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曲漣兮比六九想象中的還要直接。
按理說,這種搜集人喜好與信息的事情應當悄悄的、在暗中記錄。可她倒好,居然拿着她的棕色小冊與筆墨,直接上前去問。
曲漣兮做出決定的第二日,便拿着她的小冊子去尋秦芳意了。兩人同為女子,加之秦芳意又性格溫和,對她不錯,問起來也更顯自然。
曲漣兮問她問題,她是有問必答。就像尋常聊天一般,只不過話語與內容多了些。
秦芳意答完後,曲漣兮便會将那些事情寫在小冊上。
秦芳意看她寫的認真,便湊過去看上兩眼,又見她寫的是自己方才所作答內容的簡約言句,眉頭輕挑,略有詫異,卻也未曾阻止她。
最後備注日期時,秦芳意見曲漣兮自然而然寫下“光元十五年,四月十四日”時,眼中有一瞬錯愕閃過,但很快恢複如常。
她笑着伸手在曲漣兮頭頂敲了敲:“寫錯了,今年是光元五年,不是十五年。”
曲漣兮一愣,心中有一剎那的揪扯感,可最後表露出來的卻也只是短暫一瞬的眉頭輕皺了下。
她神色淡然的将那個“十”字用筆尖塗抹成一個黑團,繼而仰頭朝秦芳意露出個笑容:“我寫錯了,謝謝二師姐提醒。”
秦芳意順勢在她頭上揉了下:“話說,你寫這些東西做什麽?”
“就是想記下來,免得以後忘了。”
“你才多大啊,就想着年紀大了之後的事了?”
“有備無患嘛。”
秦芳意笑:“随你。”
之後曲漣兮又去尋了在煉藥的大師兄聞澊。與秦芳意相同,有問必答,甚至還帶補充。曲漣兮想知道什麽,就能知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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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齊徊闵,聞澊是在乾元山住的最久的人。他是孤兒,在四歲時便被齊徊闵從街上撿回來養着,名義上雖是師徒,但兩人關系更甚父子。
他根骨其實不算好,修煉方面天賦也一般,但好在耐心足、性格溫和,适合靜心煉藥,也很适合應付脾氣古怪的齊徊闵。哪怕齊徊闵有時喝多了沒事找事,在外面鬧騰,他也能耐心等待他情緒穩定後,将他帶回房間伺候歇息。
曲漣兮好奇聞澊與秦芳意相遇相知相許之事,她試着問了句,也得到了聞澊的如實相告。
秦芳意是在聞澊十三歲時在街上遇到的女子,當時她正在逃跑。寒冬臘月的天,她衣裳褴褛破舊、赤着一雙早就凍紅凍傷的腳在街上拼命的跑。追她的人,是城中一所青-樓的龜公們。
她從聞澊身邊跑過時,兩人不經意對上視線,她眼中含淚泛紅,卻咬牙堅定着沒讓眼淚掉下。其實不過匆匆一眼,可那時聞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心生一股莫名情緒,覺得一定要救她,便懇求齊徊闵出手将她救下。
将人救下後,齊徊闵給了她一些錢,讓她自己回家去。可沒料到她竟然跟着他們來到了乾元山。
齊徊闵問她為何不回家。她說她沒有家。之後齊徊闵與聞澊才知曉,她母親生下第七個孩子後,失血過多而亡,她父親用五兩銀子的價格将她賣給了青-樓。
她現在回去,她父親還會再把她給賣了。所以,她沒有家。
她根骨一般,而且以她當時年紀才開始起步修煉,有些晚。齊徊闵不是很想留下她,也沒有要收她為徒的念頭。
起初,齊徊闵也确實沒有留下她,可她卻固執着跟上了山。齊徊闵不許她跟上山頂,她便在半山腰的位置尋了個山洞住下。聞澊一開始只是擔心她會被山中蟲獸襲擊,才過去看她,順便給她帶點食物,免得她饑餓難耐。
時間長了,一來二去間,便相熟。一有機會,便總是往她那邊跑。
齊徊闵也不是傻子,眼睛也好的很,聞澊對秦芳意是什麽意思,他看得見。後面也就順其自然将她帶回了乾元山上。
之後的事,便是曲漣兮所知曉的那般。
曲漣兮詫異,她以前竟不知道大師兄和二師姐居然是這般相識的。她眼裏閃爍着些許亮晶晶的光,感慨笑道:“大師兄,你和二師姐的事好像話本裏的故事情節。”
聞澊笑容溫和,并未接話,只往藥爐下方丢下幾根木柴,讓火焰燃燒的更烈一些。
曲漣兮在手中冊子上記錄好後,像是忽的想起什麽,又擡頭去問他:“大師兄,你當時是怎麽确認你喜歡二師姐的?”
