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孔懸厭自山洞走出時, 有風迎面而來。

他竟覺着有些冷。明明是盛夏時節。

曲漣兮站在山洞前空曠處，稍稍仰頭望着夜空。她身影單薄，在微涼夜色裏更顯消瘦。

孔懸厭輕着腳步過去, 曲漣兮卻還是察覺到了他。她轉身朝他看去，臉上一如既往帶着淺淺笑意，眼神柔和。

孔懸厭愣了愣神，加快腳步走到她身前。她嘴唇輕動, 本該要喊出口的那句“四師兄”還在嘴邊沒吐出，卻先落入一個帶着點涼意的懷抱。

孔懸厭将她擁入懷中, 未有言語, 只是緊抱着。

曲漣兮詫異, 眨了眨眼。她小心擡手，輕拍了拍孔懸厭後背：“怎麽了？”

孔懸厭閉眼緩息片刻，才緩緩睜眼。他放開緊摟着曲漣兮的雙手, 她得以擡頭瞧見他臉上神色。

大多時候，他臉上不會有什麽情緒。可這時候，曲漣兮卻從他眼裏看到了些悲傷。

那是以前從未出現過、也本不該出現的情緒。

曲漣兮忽然意識到不對勁。她抿了下唇，眼睛仍看着他：“我們不回乾元山了，是嗎？”

孔懸厭伸手替她将被風吹亂的發絲輕輕捋到耳後：“曲漣兮，這裏有很多想抓你的人，你繼續留在這裏, 不安全。你……回覃蒼山吧。”

她眼神楞楞, 驚訝之後, 稍低下頭。她深吸口氣：“這樣啊……”

孔懸厭有些不忍：“若你……”

“好吧。”曲漣兮重新擡起頭, 臉上是笑容：“我回覃蒼山。”

沒料到曲漣兮答應的這般爽快, 孔懸厭卻是有些意外。他抿唇, 眼底有些不忍之意浮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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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漣兮又道：“四師兄, 你說的對，現在京都城內已經有不少打我主意、想借我的身份進覃蒼山主脈結界的人，我若是繼續留在這裏，定是不安全的。雖然我已許久不曾回覃蒼山，可我畢竟是在那裏長大的，我母親亦是生在那裏、死在那裏。”

她擡頭望着孔懸厭，眼神明亮清澈：“我該回去的。”

孔懸厭有些訝異。

“不過臨走前，有件事我還是必須要做的。”曲漣兮眨巴眨巴眼睛，似是請求：“今夜先留下，明天再走可以嗎？”

“……嗯。”

曲漣兮臉上笑容頓時燦爛，她伸出手牽起孔懸厭的手晃了晃：“就知道四師兄最好了。”

孔懸厭眼神柔和了些，可心中情緒依然沉重。

曲漣兮願意回覃蒼山，他本應該松口氣的，可心底卻有種說不上來的難受。

曲漣兮放下他手時，他微僵了下，下意識伸手将曲漣兮的手再次抓回自己手中握着，眼神有一瞬緊張。

他自己先愣了下，而後很快松開她的手。

曲漣兮笑：“說好的明天走，我今晚是不會離開的，放心吧。”

身後有腳步聲靠近。

兩人同時轉頭，是藍影。

藍影手捧着托盤，上面放着一套神水窟女弟子的服飾，連面紗都備好。衣服旁邊，還有一顆淺白半透明的珠子。

她将東西遞到曲漣兮身前：“曲姑娘，這是你要的東西。”

曲漣兮雙手接過：“多謝藍影姑娘。”

藍影颔首：“曲姑娘客氣。”

方才孔懸厭在洞中與顧麟乾敘話時，藍影回來了。曲漣兮想起自己本打算要做的事，那件事她必須要做，便想出了另一個法子，拜托藍影為她準備一身他們神水窟弟子的服飾。

加之曲漣兮已然化靈，周身氣息與正常人類不同，所以，藍影特意為她準備了一顆隐藏氣息的珠子。珠子佩戴在身上，可将她氣息悉數隐藏。

今夜孔嫣已經出現過，她正面對上顧麟乾，氣勢沒能壓過他，十有八-九今晚不會再出現。所以曲漣兮認為今夜仍然是動手的好時候。

何況，她明日要離開。今晚若是不動手，以後怕是沒有那個機會了。

孔懸厭看着已經到曲漣兮手中的神水窟女弟子的服飾，卻是不明白，忙問：“你這是要做什麽？”

曲漣兮坦然應答：“自然是去做我沒做完的事。”

