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滴——嗒。”
好像是水珠落于水中時發出的聲響。
很輕, 卻很清晰。
不久之前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好似全部消失,覃蒼山被震動後身體随之被晃而産生的不适感也消失不見。
很靜。
曲漣兮好像做了一個夢。一個很安靜的夢。
夢裏她能清楚聽見細微的水滴聲響,能感覺到自己平穩的呼吸與在胸膛中跳動的心髒。可她什麽也看不見。她努力想要睜大眼看清眼前景象, 可不管她怎麽使勁,眼前所見皆是漆黑。
“孩子……”好像有人在呼喚她。
曲漣兮愣了愣,轉身面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孩子,到我這裏來……”聲音忽然換了個方向響起。
曲漣兮又轉向那一邊。雖然看不見, 可在這靜谧之處,即便是再輕微的呼喚也顯得尤為明顯。她小心出聲詢問:“是誰在說話?”
“叮——”有一點白色亮光忽的閃現, 而後連接成一條長線, 猶如為曲漣兮指引她該去的方向。
曲漣兮下意識閉了閉眼, 待稍緩和後才看清。這畫面,倒是與她先前初回到覃蒼山時有些相似。
只是當時她知道她要去的是覃蒼山主脈之地,如今她不知道這條光線要指引自己前往何處。她甚至不知自己眼下身在何處。
周圍漆黑, 伸手不見五指。
在這之前,她記得自己躺在木屋前的雪地上看天,興許看得有些無聊後便睡着了。但她仍不知曉這是哪裏。
是夢境?還是幻象?
曲漣兮盯着身前這條不知指向何處的光線看了會兒,又往四周瞥了幾眼,最後選擇跟着這條光線走。
她邁開步子往前。
腳下幾無着力點,每往前邁出一步,便好似踩在水面上, 有輕微的水聲, 低頭時, 還能在光線散發出的光照下看見因步子走動而漾起的圈圈漣漪。
曲漣兮不由睜大眼, 詫異從眼底迅速浮現。她這是……在水面上走?
這到底是哪裏啊?
她下意識擡手去抓那條光線, 卻在手掌觸碰到那條光線的瞬間, 她所握那端光線剎那間蔓延生長将她手臂與腰身悉數纏繞住, 而後猛的一用力,在曲漣兮尚未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前,将她往前直直帶去。
“欸?”
“啊——”
猛力沖擊下,她不得不閉上眼。
曲漣兮茫然,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沒搞清楚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而後便被光線放下了,纏繞在她身上的光線也迅速散去。
她睜開眼,有種驚魂未定的感覺,慌張的往周圍打量看去。
現在她所處之地不再像之前那般伸手不見五指,此處光線明亮,仰頭往上看去,是藍天白雲,還有一行飛鳥從雲端掠過。
她眨了下眼,一面平複自己的呼吸,一面低下頭去。她腳下踩着的,仍是水面。
水清澈,倒映着頭頂天空的景象。以及,還有立身于水上的她。
曲漣兮使勁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沒有眼花。又用力跺了跺腳,水面有漣漪泛起,可她卻沒有因此掉入水中。
她再次望向四周。可四周沒有邊際,只有望不見盡頭的水。
回頭所見,也是不見邊際的水。好似她方才所置身的黑暗空間不過是她的錯覺,并不存在。
慌亂之下,曲漣兮不由疑惑出聲:“這是哪裏?”
“這裏是,覃蒼山主脈深處。”有個嗓音溫柔的女子給了她回答。
曲漣兮一驚,猛然轉身。
不知何時,有個女子出現在曲漣兮身後。她身體漂浮于水面上,赤白皙雙足,右腳腳踝上系着一根紅繩。她着一襲雪白衣裳,一頭披落在肩的雪白發絲好似要與她的衣裳融為一體。
女子笑得溫柔,如珠子般晶瑩漂亮的眼眸帶着笑意注視着曲漣兮。
曲漣兮一時愣住。這個女子一頭雪白長發,卻有着一張脫塵驚豔的貌美面容。
曲漣兮眨了眨眼:“你是誰?”
女子輕輕飄到曲漣兮身前,笑着打量了她一番後,又飄到她身後,如玉白皙的手輕碰了碰曲漣兮的肩,手指從她漆黑發絲間劃過,又很快收回,繼而再次飄回到曲漣兮身前。
曲漣兮一臉疑惑看着她:“你……是鬼魂麽?”
