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孔懸厭院中。

聞澊帶着曲漣兮到時, 孔懸厭正在院中給那些被他修剪整齊的綠植澆水。見他們來，倒是有點意外。

曲漣兮縮身在聞澊身後，她低着頭, 動作顯得小心翼翼，除去擡眸朝前邊孔懸厭所在瞥了那麽兩眼外，沒敢有太大幅度動作。

聞澊往前走向孔懸厭，曲漣兮才緊跟過去, 卻依舊躲在他身後位置，像是借助他的身形來遮擋自己, 好像她躲在他身後, 孔懸厭就看不到她一樣。

其實孔懸厭看得清清楚楚。

從曲漣兮臉上泛起的紅暈, 以及她靠近時隐約傳來的淡淡酒意，孔懸厭想她大概又跑去喝酒了。他就不明白了，她酒量那麽差, 怎麽還總是去喝？難不成還是想借此鍛煉自己的酒量？！

可也沒見她酒量有所增長。

聞澊往後瞥了眼，小聲提醒曲漣兮：“小師妹，你不是要來跟四師弟道歉嗎？他人就在這裏，你要說什麽就直說吧，芳意那邊還有事呢，我得先回去了。”

曲漣兮小心着擡起頭，先是往孔懸厭那邊看了眼, 他神情一如既往冷淡, 她略顯慌張眨了下眼, 而後匆忙轉移視線看向聞澊。

她踮起腳, 湊到聞澊耳邊壓低嗓音道：“大師兄, 要是你走了之後, 四師兄打我怎麽辦？”

聞澊愣了下, 繼而失笑，他擡手在她腦袋上輕敲了敲：“不會的。你好好說，別急眼就行。”

瞧見聞澊動作，孔懸厭眯了下眼。

聞澊轉頭看向孔懸厭，又道：“四師弟，小師妹有話和你說，我就不打擾了。她方才喝了點酒，你們聊完後，還煩請你将她送回她自己院子，免得她到處亂跑。”

曲漣兮撇了撇嘴：“我才不會亂跑呢，我知道回自己院子。就在隔壁嘛。”

聞澊笑：“你們聊。”

語罷，便真的轉身離開，為他們留下可以相處說話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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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澊離開後，院中随即靜下來。

曲漣兮站在原地，稍稍擡眸看向孔懸厭，又小心着眨巴了兩下眼，卻在看見孔懸厭那雙清冷眸子時迅速收回視線，低頭望向地面。

孔懸厭抿唇：“有話直說，不說就出去。”

曲漣兮努了下嘴，雙手負在身後，兩手的手指緊緊扣着，似是緊張，又似糾結。

她嘴唇動了動，輕輕出聲：“我是來道歉的……”

聲音很小，微不可聽。就好像是蚊子在嗡嗡嗡叫了那麽兩聲。

孔懸厭眉心微蹙：“聽不清。”

“……”曲漣兮頓了頓，而後深深吸口氣，像是鼓起勇氣般，大聲道：“我說，我是來道歉的！”

這回聲音夠大，嗓音響徹在院中，甚至還有些許回音傳來。

氣氛莫名有些尴尬，大嗓門話語出後，周遭空氣仿佛都凝結了。

孔懸厭臉色有些沉。

曲漣兮不敢直視他，依舊低頭看着地面。她右腳腳尖點地，腳跟微微擡起，腳踝左右小心的扭動兩下，聲音弱弱又道：“是你讓我大點聲的……”

孔懸厭：“……”

他暗緩了口氣：“因何道歉？”

曲漣兮愣了下，她眨了眨眼，眉頭不自覺擰到一塊兒，她擡頭去看孔懸厭：“我早上打碎了你的杯子，你當時不是挺生氣的嘛……對不起……”

“……”孔懸厭輕眯眼眸：“那沒什麽。一個杯子而已，不必在意。”

“可你當時臉色好難看……還把我趕出去了……”曲漣兮扁了扁嘴，神色委屈，卻振振有詞：“雖然你嘴上客氣着說不在意，但是你心裏已經讨厭我了，對不對？”

“我沒有那麽說。”

