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瑞寧公主府府門前。

夜色初至, 吹拂而來的風裏夾雜着幾分白日裏尚未褪去的熱意。

孔懸厭将曲漣兮放下,她輕捋了捋衣裳,正準備前去敲門, 府門卻忽的從內打開。她疑惑驚訝瞬間,瞧見裏邊走出兩個小厮,分別舉着亮着燭火的燈籠,動作迅速熟練的将燈籠挂在府門前。

随後而出兩個丫鬟, 手捧着火苗微微竄動的蠟燭,将府門前兩盞半身高的石柱圓形燈盞內的燭芯點燃。

原本昏暗之地, 瞬間亮堂起來。

站在昏暗中的曲漣兮與孔懸厭被燭光照亮, 也因而被他們瞧見。

小厮與丫鬟見有人在門前, 神色有異,互相對視兩眼後迅速走回府中。

府門随即緊閉。

曲漣兮眨了眨眼,沒明白這是何意。她側目望向孔懸厭, 無奈出聲:“四師兄,他們是把我們拒之門外了嗎?可我還沒說我是來做什麽的呢。”

孔懸厭道:“不知道。”

曲漣兮神色困惑,方才那些人看見他們,臉色就變得奇怪,好像見着什麽不速之客一般匆匆忙忙跑回去,還将府門當着他們的面關上。總覺得有些奇怪。

曲漣兮往旁邊走了兩步,踮起腳往公主府那比尋常府邸要高上些許的圍牆瞧了幾眼。她想, 這種高度, 直接翻進去應該沒多大問題。

但此處畢竟是公主府邸, 趁夜潛入感覺不太好。

曲漣兮走回孔懸厭身邊, 問:“要不還是過去敲門, 看看有無人應答吧?”

孔懸厭颔首:“嗯, 去吧。”

曲漣兮點頭, 然後大步走到府門前,伸出手在門上使勁敲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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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不小,在周圍安靜的夜色中格外清晰的響起。

曲漣兮覺得這種力度的敲門聲,足夠讓府中守門的小厮聽見。可此番敲門動作之後,卻依舊無人應答,也沒有人前來開門的動靜傳來。

曲漣兮更為疑惑了些,又接着擡手用力敲了敲門。

但結果未有改變。

孔懸厭抱着雙臂站在原地,仰頭看向萦繞在公主府上方、混在昏暗夜色中的團團交錯湧動的黑氣。

他輕眯了起眼眸,這公主府裏,有點東西。只是這味道,不像是妖氣,也不是邪祟之物的難聞味道,隐約像是經年積累在此不曾散去的……執念。

而且,是許多人的執念。

始終不見人來開門的曲漣兮表情略顯郁悶,回頭時見孔懸厭擡頭看着什麽,她愣了下,立刻從府門處往外走出些,順着他擡頭看的方向看過去。

她修為不夠,沒看出什麽異常。

曲漣兮走回他身邊,問:“四師兄,你在看什麽呢?”

“沒什麽。”孔懸厭收回視線,神色淡然自若:“這個時辰了,興許公主府已閉門謝客,明日天亮後再來吧。”

曲漣兮皺了下眉,但稍思索了下,又覺得他說的有道理。這麽晚了,公主府的主人顧柳依本人也不在此,那些下人大概也是遵守規矩,入夜後不給陌生人開門。

反正已經知道公主府在此處,明日天亮後正式登門拜訪也是可以的。

孔懸厭瞥了她一眼:“先找個地方住一晚吧。”

語罷,孔懸厭轉身就走。

曲漣兮連忙小跑跟上他步子。

迎風客棧。

夜深至此,一男一女前來住店,小二面帶微笑看着他們,帶着笑的眼眸裏多少夾雜着些許其它之意。

孔懸厭道:“兩間上房。”

小二笑吟吟回答:“抱歉,只剩下最後一間上房了。”

孔懸厭眯了下眼。

曲漣兮環顧了下四周,這客棧上下共三層,此刻安靜,并不像是住滿了人的樣子。

曲漣兮直接問道:“你們客棧每個房間都住了人嗎?看起來不像啊。”