孔懸厭眉心緊蹙：“你今夜還準備去那驿棧？”

“是。”

“太危險了！”

“可我一定要去。”

“……”

“可你……”

“東西都備着呢，不會有事的。”曲漣兮眼神堅定：“何況，藍影姑娘說會陪我一起去。”

“……”

曲漣兮顯然不想讓孔懸厭再去。這話裏的意思，孔懸厭自然聽明白了。否則她也不會讓藍影陪同。

今夜發生的事，沒有一件是在預料之內的。他很擔心。

他要再勸阻時，曲漣兮卻搶先一步率先開口：“明日離開的事，我不會忘記的。我答應你會回覃蒼山，所以，我一定會辦完事後，好好的先回到這裏，等明日天亮後，再回覃蒼山。”

她朝他使勁眨了下眼，以示堅毅與信心：“我不會食言的。”

孔懸厭到底是沒拗過曲漣兮。

他叮囑：“一定要注意安全，若是事情不對，立刻跑。”

曲漣兮笑着點頭：“嗯，知道啦。”

而後孔懸厭又看向藍影，神色凝重：“看好她。”

藍影拱手：“少主人放心，屬下一定照顧好曲姑娘。”

曲漣兮換上神水窟女弟子的服飾，又将隐藏氣息的珠子佩戴好後，趁着此間深沉夜色與藍影一起離開。

孔懸厭目送她離去，直至她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一點兒也看不見後才收回視線。

他轉身，随之輕嘆息一聲。希望她的事情順利。

洞中房間，孔懸厭借着燭光翻閱一本覃蒼山相關古籍。覃蒼山年歲悠久，又少有人進入山中，對其的記錄實在太少，古籍中所記錄的也不過是些表面的，至于那主脈之中究竟有什麽，卻是一點兒也沒有留下痕跡。

曲漣兮此番回覃蒼山，也許，是真的要很久很久才能再見。她……知道覃蒼山會封山一事麽？

一本古籍翻到底，除去知曉解開結界之法進入主脈之中，再無其它辦法可入內。想當初，金豫躊便是欺騙曲丹青的感情後才從她口中得知破開她為山主時的結界之法。

可此次曲漣兮回去，她便是新的覃蒼山山主，屆時結界更改，解開結界的法子自然又會改變。這般變來變去，倒是将外面這些想要進去的人給防了個徹徹底底。

古籍最後一頁中，孔懸厭還看見了另外的內容——歷任覃蒼山山主出現時，皆會封山，而封山時結界擴張至整座山脈，會将本不該出現在覃蒼山中的所有“外物”悉數清除掉。

不僅是妖與邪祟，還包括人。

只有原本就生長在覃蒼山中的精、怪可留存。

所以，覃蒼山新任山主出現時，非山中精怪者，離那座山越遠越好。否則難免會遭殃。

桌上蠟燭緩緩燃盡，洞中房間陷入一片漆黑。

寂靜。

孔懸厭聽見自己胸膛裏那顆由青蓮幻化而成的假心正在跳動的聲響。一聲接着一聲。

他腦海中猛的浮現出年幼時孔嫣一掌打得他吐血、而後生生将他心髒挖出的畫面。

倏忽之間，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猛烈且用力的紮着他的心。痛感明顯且強烈。他覺得呼吸一滞，喘不過氣來，窒息感随之而來。

他雙手撐于桌面，借力起身，而後憑借記憶轉身去了床上躺着。

他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呼出，試圖以此方式來緩解他在這安靜黑暗下開始不安與焦躁的心情。

他翻了個身，雙手環抱着胳膊，身體微微蜷縮。他覺得冷。

好冷。

那是一種并非身體上感覺到的寒冷，而是自體內蔓延而出的幽冷寒意。他用靈力都無法将那種感覺壓制下去。

孔懸厭緊皺着眉，呼吸有些亂，額間有一層薄薄的汗滲出，慌亂又不安。以至于洞口有人走進來，他竟也沒有察覺。

微弱的燭光将黑暗驅散些許。

曲漣兮拿着一盞火燭蹑手蹑腳過來，可尋常時十分警惕的孔懸厭，此刻蜷縮着身體躺在床上，好似絲毫沒有感覺到她的靠近。

她将燭臺放在桌上，輕着動作走到床邊坐下。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觸碰他胳膊，嗓音也是很輕：“四師兄？”

孔懸厭一愣，緊閉的眼眸瞬間睜開。他往曲漣兮那邊瞥了眼，定了定神：“你回來了……”

曲漣兮有些擔心，眉頭不由蹙起：“四師兄，你怎麽了？”

