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往事

回了實驗室，顧言清打開電腦，下意識搜索了一個很久沒有用過的原創古風音樂網站，找了許久才找到，看到的卻是一年前網站關閉的通知，因為資金周轉有限，創始人停止了網站的更新，只保留了用戶的原創和轉載。

他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觸，登錄了小昕的賬號：陌上花已開。

點開私信記錄，已經是一片空白，可能是時間已久，那些聊天記錄都丢失了。

他記得最後一句發出去的，是那句“陌上花開，可緩緩歸已。”

然而一切都仿佛石沉大海。

他找到自己轉載的那首為小昕而創的《陌上花已開》，點了播放的同時，點開作者的頭像，在看到作者名字時，忽然有些頓住了。

一瓦青瓷。

腦中似有什麽劃過，卻是眯了眯眼，到底是巧合，還是緣分？

《陌上花已開》是三年前，是妹妹顧言昕請一個網友，根據自己的網名而創的一首曲子。

當時小昕已經做了三次化療，原本天真可愛的少女，因為病痛的折磨，蓬松的長發都掉沒了，臉色也很是蒼白。

顧言清每次都躲在病房外的走廊痛哭，憎恨這該死的病折磨妹妹，可他沒法為妹妹做任何事情，唯一能做的，就是擦幹眼淚，進去陪她聊天，逗她開心。

妹妹很喜歡古風歌曲，認識一些志同道合的二次元網友，最大的夢想就是可以和他們一起完成自己的古風之路。

只是身體的原因，這個夢想是沒有辦法完成了，她給自己最喜歡的一瓦青瓷大大留言，希望可以在有生之年可以擁有一首屬于自己的曲子，就以陌上花開為題。

然而或許是這位大大太忙的緣故，小昕的留言一直沒有被回複。

顧言清知道這件事情後，問了小昕的賬號，那天夜晚，坐在冰冷的走廊上，他再次給這位大大寫了一大串私信留言，大概意思就是，妹妹真的很喜歡她，她的時日不多，他很想為妹妹完成這最後一個夢想，并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希望可以盡快收到回複。

他每天都要去看信息，只希望這位一瓦青瓷可以相信這是一個真實的請求。

Advertisement

如此，等了一個多月漫長的日子，就在他要放棄的時候，終于等來了一個陌上的電話，是一個公共號碼。

手機的那一端是一個聲音脆嫩的小女孩，聽着倒是跟小昕差不多年紀，她說：“哥哥你好，我是一瓦青瓷，很抱歉現在才回複你，我很久沒有登那個號了，今天才看到信息，希望還來得及，給你妹妹送這份禮物。”

他們約定好一個月後出成品，這個消息讓小昕開心了許久，氣色也似乎好很多。

《陌上花已開》出來後，顧言清是第一個聽到的，縱是極少聽這些古風歌曲的他，也被這位小姑娘的才氣驚豔到。

曲子的前調有些壓抑，極容易碰觸心底的悲傷，引起共情，然而後部分卻又非常堅韌，仿佛真的讓人看到陌上一片花開的美景，心中充滿希望。

陌上花已開，故人永常在。

他下意識說出這句話，又跟她道謝：“謝謝你，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一瓦青瓷還在網上給小昕留言：小昕，很抱歉，這份遲來的禮物現在才完成，你現在一定經歷着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但是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渡過難關的，你有一個這麽愛你的哥哥和爸爸媽媽，有他們的愛陪伴着，無論如何都要開開心心的，青瓷大大也愛你，期待你好起來，我們一起去看陌上花開。

只是後來的後來，小昕還是走了，但是如她所言，帶着所有人對她的愛，去了天堂。

後來那兩年，父母始終無法走出悲傷，而他在休學一年後，重新走入校園，也變得成熟穩重了許多，為了能更多時間陪在父母身邊，他放棄了北大的保送，在高三那年憑借省狀元的優異成績進入海大。

時間過去那麽久，他也早沒有了那個小姑娘的聯系方式，打過去提示只是一個公共電話亭。

所以，今早在教室裏，當這熟悉的旋律在耳機中響起時，他很意外。

《陌上花已開》是一首純音樂，沒有在正規平臺上發布過，但是有志同愛好者将它上傳到了某雲，署名佚名，也算頗有名氣，彼時他也沒有過多懷疑，只是沐清瓷中途改成單曲循環聽了十幾次，讓他不免有些留了神。

她似乎，特別喜愛這首曲子。

一瓦青瓷。

沐清瓷。

如今，再回想那個小女孩的聲音，與現實中她的聲音重疊……

而這邊，沐清瓷已經連着幾天睡覺都是渾渾噩噩的，斷斷續續的做了不少夢。

夢裏，母親端坐在琴室撥弄着琴弦，她推開房門，看到這一幕不禁淚流滿面撲了過去，媽媽，阿瓷好想你。

母親卻沒有抱她，只是擡頭看着她，目光有些難過:“阿瓷，你過得快樂麽？”

媽媽……

那近在咫尺的身影如水中月慢慢破碎，任她如何用力，也移動不了腳步，生生看着母親消失。

不一會兒，又是林歌騎着單車載着她在校園裏，然而下一個鏡頭林歌卻是一臉氣憤，猙獰喊道:“沐清瓷，你這個騙子，我等了你這麽久！你怎麽還不來找我！”

還有梁宛、江小姜，葉知秋……她們一個個來質問她，為何要放棄她們的夢想，因為她一個人的原因，大家都沒了夢想！她可知曉她們的痛苦？

最後突然出現一個模糊的面容，這次聲音卻是熟悉的了。

他很安靜的站在那裏，不遠不近，聲音卻很溫柔：“謝謝你作的陌上花已開，妹妹她很喜歡，也希望你可以走出來，親眼看一下這盛開的花季。”

