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仁慧看了眼她,又看向前方兩個人背影。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你不會喜歡……”

她語氣有些許激動,音量頗大。

賀容予和衛郢都聽見動靜,回過頭來。

昭昭情急之下,一把捂住仁慧的嘴,但還是依稀聽見幾個字從指縫裏流出:“……東州王……”

昭昭愣住,暗裏松了口氣。原來仁慧以為,她喜歡東州王?

賀容予和衛郢顯然也聽見了,衛郢聽見自己的名號,挑眉問:“怎麽了?”

昭昭尴尬笑了笑,松開手,毫不猶豫把好友推出去:“仁慧她喜歡東州王……”

此話一出,仁慧和東州王都沉默了。

他二人沉默對視一眼,皆從彼此眼中看出了些複雜情緒。

仁慧眨了眨眼,不解地看向昭昭:什麽情況?

昭昭解釋不清楚,索性敷衍地帶過話題,拉着仁慧與蕭如月逃之夭夭。仁慧一頭霧水,走出好遠終于忍不住質問:“你方才說什麽呀?”

蕭如月跟在她們身後,不明所以,她沒有聽見她們之間的對話,根本不知道發生何事。只是見她們隐隐要吵架,先行開口勸阻:“昭昭表妹,仁慧縣主,有話好好說。”

昭昭道:“表姐,你先回府吧。我與仁慧有些話要說。”

蕭如月愣了愣,點頭。

蕭如月走後,昭昭才道:“你方才要說什麽?你認為我喜歡東州王?”

她有些氣惱,仁慧怎麽會以為她喜歡東州王呢?剛才要是說出來,那誤會可不就大了……

仁慧也莫名其妙:“可是你方才看着東州王的背影犯花癡,時不時就笑得春風滿面,我就順勢猜測了一下嘛。”

昭昭跺腳,有些急地解釋:“我那只是想起一些高興的事,沒有對着他犯花癡。”

她只是在回味自己的離經叛道行為,像咬開一口甜滋滋的櫻桃。

仁慧撇嘴,表示不信,方才她那神情,分明就是少女懷春,還要嘴硬。

“你別想騙得過我,你若不是對着東州王少女懷春,難不成……是對着你二哥?”她無心地一說。

而昭昭仿佛被戳中痛點,朱唇微啓,卻半個字也沒吐出來,反而眼神慢慢變得複雜,垂下睫羽,咬唇不語。

仁慧瞪大眼睛:“真是你二哥啊?”

昭昭懷揣着這個秘密,實在像個煎熬。這是一簇沉重的、巨大的火焰,在她心口燒着烤着。在說出來的這一刻,忽然間感覺到一種輕松。

她點點頭,背過身,攪着自己的拇指,聲音也跟着低下來:“對。”

仁慧張着嘴,沒有說話。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昭昭三句話不離我二哥,聽見這個消息,她并沒有覺得難以接受。反而有那麽一點理所當然的滋味。

昭昭閉着眼,摳着自己手指:“聽起來很離經叛道是嗎?”

仁慧:“……也沒有。”

仁慧走到昭昭身前,也有些小心翼翼:“其實也沒什麽,反正你們也不是親兄妹。更何況,中州王待你那樣好。不過昭昭,你喜歡你二哥,那你二哥呢?”

昭昭睜開眼,眼底升起一種淡淡的憂愁,搖頭是對仁慧問題的答案。

“我不知道。”

她覺得賀容予那麽優秀的人,世上根本沒人配得上。縱然是她自己,也配不上他。

她也摸不準賀容予的感情。

昭昭從胸口長舒一口氣:“但是我二哥他沒有心儀的女子,對成婚一事也不上心。這樣就很好了。”

她沖仁慧笑起來,似乎已經很滿足。

仁慧也嘆氣,她們畢竟都還太年輕,十五六歲的女孩子,哪裏能應付這麽複雜的事情?

但作為朋友,不論昭昭怎麽想,仁慧總是支持她的立場的。

可昭昭沒想到,有時候,連這麽退而求其次的要求,都難以實現。

這些日子,老夫人心情好了不少。她從蕭如月的身上不停地汲取從前,可汲取得多了,她的快樂又慢慢地被痛苦覆蓋。

賀老夫人開始夜裏做夢,夢見那些久遠的從前,充滿快樂的、幸福的從前。她夢見她的丈夫,夢見她的大兒子,醒過來之後,面對着滿室凄清,卻越發地痛苦。

在這種快樂與痛苦的交替之中,賀老夫人病倒了。

那是蕭如月來到中州王府的第二十日。

七月下旬的天氣依舊炎熱,蒸騰的暑氣彌漫四散,令人心情煩悶難解。

昭昭和蕭如月一起守在老夫人床邊,等待她醒來。不久前大夫剛走,說老夫人是心病成疾,心氣郁結,加之暑氣燥郁,才會忽然病倒。大夫給開了幾服藥,已經喂老夫人喝了。

昭昭看了眼蕭如月,道:“表姐,要不你去歇會兒,這裏有我。”

蕭如月來這裏這麽久,沒做過什麽出格的舉動。她始終溫柔似水,端莊知禮。昭昭覺得,她對賀容予應當沒什麽想法。至于賀容予,更和蕭如月沒什麽交集。

在相通了這些事之後,昭昭對蕭如月漸漸地接納。唯一的芥蒂,只剩下老夫人對她的偏心寵愛。

蕭如月搖頭,笑道:“我不累。”

正說着話,床上的賀老夫人睜開眼。

她渾濁的雙眼瞪着幔帳許久,終于再次被那個念頭打敗裹挾。她轉過頭,看向一旁的蕭如月,問她:“好孩子,你爹娘說,讓我幫你指門好親事。你信我嗎?”