“你心裏就是那樣想的！你就是讨厭我了！”否則為什麽好感度一下子減了那麽多？不然那時候你為什麽那麽生氣！你就是讨厭我了！！

後半句的話，曲漣兮沒直接說出口。可那般想着，心裏便不受控的覺着委屈。她吸了吸鼻子，剛緩和沒多久的情緒這會兒又開始有了點崩潰之意。

她嗓音不由哽咽，尋常時候亮晶晶的眼眸此刻泛起紅來，其間氤氲起水汽，很快便化為晶瑩淚水。

她只眨了下眼，眼淚便從眼中溢出，順着眼角滑落下。

孔懸厭愣在原地，一時錯愕無措，亂了心神，慌了手腳。

他往前走了幾步，站定在曲漣兮身前，想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

曲漣兮仰起腦袋開始哭，眼淚就像是斷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往下掉。眼眶紅紅的，長長的睫毛也被淚水打濕。她哭的厲害，那委屈模樣就好像孔懸厭對她做了些什麽過分的事。

孔懸厭蹙眉抿唇，嗓音裏不由多了些慌亂，手足亦無措：“你……你哭什麽？我又沒罵你。”

“你罵了……”曲漣兮哽咽：“你在心裏罵我了……就因為我打碎了你個杯子……”

“我沒有。”

“你就有！”曲漣兮仰天大哭：“你夢游在外面亂跑還是我把你背回來的，你親我我也沒怪你占我便宜……你居然因為我打碎了你個杯子你就生氣！”

孔懸厭一愣，眉頭蹙的更緊了些，眼中盡是不可置信。他夢游？還親了曲漣兮？

不可能！

怎麽可能！

若是真的，為何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眼前的曲漣兮淚水滿面，雖喝了酒，帶着醉意，可那委屈與振振有詞的堅定模樣卻不像是在說假話。

而且，她原本看起來腦子就不太好使，這都喝醉了，哪裏還有多餘的腦子與精力編造謊言來跟自己說假話？

孔懸厭深緩息口氣後，冷靜下來，他盯着曲漣兮看，像是思索些什麽。

而後很快便思索出了個結果。

就先前曲漣兮醉酒後的坦誠而言，在喝醉的情況後她撒謊的可能性很低。但具體情況究竟是怎樣的，孔懸厭不知道，他真的沒印象。

曲漣兮清醒時候沒和自己提起過那些事，大概是不敢說，也是怕自己不信。

他擡手，寬大卻柔軟的衣袖輕輕落在曲漣兮臉上，他稍稍用力，替她擦拭着臉上尚未幹的眼淚。

曲漣兮愣了愣，一邊抽泣着，一邊睜着那雙滿是晶瑩淚水閃爍的眼眸注視着孔懸厭。

她眨了下眼，淚珠從眼角滑落，滴在他衣袖上，淚珠暈染開個小小痕跡，很快便消失不見。

孔懸厭問：“我夢游？”

曲漣兮乖乖點頭：“你夢游。”

孔懸厭眯了下眼眸：“我……我親你了？夢游的時候？”

曲漣兮還是點頭：“對！”

她眨了下水汽彌漫的眼：“就今天天亮前。你、你忽然就……”

她嗓音忍不住帶着點哽咽：“可是你親完就暈了……我只能把你背回來……可是天亮後你醒過來，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孔懸厭：“……”

還真是一點兒也不在自己意料中。不論是夢游一事，還是夢游時他親曲漣兮一事。

就好像曲漣兮醉酒後醒來不記得她做過的事、說過的話，他也對自己夢游時的行為沒有半分印象。

孔懸厭這才意識到，今日初晨曲漣兮忽然跑來自己這裏要給自己清理院子，卻又是一副心神不寧模樣，那時候她大概是想問自己夢游時忽然親她的事，可又不知怎麽開口，或者是，不敢正面詢問。

孔懸厭抿唇。真蠢。

一如既往。

他收起衣袖，伸出手在她臉上用力捏了把。

曲漣兮吃痛，瞬間皺起眉頭來，下意識擡手在孔懸厭手臂上拍打了兩下。

孔懸厭挑眉。

曲漣兮忽的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迅速收回手。她眼神頓時變得小心翼翼：“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生氣……”

孔懸厭無奈：“我有那麽可怕嗎？”