她看不真切那面容，只覺得熟悉，想認真辨別時，又換上了其他人上場……

沐清瓷已經連着幾天做了這些夢，但也算不上噩夢，就是內心深處蠻愧疚的，她真的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

她在夢裏無聲的哭泣，不用像平日裏僞裝微笑，她只想在這個漆黑的時空裏放聲哭泣。

“小瓷瓷！小瓷瓷！”

似乎有人在拍她的臉呼喚她，她掙紮了許久，堪堪睜開了雙眼。

眼角是濕潤的。

“小瓷瓷，你怎麽了，怎麽哭了？”蘇煙坐在她床上看着她，一臉擔憂。

程曉曉和韓月也站在她床前，急急的看着她。

沐清瓷想大概是自己在夢裏哭得兇了，竟然哭出了聲音來，估計吓到她們三人了。

“抱歉，只是夢見了一些事情，我沒事的。”她擦去眼淚，聲音有些嘶啞，甚至連身子都是控制不住的發抖。

蘇煙見她這美人垂淚的可憐模樣，還以為她是想家了，想想也是，這可是一個比她們小了整整兩歲的小妹妹啊，估計還是第一次離家讀書，這細皮嫩肉我見猶憐的模樣，讓蘇煙也心疼起來，不禁抱住她拍了拍背：“小瓷瓷不哭啊，姐姐們都在這裏呢，想家的話我們就打電話給阿姨，跟阿姨說下話，過不了一個月國慶假，我們就可以回去了啦。”

蘇煙的聲音很溫柔，卻也因這句溫柔的‘打電話給阿姨’，觸動了沐清瓷的淚點，終是忍不住埋在她肩上低聲哭泣。

她沒有辦法打電話給媽媽，再也聯系不上了。

曾經的家也早沒有了，很多時候，她都希望只是自己在做一場夢，夢醒了，她的媽媽，她的朋友，都還在身邊，她只是貪睡了太長時間了！

她從小沒有爸爸，也不知道他是否還在人世，母親只在很小的事情跟她說過一次。

“我的阿瓷，就算沒有爸爸，媽媽也會給你最好的生活，你只要知道，爸爸是媽媽永遠的恨，提起他一次，媽媽的心就會死一次，你只要記住這個就好了。”

所以她也很懂事，從來不提關于爸爸的任何事情。

十二歲之前，她過得很好。

而十二歲後，母親突然抛下一切，帶她回了南方外公家。

十三年未聯系的父女倆相擁而泣，外公早已白了頭，無論女兒以前犯過多大的錯，只要她願意回來，他都死而無憾了。

沐清瓷只聽外公說，十五年前，母親遇人不淑，壞男人跑了，母親也遠離他鄉從此音訊杳無，當年無論外公如何阻攔，甚至以死相逼，母親都不願回頭，如今落得如此下場，也是造孽。

沐清瓷猜想那個壞男人大概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吧。

回到南方後，母親不再讓她學習古筝和舞蹈，堅持要她做一個普通學生，讓她發誓此生永不回北市！

起初她自是不願意的，也曾反抗，可每次反抗母親都會發瘋了似的打她一頓後，然後把她關在房間裏，不答應就不給吃飯，無論外公如何呵斥也沒用。

然而不到半日她又像清醒過來了，把她抱入懷裏哭，如此反複無常了許久，沐清瓷看着性情大變的母親着實些害怕，只得懵懵懂懂發了誓，自此，母親才作罷。

本以為就此生活會平靜下來，怎料一年後，母親突然心髒病發作，留下她和外公兩人，永遠離開了。

那個時候，她才剛進入高一。

人生第一次生死離別，來得那樣的猝不及防。

那是一個特別黑暗的星期五。

因母親對自己要求極高，即便只做一個普通的文化生，也要把每一門功課都學成優！來到海市後她性格變得有些孤僻，再加上她年紀特別小，班上也幾乎沒有合得來的朋友，所以在同學眼裏，她也就是一個一門心思搞學習的小妹妹，就連星期五也要學習到晚上□□點才回去。

可是那天，才剛過下午第一節 課，外公就一臉嚴肅的來學校，接她回家。

路上，外公撫摸着她的頭，哽咽着對她說：“阿瓷是上天賜給外公的禮物，外公希望你能健康，快樂長大，即使沒有媽媽，也會是最美的女孩。”

那年，沐清瓷站在母親的靈堂前，腦中一片空白，說不出的窒息。

在此之前，她從未想過會失去母親。

後來，外公說母親應該是意識到自己會出事，所以提前寫了遺書。

遺書裏，母親先是跟外公道歉，愧為人女，沒有盡到孝義。而後又與自己的女兒道歉，這一年來，她折磨着自己的同時，也折磨着最愛的女兒，她很後悔，她希望，女兒餘生可以過得簡單快樂，并替自己好好照顧外公。

那段時間，她每晚躲在房間裏哭泣，也想過一了百了的，只覺得上天對自己太不公平，為什麽所有的不幸都要發生在自己身上，她曾覺得自己最幸福的小公主，可如今，母親走了，什麽都沒有了……

外公日夜守在她房間外，生怕她做出什麽傻事。

那時的她，甚至連一個傾訴、發洩的對象都沒有！

最痛苦的時候，她想念着遠在北市的好朋友，卻不敢貿然打電話過去。

唯一想到能看到她們的方式，是一個原創音樂網站，以前她們有在那個網站發表一些純音樂，說起來，自從離開B市後，她已經很久沒有打開那個網站了。

她想跟他們告別。

人生已經如此了，她覺得自己就這樣走了多少有點心寒，怎麽着也要給自己的好朋友一個說法。

然而一登錄上去，彈出來數條消息，讓她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