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翌日, 天色才放亮,曲漣兮便收拾妥當,背着一只藤蔓編織成的背簍去山中尋藥草。
師傅齊徊闵給她寫的信裏所需要她幫忙尋找的藥草數量不少, 而且其中有些藥草的名字她從未聽說過,也不知這覃蒼山中是否真的有。
她決定先找她知道的那些,其餘她不知曉的,之後再問問青鯉前輩或是山中精怪。
林中寂靜, 無風,曲漣兮能聽見自己踩在雪中的細微軟綿吱吱聲。興許是太過安靜了, 曲漣兮莫名覺得不太自在, 便忽的起了玩鬧心情, 背着背簍在幹淨的雪地裏胡亂踩着,在那片雪白地裏留下大片大片的淩亂腳印。
她自己忍不住笑出聲來,清脆的笑聲在靜谧的林子裏顯得尤為明顯。
她一邊自己玩着, 一邊朝向她要尋的藥草所在地。也不知過了多久,反正是到了。
她微微喘息着,深吸幾口氣後将那因自己蹦跳玩耍而弄亂的呼吸給快速平穩了下去。繼而她蹲下身,蹲下了在身前一棵被白雪覆蓋滿樹枝的樹下。
她彎腰,伸出雙手開始順着樹根的位置往下刨,将堆積在樹下的厚厚白雪給刨開。
片刻後,生在于樹幹與地面連接處、被覆蓋在白雪之下的一株五葉黃心草顯露在曲漣兮眼前。
她笑了下, 拿出彎刀, 小心翼翼将那株五葉黃心草連根帶土直接挖出, 而後輕輕放在了背簍中。
方圓五裏, 是五葉黃心草生長的區域。但它喜歡依靠着樹幹生長。
曲漣兮在附近的樹底下也都尋到了五葉黃心草。她想, 五株應該夠了。
而後她去尋清單上的第二種藥草。
她一個人背着背簍在林中四處走着, 身邊無人, 便自己哼着小調一路蹦蹦跳跳、自娛自樂着,時不時弄出些許小動靜來。
以前她喜歡安靜修煉,現在倒是覺得這裏安靜的太過分,她反而有些不太喜歡這種安靜。這種靜,靜到她能清楚的聽見自己的呼吸與心跳。而越是如此,她便越是覺得時間過得很慢很慢……
她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這樣的提醒。她只盼着時間能快些過,最好是眨眼一剎那,三十年便那樣過去了。只是可惜,那不可能。
曲漣兮在林中待了一天,在臨近黃昏時才慢悠悠從林子出來,她背後的背簍裏已放滿了各種藥草,身上衣裳上到處沾着泥土,還有因刨雪而浸濕的衣袖與衣角。
這一日,她可謂是一點兒也沒閑着。
雖然有些累,但卻感覺很充實。
剛到木屋前,曲漣兮便看見了坐在了屋檐下坐着的小人參精,她正要跟他打招呼,身後卻忽的想起一陣略微熟悉的笑聲。
曲漣兮身體立即頓住,臉上笑容一瞬間僵硬。
“居然在幫山外的人找這山中的珍貴藥草,你不覺得,你這山主當得不太合格麽?”嗓音溫柔,帶着些笑意。但話裏卻也夾雜着幾分責怪意味。
是流光的聲音。
她很快飄到曲漣兮身前,與先前所見那般,雪白的發絲,白的出奇的皮膚,還有系在腳踝上那根與她渾身都顯得格格不入的紅繩。
曲漣兮下意識往後退去兩步,神情頓時凝重警惕起來。她怎麽會在這裏?她不是在覃蒼山主脈地底下麽?!
“你看起來好像有點害怕~”流光面帶微笑望着曲漣兮,漂亮的眸子裏倒映曲漣兮此時警惕嚴肅的臉色。
流光朝她伸出手,又道:“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曲漣兮眯了下眼,避開了她朝自己伸來的手。曲漣兮問:“你不在地底下待着,跑出來是想做什麽?”