蕭如月嫣然笑道:“如月但憑姑母安排。”

賀老夫人笑起來,連說了兩聲好。而後她看向陶娘,道:“你去找他來,我有些話,想要同他說。”

她曾經擁有過無比幸福美滿的家庭,幸福到以為可以對抗那算命術士所說的胡言亂語。但是後來,她的幸福美滿像一面摔碎的茶盞,四分五裂。她不知道如何面對這斷壁殘垣,只好想起那個算命術士的話:她的二兒子,是個天生的災星煞星,命數兇險,沖撞親友,日後必定感情淡薄。

賀容予的出生和別的孩子不同,很順利,他也很早熟。早熟到,讓賀老夫人覺得這不是她的兒子,而像是個陌生人。

她喜歡她的大兒子。可後來,她的大兒子死了。

她昨夜還夢見她的大兒子,她拼了命地想找回她的大兒子。

而蕭如月,曾經是她大兒子一度要定下親事的人。

蕭如月仿佛聯系起了她的過去和現在。

老夫人囑咐陶娘:“你快些去尋他,快些去。”

陶娘不敢耽誤,趕緊去找了賀容予來。

他的母親很少會主動要求找他,當見到陶娘的那一刻,賀容予甚至愣了愣。他跟随陶娘而來的途中,心情甚至有些雀躍。

再如何早慧,面對從未得到卻一直想要的母愛,也難免失态。

但賀老夫人再一次讓他寒心。

她坐在床邊,一張臉寫滿了蒼白的病态,眼神卻那麽有力地望着他。

賀容予恭敬地喚了聲:“阿娘。”

賀老夫人一怔,而後問他:“既然你喚我一聲母親,那我有一件事要你做,你可願意。”

賀容予擡起頭來,眼神淡淡地逡巡一圈,和昭昭的目光對上。

“母親請說。”

賀老夫人指着蕭如月:“我要你娶如月為妻,你可願意?”

賀容予的眼神再次冷下來,窗外的酷暑無法跨越這座布滿花草樹蔭的小院子,房間裏陰陰涼涼。

“不願意。”賀容予回答她。

賀老夫人似乎料到了這個答案,她閉上眼,胸口劇烈地起伏着,聲音也波動起來:“那倘若我以與你斷絕母子關系相商呢?”

昭昭愣住了,蕭如月也愣住了。

兩個人異口同聲相勸:“母親/姑母……”

話音未落地,賀老夫人劇烈地咳嗽起來,仿佛馬上要暈厥過去。她們不得不先照顧人,又是請大夫,又是喂湯藥。

賀容予的答案,自然也就被延遲。

賀老夫人一直到夜裏都沒醒。

有蕭如月在,昭昭幫不上什麽忙。她悄悄地退出那座小院,回到自己房間。

她把雲芽指使走,房間裏阒寂無聲,巨大的悲傷将她整個人淹沒。昭昭忍不住大滴大滴地落淚,她聽見母親那句話的時候,心裏震驚不已。

但是……

但是她知道,賀容予會答應的。

賀容予和老夫人之間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昭昭無從探究這秘密是什麽,但她清楚知道,賀容予對老夫人的索求。他想要母親的愛,期待着,年複一年,日複一日。

而現在,老夫人拿這件事威脅他。

他又本就對婚姻無所求,不論是誰都一樣,李家姑娘走了,又來了蕭如月。如星如月,蕭如月也的确是個很好的姑娘。

昭昭只覺得心裏揪着一般的疼。

她捂着心口,趴下去,無聲而劇烈地哭。

她太難受了,想找點什麽緩解。于是想起了喝酒。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雲芽聽見動靜後,還是去向賀容予禀報。

“王爺,三小姐似乎喝醉了。”

賀容予捏了捏眉心,嗯了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靜默地坐了會兒,起身往昭昭的院子去。

昭昭喝醉了。

賀容予推開門,看見她醉醺醺地擡起頭來,一雙眼泛着紅,似乎很是委屈。

昭昭看見了賀容予的臉,她扶着桌子站起身來,踉跄着朝他走近。一個趔趄,跌入賀容予懷裏。

“二哥……”

賀容予扶住人,沒有說話。

“賀昭昭。”他略帶威嚴地訓斥。

可喝醉了的人不可能講得通道理,她只是唔了聲,不為所動。甚至擡起頭來,望着他。

“二哥……”她重複。

賀容予嗯了聲,扶她去旁邊的睡榻坐下。她不安分,不肯坐,抱着他的脖子鬧。

她看見賀容予的嘴角,想起那個一觸即離的吻。

昭昭低頭,湊上去,貼住他的唇。

作者有話說:

勇敢昭昭,不怕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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