漂亮女子輕輕笑出聲來:“你也可以這麽理解,畢竟,我死了很多年了。”
曲漣兮注視着她,她也笑吟吟看着曲漣兮。
曲漣兮忽的想起方才這個女子說的,這裏是覃蒼山主脈深處,而她已經死了很多年了……如果她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的話,那眼前這位白發如雪的美麗姑娘,豈不是……君後?
這覃蒼山主脈底下,應該沒有埋葬除君後之外的人吧?
曲漣兮挑了下眉,話語頓時變得小心翼翼:“您是……君後尊者麽?”
“叫我流光便好。”
“……”果然是青鯉前輩之前提到過的那位初任君後尊者。
但是曲漣兮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見到她?而且這地方看起來有些詭異,怎麽看這裏都是一處見不到邊的湖……或者江?怎麽會是覃蒼山主脈深處呢?
而且,君後尊者不是已經放棄自己的生命死去了麽?如今這飄在自己身前的……真的是鬼魂?
曲漣兮回過神來後拱手要朝流光行禮,流光卻先一步扶住她的手:“不必如此。”
曲漣兮站直身體,定了定神後,小心詢問:“那個,我能問一問,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嗎?我記得我之前應該只是睡着了。還有,這裏看起來像是湖,不像是覃蒼山主脈底下啊。”
流光笑道:“你的确是睡着了,你的身體仍然在地面上,但意識卻在地面之下。你會出現在這裏,是因為我想見你。”
“至于這裏為何是這樣,是因為這是我構建出的幻境,并非我屍身真正所處之地。”
曲漣兮不解:“您為何要見我?還有,您不是已經……”
她朝流光使勁眨了眨眼,沒有直接将後邊的話說出,但流光明白她的意思。
流光笑了一聲:“我确實是死了,你現在看見的不過是我留存的一縷靈魂罷了。至于見你的理由,應該問你自己才是。”
“問我自己?”曲漣兮回想了下,而後恍然:“是因為覃蒼山現在正被壞人攻擊,而我沒有及時保護好覃蒼山,您是來問責的,是嗎?”
“不是。”
“……”
曲漣兮愣住,倒是沒想到不會是這個原因。
現在外邊有人在襲擊覃蒼山,而她身為現任覃蒼山山主卻沒有做到及時保護山中的精怪,甚至還反過來被青鯉前輩保護,是她失職。而且,現在的她還是太弱了,沒能好好護着這裏。
但,如果不是這個原因,那會是什麽原因?
曲漣兮一臉困惑看着流光。
流光笑着問她:“你見到我,沒有什麽要和我說的麽?”
曲漣兮表情更為茫然,并且大為不解:“那個……我其實都不算認識您,為什麽會有話要和您說?”
流光眉頭輕挑,有點意外:“真的沒有?”
曲漣兮搖頭。
“你難道,不想讓我幫你離開這裏麽?”
“這裏?”曲漣兮眨了眨眼:“如果我只是睡着了的話,我等會兒醒過來就行了。”
“……”流光愣了愣,臉上表情有一瞬的僵硬,而後無奈道:“我指的是離開覃蒼山。”
這回輪到曲漣兮愣住。
她看向流光的眼神随即變得詫異,話語不由激動些許:“離開覃蒼山?您可以幫我離開覃蒼山?!真的嗎?!”
流光答道:“當然可以。”
期待的光芒迅速從曲漣兮眼底浮現,而後蔓延至她滿眼。她眼眸亮晶晶的,臉上的笑中是怎麽也無法遮掩的驚喜。
流光又道:“但是你需要給我一樣東西,作為幫助你離開這裏的報酬。”
“什麽東西?”
