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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麽會是郁庭之寫的?
這不是郁老先生的高徒?郁……郁庭之……我去?
“你是郁老先生的徒弟?”孟遲有些驚訝地開口問道。
聞言郁庭之斜長的眉峰微微挑了一下,“他是我外公。”
外公啊。
但是為什麽一個姓?
孟遲心裏閃過這麽一個疑惑,但一想到現在随母姓也是大有人在,這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兒,孟遲也沒有過多在意,只是想着郁家在澤蕪是有名的書香世家,難怪能開得起好幾輛豪車。
“你認識我外公?”郁庭之看向他問。
那自然是不。
當初茶館翻新,楊正風的某個好友送了一幅茶聯,就是店裏挂在正堂的那幅,說出自郁老先生之手。孟遲連郁老先生全名是什麽都不知道,雖然茶聯下有署名,但寫得太過于龍飛鳳舞,孟遲至今沒認出來。
“郁老先生名氣大,我聽說過。”孟遲說着,嘴角噙着一分笑,“難怪你字寫得不錯。”
剛才還是寫得很好,一聽是郁庭之寫的,立刻就變成了不錯。
茶藝講究閑情逸致,便給人一種錯覺,好像跟茶相關的人性格都溫和有禮,不露鋒芒。但孟遲顯然不是,他性格算得上随和,骨子裏也還是有着年輕人的争強好勝。
在情場上更是如此,要是一開始知道這是郁庭之寫的字,他肯定不予置評。
“庭之哥哥不僅字寫得好,畫也畫得好。”宋珉插話說道,“他在XX美院念完博士之後,本來是要留校的,我們學校費了老大勁兒才把他挖來,在藝術學院授課。”
孟遲雖然沒念過大學,但對于國內頂尖的美術學府還是知道的。他忽然間就明白了,為什麽郁庭之周身的氣質會如此的不食人間煙火。
也難怪宋珉對他如此推崇,無論是家世背景,還是自身的優秀程度,郁庭之都太過耀眼。這麽一想孟遲心裏忽然有些微妙。
“厲害厲害。”孟遲連連誇贊,話鋒一轉,又對宋珉說:“難怪你想要上郁老師的課,争取下學期選上,當他的學生。”
別的就別當了。
宋珉哪聽得出來他言外之意,感慨一句希望吧,就去看其他茶具去了。而郁庭之則是立在原地,用一種耐人尋味的目光靜靜地看着孟遲。
“孟老師,你之前說,新手最好是選蓋碗對吧。”宋珉走到了放着一排蓋碗置物架前,端起了一個白瓷蓋碗。
“啧,怎麽又叫我老師。”孟遲說。
宋珉擠了個笑臉,試探着說:“那,孟哥?”
“随你開心。”孟遲淺笑着說,他走到宋珉旁邊,接過他手裏的蓋碗,“蓋碗比較全能,什麽茶都能泡,而且好清洗。”
宋珉點頭:“是比茶壺好清洗。”
書法繪畫,孟遲是門外漢,只能看個形。但茶具,乃至茶文化,他卻是了解甚多。為了在宋珉面前找回場子,孟遲還說起了蓋碗的淵源,“蓋碗呢,是從古時候就開始被使用的泡茶工具,又稱三才碗,上有蓋,下有托,中有碗,古人取的是天、地、人之意。”
孟遲承認郁庭之的優秀,并不代表他會畏懼對手的優秀,不懂的東西他不會裝懂,自己懂的東西他也不會過度顯擺,故意多講的幾句典故,也只是簡單的點到為止。
“但它也有個缺點——容易燙手,”孟遲說,“所以選的時候要注意,胎釉不能太薄,你拿的這個就有點薄了。”
孟遲視線在衆多蓋碗中掃了一眼,便拿起了一個米漿手紋的白色蓋碗,“這個厚度就很合适,口沿外翻也方便拿。防燙最重要的,其實還是拿碗的方式。”
“這我知道,你之前說過,要用文氏手握拿法①,你就常用這個手法。”宋珉說着,便又端起另一只白瓷蓋碗,用左手大拇指和中指卡在碗沿,将蓋碗提起,然後再張開右手四指托住底足,拇指扣住蓋鈕。
不過他右手拿起來的時,碗蓋哧溜出去險些跌落,還是孟遲眼疾手快一把握住,連着宋珉的手一起包在手心。
室內雖然開着暖氣,但受涼的雙手沒那麽快回溫,所以宋珉的手依然冰冷,只比瓷碗柔軟一些而已。
“手怎麽還這麽冷?”孟遲虛握了握,感受到宋珉指骨蹭在自己掌心,有些癢。
而他掌心的溫度也盡數傳到宋珉手背皮膚上,宋珉倏然回神,被灼燒似的連忙抽回手,“我天生手腳涼,沒事。”
孟遲順勢松開,将蓋碗合攏,看着宋珉纖細冷白的手,“你的手太小了,這種拿法不适合你。你試試這種三指拿法②。”
說着孟遲便伸出右手,食指微微傾斜搭在蓋鈕之上,拇指和中指分別卡在杯沿兩側,很輕易地就将那一掌大的蓋碗提起。
“拿的時候注意不要碰到碗身就行,你試試。”
宋珉仔細看着他的指法,挑了一個更小一點的蓋碗嘗試。
孟遲站在他身邊,在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偶爾出聲指點,偶爾伸手教他調整位置,雖然沒有再手把手地交握,但動作間還是會有一些肢體接觸。
因為有陳彥這個資深的圈內好友,孟遲早就知道宋珉的性取向。也清楚現在自己不能操之過急,所以分寸拿捏得很好,幾乎保持在親切與親密之間,不會讓人心生反感。
這一切,都落在郁庭之的眼裏。
他能看得出來孟遲在他面前存了一點争強好勝的心理。但同時,他也能感覺到孟遲的行為動作,言語用詞,都還保持着他一貫的從容風格,沒有絲毫的故作賣弄,不讨人嫌,反而還挺有趣,就好像看到一只有着漂亮尾羽的孔雀,正不動聲色地展露着自己的優點。
郁庭之沉默地看着,靜靜地聽着,在這一刻才算是認識了孟遲,并且認為他很适合茶藝師這個職業。
落在孟遲身上的目光不輕也不重,雖然不再是第一次見面時那種令人不适地打量,但長時間地被注視,還是讓孟遲有所察覺,并且生出些許不自在來。
兩三分鐘後,他沒忍住開了口:“郁老師,你不去看看花瓶?”