“姑娘有所不知,再有兩日便是京都最有名的百花會了,半月後又是由皇室舉辦的游盟大會,會有不少外來人士前來。這會兒啊,已經有許多提前來京都的,早早的幫人定好了房間,他們已經付過房錢,所以,即便空着,也不能住人。”

曲漣兮蹙眉,百花會……游盟大會……

沒聽過。

曲漣兮正要詢問那都是些什麽,孔懸厭冷冷打斷她的話,道:“那就那間房。”

小二笑:“好嘞,這就帶兩位過去。”

房間在三樓樓梯左側最角落的位置,推開房門,未燃燭的情況下,房間陰暗的不像話,外頭的月光一點兒也沒透進這個屋子。

莫名有種陰森森的涼意感,與客棧大堂的明亮截然不同。

曲漣兮深吸口氣,這房間還真是……難怪沒人住。

孔懸厭從小二手中接過燭臺,又道:“送點熱水來。”

小二連點頭:“是。客官稍等片刻,熱水很快送來。”

“嗯。”

孔懸厭舉着燭臺率先走進房間,房間随着燭火而亮了些。他借着那些光亮将房中已經積攢了一層厚厚灰塵的燭臺點燃。

燭火跳躍了幾下,熄滅了。

他皺了下眉,再試了次,燭火才真正燃起。

之後兩盞燭臺也是如此被點燃,原本漆黑的房間瞬間明亮起來,方才感覺到的陰森涼意此刻已然消散不見。

屋中陳設展露在眼前,燭臺上雖有些灰塵積下,可別的物件卻都幹淨整潔。一應物品,都是上房該有的配置。看來,小二是白天來打掃的房間,所以忘記要将許久未用的燭臺一并清理。

曲漣兮走進去,下意識瞥了眼房間右邊那張能睡下兩人的大床,腳步不自覺頓了下,眼裏有一瞬不好意思的情緒閃過,她眼眸輕眨了下,很快将那情緒收斂回去。

越是這種情況,越是不能表露出自己的真實感覺。孔懸厭還什麽反應都沒有,不能自己先慌了心神。

孔懸厭将燭臺放在桌上,一邊活動了着肩,一邊坐下。

曲漣兮在他對面位置坐下,直接望着他。

孔懸厭眼神淡淡看了她一眼:“有話就直說。”

“這房間只有一張床。”

“哦。”孔懸厭視線輕飄飄往床那邊瞥了眼,而後定睛看着曲漣兮:“你睡地上。”

曲漣兮一愣,眨巴眨巴眼睛:“啊?”

“只有一張床,所以,你睡地上。”

“……”

“我習慣睡床,睡地上睡不着。辛苦你打個地鋪。”

“…………”

曲漣兮眼中先是不受控的浮現出些許茫然,而後更顯郁悶。她抿緊唇,表情不自覺憤憤。

這和自己預想中的情況不太一樣。

曲漣兮有點想罵人。

她深吸口氣,雙手不自覺握緊成拳,嘴唇微張,正要開口時,小二帶着笑意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客官,你們要的熱水送來了,我可以進去嗎?”

孔懸厭應答:“進來吧。”

曲漣兮要說的話不得不暫時咽回去。

一番休整後,房間燭火被吹滅。

孔懸厭左手枕在腦後,閉着眸安靜躺在床上。床下,是睡在地鋪上、一臉無可奈何卻只能認命般委屈表情的曲漣兮。

她深吸口氣,緩緩呼出。而後又吸口氣,再次呼出。

但即便如此,心情并未得到和緩,仍然覺得氣憤。她忍不住朝空氣踹了兩下腿,然後一腳将蓋在身上的被子踹開到一邊。

她翻身面向孔懸厭那側,話語悶悶:“四師兄,你真是一點兒也不謙讓我這個師妹……我好歹是個姑娘,居然讓我打地鋪!”

孔懸厭淡淡應答:“再吵你就抱着被子睡到門口去。”

“……哼!”