“這個嘛……”聞澊稍微回想了下。
他看着藥爐下熱烈燃燒的火焰,眼中滿是溫柔,嘴角不自覺勾起:“其實我也不太清楚,當時只覺得,她很好,和她在一起時,我很開心,亦輕松自在。等我意識到我喜歡她的時候,她已經穩穩紮根在我心裏。我難以想象,如若她離開,我會怎樣。”
他又拿起一根木柴丢進火中:“所幸,師傅沒有讓她離開,反而在知曉我心意後将她留下,最後也成全了我們。”
曲漣兮眼中流露出些許驚訝羨慕:“真好。”
聞澊看向她:“小師妹,你喜歡四師弟的事,芳意和我說過了。她說你不是開玩笑的。”
曲漣兮眨了下眼,眼神堅定:“我是認真的。”
“那不容易。”
“沒關系,”曲漣兮眯眼笑着:“我臉皮厚,有耐心,我會等到四師兄喜歡我的那天的。”
聞澊愣了愣神,而後笑了。他伸出手在曲漣兮腦袋上輕拍了拍:“注意安全便好。”
“知道啦。我不會找他打架的。”
聞澊笑出聲來。
離開前,曲漣兮幫聞澊搬來一堆幹柴,方便他煉藥時随手取用。
按照順序,她該去找三師兄宋珏。可她去到後山瀑布那邊,卻沒有發現他的身影。平常時候他都在這裏。
但今日他不在。
曲漣兮想了下,先找別的人也可以。四師兄孔懸厭那邊已經寫過一頁,可以暫時擱置,那便還剩下師傅齊徊闵和五師兄葉洵。
曲漣兮在齊徊闵的院子裏找到了齊徊闵。他躺在竹椅上,雙手枕在腦後,臉上蓋着一把不知哪裏來的蒲扇,翹着二郎腿,時不時抖動兩下腳尖。
她小心着走過去,還未來得及開口,閉着眼的齊徊闵卻先悠悠開口:“閉嘴,轉身,走出去。”
曲漣兮:“……”
“閑的沒事幹就去找你二師姐玩,別打擾我睡覺。”
“……”
曲漣兮猶豫了下,嘴唇微張,似要試着開口。
齊徊闵卻再次搶先出聲:“出去。”
曲漣兮努了下嘴,雖不情願,但最後還是選擇乖乖轉身離開。師傅好言相勸的時候,她就得聽,不然可能要挨罰。
她轉而去找五師兄葉洵。令她無奈的是,葉洵不在他自己院子裏,平時他練功的地方也尋不見他。
曲漣兮嘆了口氣,三師兄不在、五師兄也不在,一個兩個的跑去哪裏了?
她在山上找了一下午,确實沒見着人。臨近黃昏時,她才沿着林間小路慢悠悠往回走。
回自己院子前,要從孔懸厭院前經過。
他院門一如既往沒關,她走過時,眼角餘光瞥見坐在院中的孔懸厭。她本已經走過院門,卻好像看見了別的什麽,默默後退了幾步,而後小心着趴在院門邊上往裏看去。
她看見孔懸厭坐在院中一張矮凳上,身前是一塊碩大的木頭,初看,似乎是紫檀木。還是上品的。
他左手握着一塊木頭、右手拿着一把小刀,修長又白皙的手指按着刀柄,近乎完美控制着手上力度,仔細雕刻着左手中紫檀木。他神情專注,連順着風來的葉子落在他頭上他都未曾感覺到。
暮色下暖黃光暈安靜落在他身上,彷如為他鍍上一層朦胧如畫的淺金色光。他本就生的好看,此時更美得不像話。
哪怕坐着木工活,卻也不像是尋常人間男子。如谪仙,蕭蕭肅肅,似松下風。
曲漣兮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嘴中不由嘟囔了句:“就是脾氣不太好……”
話語剛落,一把泛着冷冽白光的刀“咻”一聲飛來,穩紮在了她旁邊木門上。
曲漣兮猛的睜大眼睛,瞳孔迅速收縮,眼中的被驚吓意味明顯。
她驚慌瞬間,孔懸厭緩緩站起身來,不過眨眼一瞬,便身形一閃,出現在了曲漣兮跟前。
曲漣兮眼裏的震驚更明顯了些。她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神情謹慎又小心翼翼望着他。
雖有一瞬的驚慌失措,可她看向他的視線卻未曾偏移。
孔懸厭瞥了她一眼,伸手将門上的小刀取下。他擡起小刀,泛着寒光的鋒利刀刃直指她的眼睛。
他冷冷出聲:“你好像,不是很想要你的眼睛。”
曲漣兮一愣,立刻擡手捂住眼,卻稍稍打開指縫,從指間縫隙繼續看向孔懸厭:“胡說,我怎麽不想要我的眼睛了?”
“我之前是不是說過,再盯着我看,就把你眼睛挖了?”
“……”曲漣兮抿了下唇。他的确說過。
但那是玩笑話……對吧?
曲漣兮眨了下眼,依舊看着他。
視線對上,可見他眼神冰冷,而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眸,如同一望不見底的黑洞,看的越久,便好像深陷泥潭,掙紮不出。
明明那是一雙看起來很漂亮的眼睛,可給人的感覺卻是冰冷與可怖。
曲漣兮心中的驚慌之意頓時消散。莫名的,心便平靜了下來。
見她沒別開眼,孔懸厭眯了下眸子:“還看?”
曲漣兮望着他,沒來及的說了句:“我不怕。”
孔懸厭蹙眉:“什麽?”
“我說,我不怕。”曲漣兮往前邁出兩步,眼睛距離孔懸厭所持小刀只有毫厘之距。
她清澈明亮的水眸裏清晰倒映着孔懸厭的面容。眼神平靜如止水,風過無漣漪。
林間,不知那棵樹上的鳥兒躍起,驚動樹枝顫顫。
随後真有風起,吹動樹葉沙沙作響。
“你挖吧,”曲漣兮站在他身前,眼神堅定凝望着他:“我就站在這裏。我不怕疼,但你要是下手幹脆利落一些,我會很感謝你的。”
孔懸厭心下錯愕,眉心緊蹙。
而後伴着風一道響起的,是孔懸厭冷冽卻帶有幾分無可奈何意味的——
“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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