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意識到自己懷有身孕後, 曲漣兮匆匆從浴桶起身，身上的水尚未擦幹便穿上衣裳，鞋子也沒來得及穿, 從旁邊取下白裘便赤着雙足出了屋子。

外面的雪還在下，地上白雪覆蓋，涼意迎面而來。

曲漣兮直奔冰湖所在而去，雙足踩在柔軟雪中, 留下一行腳印。

冰湖邊岸，曲漣兮一手護着小腹, 一手将身上裹着的白裘緊了緊。晶瑩的雪花往冰冷的湖中落下, 不動聲色融于水中。

她緩了緩氣息, 而後深吸口氣，朝湖面大喊：“青鯉前輩！”

湖中安靜了片刻，很快, 有個黑色身影自湖底快速往水面本來奔來，然後“撲通”一聲，那身影躍出水面。

青鯉一躍而出，魚尾翹起，周身帶起的水花在淺銀色月光的映襯下似是有銀色光點顯露，有幾分朦胧與不真實。她在半空中旋轉一圈，落回水中。

又是“撲通”一聲, 濺起水花朵朵。

青鯉上身重新露出水面, 朝曲漣兮方向游去。

曲漣兮往湖岸靠近走去, 青鯉這才注意到她是光着腳出來的。

青鯉打趣道：“小山主大人, 什麽事情這般着急, 居然連鞋都沒穿？不冷麽？”

曲漣兮愣了愣, 赤着的雙足輕動了動。腳底陷于軟綿的雪中, 雖有幾分冰涼意味，可卻也不覺得有多冷。

大抵是因她已習慣這裏的緣故。

曲漣兮很快想起自己來找青鯉的原由。她很快出聲詢問：“青鯉前輩，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懷有身孕的事了？”

青鯉挑了挑眉：“你終于意識到這件事了，比我想象的還要遲鈍。”

畢竟她曾兩次提醒，那時曲漣兮都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現在倒是忽然想到。

但，也不算太晚。

青鯉望着她用白裘緊裹着身體，問她：“可有覺得哪裏不舒服？”

“沒有。”曲漣兮搖頭：“但是我聽見了兩個不同的心跳，是不是……”

“顯然是。”

“……”

曲漣兮抿了下唇，眉頭不自覺蹙緊一些，稍稍低下頭的模樣似是在思索什麽。

很快她重新擡頭看向青鯉：“可我記得，雪楹花靈樹一族，一生只能孕育一個生命，且一定會是女子。可為什麽我……”

她皺着的眉沒有松懈，只是小心着摸了摸有些微隆起的小腹。

青鯉趴在岸邊，笑吟吟望着曲漣兮：“按理說，确實如此。但你和以前的山主不一樣。”

曲漣兮不解：“哪裏不一樣？”

“第一，你本身是雪楹花靈樹與人類孕育出的生命，出生時是以人類之軀存活，最近這段時日才化靈成雪楹花靈樹。”

“第二，你腹中的孩子又是你和一個人類結合後孕育出的，而且，你和你母親最大的不同在于，你是在山下與你所愛之人一同孕育出的生命。”

曲漣兮還是不太明白：“所以呢？為什麽我感覺到腹中有兩個不同的心跳聲？”

青鯉嘆息一聲，擡手按了按眉心：“這事要仔細解釋起來有些麻煩。”

青鯉在水中晃了晃她的尾巴：“負責守護覃蒼山的雪楹花靈樹一脈，本不該離開此處，所以血脈的延續是由本體的靈力經年孕育，無需與男子結合。但也有像你母親那樣貪玩跑出主脈結界，在外峰遇見男子與之結合孕育孩子的情況，所生孩子是半人半靈，幼年時是人類之軀，成年後方有化靈跡象。”

“但你也知道，出生在這裏的雪楹花靈樹一族不能離開覃蒼山，即便她們曾經真的遇到過真愛，可最後也都抵不過這道結界，抵不住漫長的歲月。人類的壽命極其有限，長命者也不過區區百年，與靈樹一族相比，簡直微不足道。所謂深愛，最後都會被時間消磨。”

“當初你能離開，是因為你母親犯下的錯誤讓人類進入覃蒼山主脈結界，當時結界被破壞，你母親更是自爆靈體，用最後一絲力氣護着你離開。所以，你才能以人類的身份在山下活着，如今還能活生生的站在這裏。”

“至于你的情況，與你母親有點相似，也是與人類男子結合孕育生命。但你和她的情況裏最大的不同在于，你懷上孩子時，還不是徹底的靈樹，當時仍在化靈之中，屬于半人半靈。所以，你腹中的孩子也由原本只能孕育一女的情況變成了兩個生命。”

曲漣兮眼神錯愕，臉上的難以置信沒有遮掩，清楚展露在青鯉眼前。

青鯉一手托腮，笑吟吟望着曲漣兮，又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腹中孩子應該是一人一靈，一男一女。男孩兒與他父親一樣是人類，女孩則直接繼承你的雪楹花靈樹血脈。”