曲漣兮扯過被子,氣憤着再次翻身,背對孔懸厭,卻依舊難掩氣憤的蹬了幾下腿,而後将被子緊緊抱在懷裏。

她想大喊,但又覺得自己要是真那樣做了,孔懸厭會真的将自己丢出房間。最後還是作罷。

小半個時辰後,

房中寂靜幽暗,除去很輕很輕的呼吸聲外,再無其它聲響。

曲漣兮面色寧和,此時已經睡去。她雙手仍緊抱着被子,身體微微蜷縮,呼吸平穩順暢,先前臉上露出的氣憤不悅表情此刻已消失不見。

床上傳來細微翻身動靜。

孔懸厭翻身面朝曲漣兮所在,他睜眼望過去,可惜屋內光線太暗,他只能隐約看見一點點她的輪廓,

他保持着姿勢未變。

而後又過了一盞茶功夫。

他緩了緩神,輕着動作起身下了床,又去窗邊将窗打開。

月色朦胧,夜微涼。

他站在窗邊,有絲絲涼風迎面吹拂在他臉上。他眨眼,仰頭看了眼懸挂與夜空中那輪着皎皎銀月光的圓月。而後側身,讓那月色照進屋子,安靜又溫柔的灑落在已睡着的曲漣兮身上。

他這才看清楚她。

和先前看見的幾次一樣,她睡着後十分安靜,睡相也好,大多時候都會保持相同的姿勢。若非不舒服,不會輕易改變睡姿。

稍許片刻後,孔懸厭走到曲漣兮身前,半蹲彎腰而下,小心翼翼将她抱起,動作極輕将她放在床上。

曲漣兮呓語般輕“嗯”了聲,她微縮起身體,将腦袋往被子裏埋了埋。

孔懸厭伸手将她臉前被子往下按了按,給她留出足夠呼吸的餘地。而後又将邊角掖了掖,替她蓋好被子厚才站直身體。

他低頭看了曲漣兮一會,轉身走向窗戶,而後撐着窗欄借力、邁腿翻了出去。

淺銀色月光照耀下,自迎風客棧至瑞寧公主府的屋頂上,有人飛身縱越,少頃之後,有人直身立于公主府旁側府邸屋頂之上。

夜間湧動的涼風将他衣裳吹起,他身後是圓月,随之傾瀉而下的皎潔月色将他覆蓋。

公主府上方,那些成團洶湧的執念仍在那裏。它們似乎無法離開公主府。

孔懸厭掌心凝聚出一團靈力,朝那些執念丢過去,卻遭到公主府內迅猛湧出的力量反抗。将他抛出去做誘餌的那點靈力毫不留情的沖散。

再試一次,也是相同的結果。

他眯了下眼。自動防禦的陣法,還有……防止那些執念跑出的特殊結界。

顧柳依,你打的什麽主意,公主府裏藏着危險的東西,居然還讓曲漣兮住到公主府去?!

他抿唇,心中疑惑尚未得到解答,身後忽有身形閃現。

他頓時警惕,轉過身去。

而後出現在他眼前、與他同樣立于屋頂之上的,是個身着一襲淺藍色衣裙的蒙面女子,她額間佩戴一條深藍珠子額鏈,披在肩上的長發被風吹動,發髻上別着一支五瓣花形狀的翠玉簪。

她手中握着一柄長劍,劍卻未出鞘。

她身後,是和她一同前來的四個裝扮着相同素白衣裳、皆戴面紗的侍女,她們手裏握着劍,卻都不曾出鞘。

孔懸厭眼底有寒意緩緩浮現,眼神比這夜色還要冷上幾分。

為首的藍衣女子往前走了兩步,繼而朝孔懸厭所在拱手行了個禮。

她悠悠啓唇:“屬下藍影,奉主人之命前來迎接少主人回神水窟。”

她嗓音極淡,無法從她的話語中聽出一絲一毫的情緒。擡頭時,臉上神情更是淺淡,瞧不出半點感情。

而後她又道:“少主人白日進京都,主人便已察覺,他在神水窟中等您多時,請您……”

“不去。”孔懸厭冷聲作答。

他轉身,一躍下了屋頂,其後身形瞬閃,不過眨眼功夫便消失在夜色中。

藍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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