“地底下待着太悶了,出來玩會兒~”流光笑吟吟看着曲漣兮:“再說了,之前我們的談話還沒結束呢,你忘了?”
她飄到曲漣兮身側,又緩緩飄到她背後,從她的另一側重新繞回到她身前。
曲漣兮道:“我與你沒什麽好聊的,不要在我眼前亂晃,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流光挑眉:“你對我的态度是不是有失妥當?”
曲漣兮嗓音愈冷,甚至帶着些不耐煩意味:“我覺得你并不是真正的君後尊者,所以,沒有必要對一個打着我腹中孩兒主意的家夥好脾氣。”
流光輕輕笑出聲來:“你說錯了,我确實是流光。”
“也許只是同名。”
“是嗎?”
“不然呢?”
“你好像覺得,身份尊貴的君後尊者就應該是對人友善、溫柔有禮、胸懷天下的大好人。你為什麽沒有想過,也許被世人敬仰的所謂君後尊者并非他人所言呢?”
曲漣兮愣了愣,眉頭不由蹙起。
“畢竟,我活着,那是幾十萬年前的事了。你真的覺得,從幾十萬年前流傳到如今的話語可信度會很高麽?”
“換句話說,你憑什麽覺得你從他人口中得知的事是真的?說不準,他們也不過瞎說。你要如何判定其中真假?”
“……”
曲漣兮眼神漸漸疑惑,但身體上的警惕卻未有半分放松。在流光想要伸手觸碰她的時候,她迅速反應着後退出好幾步外,與流光拉開了距離。
流光也不生氣,只是看向曲漣兮的眼神裏充滿着興趣。她甚至在笑,眼底笑意更深。
曲漣兮對她态度不算好,可她看起來倒是挺喜歡曲漣兮。
曲漣兮不知道她說的話可信度有多少,也并不确定她究竟是不是真的君後尊者,畢竟,她對于覃蒼山的事知之甚少,她所知道的那些,要麽是從書裏看來的、要麽是青鯉前輩告訴她的,她自己真正知道的,很少很少。
但她明白,防人之心不可無。哪怕眼前這個流光真的是曾經的君後尊者,也不可對她全心信任。
不論如何,于曲漣兮而言,她到底是陌生人。
流光笑道:“我還會再來的,你可以仔細想想我跟你說過的那些話。下次我們再見的時候,我想得到你的回答。”
“……”
曲漣兮尚未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流光便直接消失在她眼前。她使勁眨了眨眼,立即往四周看去,而周圍空曠,确實不見流光身影。
她有些懵。
什麽叫做還會再來?什麽她的回答……她覺得她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了,不是嗎?
還需要什麽樣的回答啊!!
“唉。”曲漣兮忍不住嘆了口氣,臉色無奈,但對一個神出鬼沒的靈魂,她也是無可奈何。
她往木屋走回去。
小人參精已經從坐着的屋檐下跳下來,站在木屋前的雪地裏,有些擔憂與疑惑的看向曲漣兮:“山主大人,您剛剛在做什麽呢?”
曲漣兮一愣:“我剛剛?”
“是啊,您剛剛好像一個人在那裏比劃着什麽,忽然就後退了好幾步,表情也有點奇怪,是發生什麽了嗎?”
“……”曲漣兮也是茫然:“你只看見了我,沒看見別的麽?”
小人參精表情堅定的搖頭:“沒有啊,只有您。”
“……”
曲漣兮愣住,表情複雜轉過身去望着方才她與流光講話的地方。可那只是個尋常地方,除了雪,什麽都沒有。
那應該不是她出現的幻覺吧?
曲漣兮再次看向小人參精:“你确定,除了我意外啊,你剛才真的什麽都沒看到?”
小人參精十分肯定的點着腦袋:“除了您,我什麽也沒看見!”
曲漣兮茫然,而後覺得不可置信。可她分明看見了,還跟流光講話了!
是幻覺嗎?不應該吧……
她身體健康,今天心情也不錯,這好端端的,為何會平白無故的出現幻覺?!
曲漣兮使勁甩了甩腦袋,表情郁悶。唉!!