她用衣袖替他擦去他額間的汗：“怎麽出了這麽多汗？做噩夢了嗎？”

“不算是。”孔懸厭淡淡回答。

他翻身過去，面向曲漣兮，又道：“你的事還順利嗎？”

曲漣兮點頭：“順利。”

孔懸厭往床內側挪了挪，又拍了拍自己身側位置，曲漣兮一愣，反應過來他是何意後，很配合在他身側躺下。

孔懸厭順勢将她攬在懷中，他下巴抵在她頭上，輕蹭了蹭，方才洶湧的好似決堤洪水要将他淹沒的不安感此刻已消散大半。

曲漣兮微微仰起頭去看他：“四師兄，我能提一個請求嗎？”

孔懸厭低頭望着她：“嗯，你說。”

“我不在這裏的時候，你能不能不要喜歡別的姑娘？”她下意識将他胸前衣裳攥在手中：“我會回來的。所以，你不要喜歡別人……等我回來的時候，你要是喜歡了別的姑娘，我一定會……”

“不會。”

孔懸厭的回答沒有任何猶豫。在曲漣兮那句“我一定會生氣”完整說出口之前，他就已經給了她答複。

曲漣兮一愣，然後笑出聲來。

眼睛彎彎的，眼裏閃爍着些許光。

孔懸厭湊近，低頭在她額間印下一吻。他道：“你擔心的事，不會發生。”

曲漣兮眯眼笑着，她往前湊了些，仰頭吻上孔懸厭的唇。孔懸厭愣了下，随即反客為主，一手扣着她後腦勺，一手扶着她腰肢，将這個吻加深。

柔軟的唇瓣緊貼，唇齒相依，難舍難分。

兩人的呼吸随即纏繞在一起，逐漸溫熱。

曲漣兮閉着眼，迎接配合着他的深吻，心中亦有種情緒好似一顆自土壤中迅速發芽而生的種子，頃刻間蔓延至她的整顆心。

她右耳耳後，一朵晶瑩剔透如雪似玉的小花悄然綻放。

纏綿的吻戛然而止。

孔懸厭微微喘息，眼神錯愕的望着她耳後綻放的小白花，心下慌亂無措：“花……”

他伸出手要觸碰，曲漣兮卻搶先一步抓住他的手，她臉頰緋紅，呼吸不太穩，胸前稍有不定起伏。

她注視着孔懸厭，輕道：“不用管它。”

孔懸厭蹙眉：“可……”

曲漣兮眉頭一皺，随即伸手推向他肩膀，毫不猶豫用力将他推下，而後一翻身。姿勢瞬換。

她坐于孔懸厭腰上。

孔懸厭話未說完，眼神卻更顯錯愕。

曲漣兮雙手撐在孔懸厭腦袋兩側，俯身低頭，長發順着肩滑下，發絲輕輕觸碰着孔懸厭臉頰。

其實有些癢。可此時卻顧不上這個。

孔懸厭仰視着曲漣兮，眼眸輕顫，詫異之色尤為明顯。

曲漣兮道：“它都已經開了，還管它做什麽？反正都控制不住。”

她低下頭，與孔懸厭之間僅有一指之距。他能感覺到她的呼吸。

曲漣兮俯視而下，眼神堅定，嗓音裏仿佛還有些怒意：“一朵破花而已，開了就開了。它就算開出一簇來，也攔不住我要對你做的事！”

孔懸厭眯了下眼，她的情緒轉變還真快。

還有，什麽叫做……她要對他做的事？

“就在剛剛，我做了個決定，”曲漣兮睜大眼，像是鼓足勇氣，擲地有聲道：“我要——非、禮、你！”

孔懸厭一驚，而後無奈：“你喝酒了？”

“……沒有！”曲漣兮晃了下腿：“我沒有喝酒，我說的是真的！”

兩人視線對上，曲漣兮使勁眨了下眼，以示自己堅定之心。

孔懸厭望着她，短暫的安靜後，他抿了下唇，然後忽的笑出聲來。

笑聲很輕，可在這寂靜的屋子裏卻十分清晰。

曲漣兮一愣，有點茫然。

孔懸厭以手握拳，輕抵在嘴邊，然後又有笑聲響起。

曲漣兮頓時羞紅了臉，她收起手後反而拽起孔懸厭衣裳用力扯了扯，鬧道：“啊！四師兄，你怎麽這樣！你笑什麽啊！！”

孔懸厭眼中笑意依然。

他忽的躺平，打趣道：“繼續吧，我看看你要怎麽非禮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