曲漣兮條件反射的點了點頭，愣了下之後，又立刻使勁搖了兩下腦袋，而後又像是怕孔懸厭不相信，擡頭朝孔懸厭露出個小心翼翼的笑容來。

“……”孔懸厭後槽牙緊了緊，神情似是有怒，卻又是無可奈何。

曲漣兮連忙後退兩步，擡起胳膊擋住自己的臉：“你看你……現在這樣子就好兇……特別可怕！”

孔懸厭：“……”

忽的又靜下來。

曲漣兮眨了眨眼，小心挪開胳膊，往外看去。孔懸厭仍站在原地，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眼睛卻直直望着她，模樣似出神，稍有沉思，卻不知他此刻在想些什麽。

見孔懸厭一動不動，曲漣兮猶豫片刻後，默默放下胳膊，然後輕着步子、稍踮着腳尖轉身往院門方向走去。

孔懸厭眼神淡淡往她背影瞥去一眼：“曲漣兮。”

曲漣兮一驚，身體下意識僵硬了那麽一瞬。她肩膀下沉些，似是深呼吸口氣，然後猛的邁開步子跑出了院門，一溜煙便消失在孔懸厭視線中。

“……”

孔懸厭擡手扶額，又輕按了按眉心，面露無奈之意。

而後寂靜院中，有一聲很輕很輕的嘆息響起。

酒瘋子。

夜色漸濃，晚風驟起，自山林拂過，吹動林間簇擁枝葉沙沙作響。

半圓皎潔月自雲後悄然現身，高高懸挂于夜幕中。夜空中星辰閃爍，點點亮光猶如一片璀璨浩瀚星海。

曲漣兮恢複清醒意識時，只覺得腦袋疼，一抽一抽的，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鞭笞着她。她掙紮着眯起眼眸，眼前所見，是一片漆黑。但她能感覺到她是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

周身皆是熟悉的氣息，令她覺得舒适且安心。

她覺得眼睛有些疼，又很快閉上眼，緩和的同時，有一聲無力的嘆息聲在安靜漆黑的屋子裏響起。随後又有一陣窸窸窣窣的翻身動靜響起。

她坐起身來，神色盡顯頹廢的坐在床上，眼皮耷拉着，似睡未醒。

她慢悠悠擡起手，卻忽的像是發洩什麽似的在腦門上使勁拍了兩巴掌。她又喝多了！她就知道她一喝酒就會醉！怎麽就管不住這張嘴呢！

這次她喝醉後沒有幹什麽蠢事吧？！

“六九！”她下意識喊了聲。

但并無回應。房間黑暗且靜，只有她一人在。

曲漣兮緩了緩神，而後才想起來，自己白天的時候心情郁悶，好像一怒之下把六九的羽毛拔掉了大半，它這會兒飛不起來，應該還在青蓮池那邊吧……

她又拍了拍腦門，臉色有些許懊悔。

她使勁眨了下眼，仍覺得有點痛感。她擡手揉了揉眼，眼眶微微發燙，好像有點腫起。

她摸索起床，點燃兩支蠟燭。

房內頓時亮堂。她坐在鏡前，俯身湊近，見鏡中的自己眼睛紅腫，滿面疲憊又有點慘兮兮的模樣好像是大哭過一場。

曲漣兮眯了下眼，眼神困惑。她哭過了？

果然，是喝多了之後發酒瘋了吧……不過……她是在哪裏哭的啊……有人看見嗎？太丢臉了吧！

啊！

曲漣兮握拳，想捶桌子，舉起的手卻忽的頓在半空中，糾結郁悶片刻後，又默默收回。

安靜半晌後，卻還是忍不住跺腳，借此來發洩自己心中懊悔，與伴随而起的些許怒意。

冷靜下來後，曲漣兮扶額，發出一聲沉重嘆息，眼神卻憤憤而道：“我以後要是再随便喝酒，我就是狗！！”

将自己稍微收拾一番後，曲漣兮走出房間。這一天都亂七八糟的，現在倒是餓了。肚子“咕咕咕”抗議的尤其明顯。

她去廚房找吃的。一般情況下，她沒有去吃飯，二師姐都會給她留點吃的。

她剛到廚房，卻看見那邊亮着光。稍顯詫異後，待走近些，便看清了裏邊的人。顯然，這個時間還沒吃飯的不止她一個。

曲漣兮邁進廚房的門，坐在裏面吃東西的兩人同時轉頭朝她看去。

曲漣兮笑着打招呼：“三師兄，柳依公主，好巧啊。”

