們繼續吧,別讓我們擾了你們的興致。”

賀容予抱着她出了園子,上馬車,将她放下。昭昭靠着賀容予的胳膊,小聲地說話:“二哥,你預備娶的人,是哪家的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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