曲漣兮眨了眨眼，眼中的訝異仍未消退。她有些慌亂和緊張，卻又有種莫名的……說不上來的奇怪感覺。

她看了青鯉一眼，又很快收回視線，不自覺往後退了小半步。

看曲漣兮的反應，青鯉倒是有些詫異：“你與你愛的男子有了孩子，你不高興麽？”

“我……”曲漣兮咬了下嘴角，情緒一時複雜，有些洶湧難控，須臾間仿佛便要沖出她的心髒。但她很清楚，那種感覺絕不是單純的高興。

或者說，她本應該高興，可卻高興不起來。

她和孔懸厭有孩子這事原本應該值得她大為欣喜一番，可她忽然想到，她不能離開這裏。覃蒼山已封山，到時她生出孩子，孩子也只能在這冰雪覆蓋、感受不到一絲溫暖的地方跟她在一起。

他們不該過這樣的生活。

而他們的父親在幾十年內也都見不到他們……

揪心感忽然襲來。

曲漣兮覺得難受，好像有點不能呼吸。

她大喘氣幾下，眼中情緒已然驟變。她不由自主搖着頭，像是暫時還沒辦法完全接受這個事實。

“小山主大人？”青鯉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曲漣兮擠出個笑，可笑中盡是勉強與苦澀。

她從嗓子眼裏吐出“我沒事”三個字後，慌張着轉身，大步往木屋跑去。

青鯉望着曲漣兮迅速離開的背影，臉上笑意已悉數收斂回，眉頭更是蹙起。她不明白，懷有雙子是喜事，更是雪楹花靈樹一族前無僅有的，小山主大人為何不高興？

應該高興的……啊……

怎麽回事？

木屋中。

曲漣兮蜷縮在木床上，雙膝近乎抵在胸口，白裘被她用力緊緊裹在身上。明明不會覺得冷，可卻忍不住想要将身體縮起來。

她眉頭緊緊擰在一塊兒，神色有些不安，肩膀也莫名起了幾分顫意。

六九飛到她枕邊，眨着那雙圓溜溜的小眼睛注視着曲漣兮。它覺得，曲漣兮好像有些難受，可在她沐浴之前，她都還是好好的，怎麽出去見了下青鯉，就變成這樣了？

它小心翼翼詢問出聲：“宿主，你怎麽了？”

曲漣兮努力壓抑着要顫抖的雙肩，緩緩睜開眼。她抿了抿唇，眼睛微微泛紅，嗓音似是有幾分隐忍的抽泣：“六九，我不想讓我和四師兄的孩子出生後便一直待在這裏，你能不能幫幫我？”

六九一愣：“你……懷孕了？”

“嗯。”

六九錯愕。曲漣兮懷孕這事不在自己意料之中。

更為準确一些來說，有關于曲漣兮的很多事情都不在它意料之中。按理說，曲漣兮是重生回來的，但她一心求飛升，就算人生軌跡有改變也不會特別大，可偏偏，她不算是個完整的人類，現在也不需要飛升成仙……

如今，任務沒完成，她不僅和孔懸厭分開，竟然還懷孕了。

不用想也知道孩子是孔懸厭的。只是……

就像曲漣兮所說，她在這裏，孩子出生後定然也在這裏。覃蒼山封山，三十年內不可出入，這時間對以人類之軀活至此時的曲漣兮而言有些長了，更別提本就是人類的孔懸厭，還有他們尚未出生的孩子。

她不想讓她和孔懸厭的孩子一出生就待在這冰天雪地的寒冷之處，是情理之中的想法。

可這事，六九也實在沒有辦法。

它不屬于這個世界，所以能出入覃蒼山，可曲漣兮和她的孩子不一樣。

他們不能。

六九低垂着小腦袋，有些無奈：“宿主，抱歉，我暫時想不出什麽好辦法來幫助你。”

“這樣啊……”曲漣兮嘴角動了動。

其實曲漣兮也沒有抱很大的希望，她只是想試一試，萬一六九有辦法呢？

萬一呢……

對吧？

曲漣兮眨了眨眼，又道：“青鯉前輩方才告訴我，我腹中懷着雙子，一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男孩兒是人類，女孩兒繼承了雪楹花靈樹血脈。”

她緩了口氣，似是輕輕抽泣了一聲：“女孩兒還好，起碼她自出生起便是靈樹，她擁有神君恩賜的漫長壽命，三十年對她而言并不算特別久。可男孩兒呢？他只是人類，人類的三十年……已經算是半輩子了……”

“我不能讓他把他最好的年華浪費在這雪山之上……”

她眼珠子望向六九：“六九，你會站在我這邊幫我的，對嗎？”

六九道：“宿主，我當然是站在你這邊的，可是，我要怎麽幫你？”

“我算了算日子，距離孩子出生，大概還有半年……在這半年內，我們一起想辦法。你不是，還等着我幫你完成任務麽？”

六九眨了眨眼，像是在想着什麽，而後它輕晃了晃翅膀，點頭：“好。”

“在任務失效之前，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幫助宿主你離開這裏。”

“但是，宿主你別忘了，你答應過我，會幫我完成任務。所以，在那之前，千萬好好活着。”

曲漣兮笑了下，輕點了點頭：“好。”

而後她又補充：“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