顧柳依笑道：“小師妹，你酒醒啦。找你那四師兄算賬了嗎？”

曲漣兮臉上笑容瞬間僵住：“什麽？”

“你喝酒之後，不是說要去找你四師兄算賬嗎？你還哭了。哭的可兇了。”顧柳依笑着：“看你現在這輕松樣，是不是已經找他算完賬了？”

“……”曲漣兮笑容被悉數收斂回，原本的欣喜此刻半點不見，她雙手抱頭，表情複雜：“我又跑去找四師兄了？算賬？算什麽賬？我和他有什麽賬要算啊！沒有啊！”

“是嗎？”顧柳依挑眉：“你還說他好兇，一點兒也不好哄來着。”

“……”曲漣兮愣住，雙手無力垂落，眼神随即變得失神：“我完了……我好像離死期不遠了。”

宋珏給她盛了碗湯：“死期将近，也得先吃飽。要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顧柳依笑出聲來。

曲漣兮扁了扁嘴。

顧柳依拍了拍自己旁邊位置：“來，坐。”

曲漣兮撇了撇嘴，心情雖郁悶，卻還是走了過去。肚子餓。

她在顧柳依所拍座位坐下，背朝門口，左右兩邊分別是宋珏和顧柳依。

宋珏将盛好的湯碗遞到她面前，她眨了下眼，擡頭正要道謝，嘴唇剛張，卻先瞧見他臉上的牙印。

牙印不大不小，卻在他右臉靠近嘴角的位置留下了很清晰的痕跡。

曲漣兮疑惑：“三師兄，你的臉……”

宋珏神色淡然：“哦，被狗咬了。”

顧柳依：“……”

顧柳依悶哼一聲，往曲漣兮碗裏夾了一筷子肉，動作略顯憤然。

曲漣兮轉頭道謝：“謝謝柳……”

話未說完，又瞥見了她白皙脖子上兩個極其明顯的紅色牙印。一上一下，比宋珏臉上的牙印稍大些。

曲漣兮眯了下眼：“你的脖子……”

顧柳依聳肩：“哦，沒事，我也被狗咬了。”

曲漣兮：“……”

宋珏：“……”

顧柳依又補充：“還是一條很野的狗，咬的我可疼了。”

宋珏：“……”

氣氛有點微妙，曲漣兮默默低下頭喝湯。

曲漣兮總覺得自己坐在宋珏和顧柳依這裏，有點不太合适，而且，氣氛怪怪的。于是加快了自己吃東西的速度，三下五除二的解決了面前碗裏的食物。

宋珏道：“吃慢點，又沒人和你搶。”

曲漣兮腮幫子鼓起，快速咀嚼，将嘴裏最後一口食物咽下：“我吃完了。”

顧柳依慢條斯理的喝湯：“你吃這麽快做什麽？要去找你四師兄了？”

“才不是！”曲漣兮站起身來：“我要去練功！”

而後一轉身，看見了正好走到廚房門口的孔懸厭。

曲漣兮睜大眼睛，滿眼錯愕，瞬間倒吸一口涼氣，幾乎是出于身體的本能反應便低下頭去，心虛感明顯。雖然她也不确定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麽……但總覺得自己喝醉後跑去找他，肯定沒發生什麽好事。

孔懸厭望向曲漣兮：“有事找你，跟我過來。”

“啊？”曲漣兮後退半步，神色緊張：“什麽事啊？”

她側目看向宋珏，眼神求助。

宋珏擡頭對上她視線，然後朝她點了下頭，道：“去吧，小師妹，早死晚死，都得死。”

曲漣兮：“……”

三、師、兄、啊！！

曲漣兮深吸口氣，不太情願的走向孔懸厭。

她小心翼翼擡眸瞥了他一眼，見他沒有防備模樣，準備腳底抹油溜之大吉，從他身側跑過的剎那，孔懸厭忽的伸出手揪住了她後衣領，稍稍用力便将她拽了回來。

曲漣兮：“？”

曲漣兮：“……”

孔懸厭神色依舊自若，他一手拽着曲漣兮後衣領，一面領着她往外走去。

曲漣兮欲哭無淚，擡手拍着他手腕：“四師兄，我錯了，去哪兒啊？你先松開行不行？脖子疼脖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