流光眼眸稍低些許,眼神帶着笑意落在曲漣兮的小腹上。她嘴角勾了勾:“将你腹中那個女孩兒留下,我可以送你和那個男孩兒離開覃蒼山去和你的夫君團聚。”
曲漣兮臉上笑容瞬間僵住,眼裏的光芒頓時消散。
她睜大眼,眼神不可置信望着流光。她下意識擡手護住自己的小腹,眼神警惕着後退兩步:“不可能。”
“她繼承了雪楹花靈樹一脈的職責,本就該留在這裏。在你離開後,我可以用我的力量将她迅速催化生長成人,直接代替你如今的覃蒼山山主之位。她是純靈,比你更适合當覃蒼山的主人,日後修為也會高于你,你和其他人的存在,反而會影響她。”
流光飄到曲漣兮身前,伸手将她如墨的發絲勾起幾縷在指間把玩:“你是她母親,難道不該為她的未來考慮麽?而且,你不把她留下,你就不能和你夫君團聚?你不想再見你的心上人麽?等到三十年後,說不準你的心上人早就變心愛上別的女子了,到時候你就只能眼睜睜的看着他與別的女子恩愛纏綿。”
曲漣兮瞬時瞪大眼:“住口!”
“留下你的女兒,我可以讓你和你的兒子離開這裏,去見你的心上人。”
“舍棄一個尚未出生的嬰兒,你可以得到更多你想要的,不是很劃算麽?”
“我說,住——口!!”
曲漣兮瞪大雙眸,眼底怒火憤然,也顧不上思考太多,朝着流光便是凝出一掌靈力拍了過去。
可那一掌卻沒有真正擊中流光。她不過是一縷靈魂,可在曲漣兮那憤然一掌劈過去時,她臉上也顯現出難得一見的錯愕。而後她的靈體瞬間消散。
“哈哈哈哈~”她的笑聲輕輕響起。
曲漣兮找尋笑聲的來源,想着這次一定要打中她時,自己的身體卻好像忽然被什麽強大的力量吸引,猛然往後退去。
眼前畫面變得模糊不清,只覺得腦袋嗡嗡的,一片漆黑,剛才的怒意在此時半點不見。
“滴——嗒。”
水滴落的聲音。
曲漣兮猛的驚醒,一個激靈從躺着的雪地上驚坐起。她喘息紊亂,眼神慌張不安的望向四周,身體下意識呈現出防禦姿态,可這時候她看見的卻都是熟悉之景。
她抿了抿唇,确認似的用手抓住身邊的雪握在掌中,冰涼的觸感随即傳開。她已經回來了,可心中的不安卻仍未褪去。
小人參精趴在她腿上,眨巴眨巴着水靈靈的大眼睛望着她:“山主大人,您怎麽了?”
曲漣兮擡手扶額,閉眸深吸氣來緩和。她想,剛才見到的大概并非是真的君後尊者……身份尊貴、讓諸神敬仰尊重的君後尊者不可能是那樣!
可那到底是什麽東西,曲漣兮卻不知道。
她睜開看了看周圍,多的是坐着歇息的山中精怪,而爆-炸聲響與震動也不知何時已經停歇。此刻,倒是靜了下來。
六九飛落在她肩膀:“宿主,你好點了嗎?”
曲漣兮淡淡“嗯”了一聲:“還行吧。”
“宿主,雖然現在跟你說這些事好像不太好,但我還是要告訴你。你還記得我之前是乾元山回來的吧,你師傅讓你幫忙找東西來着。”
曲漣兮側目看向它,眉頭不由皺了皺:“找什麽東西?”
“是一些用來給你五師兄治病的藥草之類得東西,他給你寫了信來着。”
六九舉起爪子,可原本系着信紙的爪子此時是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六九詫異,曲漣兮疑惑。
六九驚呼一聲:“明明有信的,肯定是剛剛弄掉了!宿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曲漣兮嘆了口氣:“算了,不怪你。反正……”
她站起身來看向因長時間爆-炸震動而被雪崩破壞的覃蒼山,再次嘆息一聲:“現在這情況,就算你沒丢那信,一時半會兒怕是也難以幫忙去找那些藥草了。等休息好後,辛苦你再跑一趟乾元山讓師傅再重新寫一遍要找的藥草就是。”
語罷,她擡手捏了捏眉心,覺得累,渾身沉重。不久之前猛然激動起來的心情尚未完全緩和,不安,且又有些焦躁慌亂,臉色也不是很好。
六九有些擔心:“宿主,你看起來不是很好,不舒服麽?”
曲漣兮抿唇,輕道:“無礙,只是做了個噩夢而已。”
“很可怕的噩夢嗎?”
“嗯,很可怕的噩夢。”
她另只手不動聲色挪到小腹上,本就凝重的神情更顯嚴肅。她緊抿了下唇角,而後深吸口氣,又重重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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