之後一連三日,曲漣兮一邊尋找藥草,一邊在糾結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覺的事。可那三日裏,說着會再來的流光卻沒有出現。
第六日,曲漣兮将齊徊闵給的清單上列出的、她能找到的藥草全都找了些回來,滿滿當當的放滿了六個背簍。
但清單上還有五種藥草她沒找到,連山中精怪也沒見過。
她想,大概覃蒼山內是沒有。
而後曲漣兮又面臨了另一個問題,這麽多藥草,她要怎麽将它們送去乾元山?六九那小身板大概沒辦法一次性帶這麽多,可要是一趟一趟的跑,大概要跑很多趟。
她坐在木屋屋檐下,閉着眼、環抱着胳膊思索了番,而後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辦法。她可以先寫回信,然後在信中請師傅給一枚納戒讓六九帶回來,到時候再将藥草裝進納戒,再讓六九跑一趟帶回乾元山即可。
而就在曲漣兮拿着比巴掌大的樹葉要給齊徊闵寫回信的時候,流光出現了。
流光漂浮在她身前,笑意盈盈望着她:“我要的答案,你想好了嗎?”
曲漣兮:“……”
乾元山。
山腳下、陰暗不見光的角落裏,有什麽東西從黑暗裏緩緩蔓延而出,漸漸覆蓋上周圍區域,花草的生命被迅速吸幹,而後枯萎凋落。而蔓延二出的陰影卻在接觸到陽光的時候變成青苔模樣,與周圍環境近乎融為一體。
不遠處一塊凸起的岩壁下方,站着兩個身着一襲黑袍的人,巨大的帽檐将面容遮擋,可從露出的嘴唇、以及黑袍底下顯現的精致鞋面表示,不難看出,那是兩個女子。
左邊那個女子瞥了旁邊之人一眼,而後悠悠出聲:“元夫人,你想要的我已經幫你完成,接下來就輪到你幫我了。”
元菡萏淡然啓唇:“現在說已經完成是否言之過早?我夫君确實已經醒來,也可以起身活動,可他已經不記得我了,行動也有些許遲緩,你是不是應該再想點辦法讓他徹底恢複到之前?”
“他已死去十多年,我能幫他恢複成現在這樣已經很不錯了。再者,他才活過來,行動有所遲緩是自然的,你給他多喂些精氣,等過些時日,他便能恢複如常。至于他的記憶,這個嘛,得看你自己。”
孔嫣側目望向元菡萏,臉上似是帶着笑,可眼底卻是冰冷的。她又道:“他是你丈夫,我想,你應該有辦法讓他憶起你們之間的記憶。”
元菡萏眯了下眼。
孔嫣望向不遠處正在緩緩蔓延上岩壁而後變成青苔的陰影塊,嘴角上揚些:“不管如何,我們的合作還算順利。等你幫我從齊徊闵手中得到軒轅戟與孔懸厭的神心,如若那時你丈夫的記憶還未恢複,我再幫你另想辦法,如何?”
元菡萏稍微思索了番:“行,一言為定。”
像是想起什麽,孔嫣又提醒道:“齊徊闵修為已是元嬰期巅峰,他那幾個徒弟也都是不弱,不是好對付的,所以,你得抓緊時間讓你丈夫恢複力量,多弄些精氣給他,我需要他幫忙。”
“我已經練出第二批藥-屍以收取精氣,最遲三月,我夫君的力量便可全部恢複,幫你自是不成問題。你既已幫我将他複活,我自也不會食言助你之事。”
“好。”
孔嫣盯着那些陰影塊,眼裏有一絲笑意浮現。三月之後,這些寶貝們也該長得差不多了,正是動手的好時候。
她仰頭往上看去,眼眸輕眯了下,繼而輕笑出聲來。
而後,她與元菡萏的身影一并融于岩壁上的黑暗,很快消失于此。
山中有風起,吹動林間樹葉沙沙作響。
天際有浮雲悠悠飄過,有些許黃葉自樹枝脫落後随着風在半空中旋轉,一切都顯得如此安靜寧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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