總看着我做什麽?
郁庭之:“沒有合适的。”
你看了嗎你。
孟遲內心腹诽,嘴上卻是溫和建議:“要不你也來看看茶具?不懂可以問我。”
郁庭之點頭,終于是将注意力轉移到紅木架上的瓷器上。
另一邊的宋珉接了通電話,走到門邊小聲和室友談論着課題作業。孟遲沒去打攪他,視線漫無目的地在一衆瓷器裏亂飄,飄着飄着便又聚焦室內除他以外唯一一只活物身上。
郁庭之站在廳中的那張枯木茶桌前,微微欠身,伸手端起了一只“茶葉末”的青黑蓋碗。茶葉末是瓷器的一種種類稱呼,因為瓷器表面,沿着底足往上附着着大大小小的同色系深色斑點,由淺而深,由淡變稠,很像茶葉末,因此得名。
郁庭之的皮膚白皙,端起那只碗的時候對比十分明顯,更顯得他那只手冷白如玉,孟遲只是看了一眼就很難再将視線移開。
從前只是幻想這只手拿着蓋碗多好看,現在看到了,才覺得比他想象中還要好看。看着看着,孟遲甚至還在腦子裏不着邊際地想着,如果郁庭之對茶藝感興趣,或許可以收郁庭之當徒弟,這應該很不錯,天天就有美手看,還能上手摸。
這麽想着,孟遲連帶看郁庭之整個人都越發順眼,思緒飄散間,他的視線不自覺地便移到了郁庭之的臉上,從那張女娲精心雕琢過的臉上開始,一點點看到整體,再回到那雙手。
憑良心說,光憑外貌,郁庭之就已經足夠蠱惑人心了,更別說他還長了一雙完美的手,孟遲竟然看得有些入迷。
“好看嗎?”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孟遲倏地回神,眼睫一顫,便對上了郁庭之的視線,也不知道他何時擡頭看過來,又看了多久。
“好看,”孟遲絲毫沒有被抓包的窘迫,從容地誇起了蓋碗,“這只‘茶葉末’的品相很好。”
郁庭之看了他兩秒,然後将蓋碗換了只手,移向了窗臺的方向。
瓷器要在正常的日光下才能完全看到它的美,表面的暗色在陽光裏變得通透,宛如玉質,這是上好的瓷器。
“不過我們現在很少會用這種深色茶碗,日本茶道用得多。”孟遲走了過來,站在他身邊,就着窗臺透進來的陽光,一起欣賞這只瓷碗。
他的視線看似落在蓋碗上,注意力卻是都在郁庭之的手上。
孟遲教宋珉如何拿蓋碗的時候,郁庭之應該聽了一耳朵,此時他拿蓋碗的手法就和孟遲平時出湯時的手法完全一致。
陽光下他手背青筋明顯,和蓋碗顏色莫名呼應。手背凸起的骨線比宋珉的手更有力量感,更好看,可以說是孟遲心裏目前最滿意的一雙手。
“你還懂日本茶道?”郁庭之側身看向他。
“‘點茶③’本來就是我們國家的東西,他們喜歡用黑色茶碗,不也是因為“盞色貴青黑”④。”孟遲笑了起來。
陽光下他的笑容明媚,眉宇間痞氣因為文化自信而變得張揚。郁庭之看着他,淺色瞳孔裏劃過一抹溫潤的光,連帶着心跳似乎都緩了下來。
另一邊的宋珉忽然沮喪地“啊——”了一聲,郁庭之回神望去,這時候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方才看着孟遲竟有片刻地失神。
宋珉仍然蹲在門庭前打電話,大概是小組作業出了讓他郁悶的問題,巴掌大的小臉皺在一起,一邊說着什麽一邊不爽地揪着門庭前冒出了青草。
孟遲看着他,嘴角浮起一抹柔和的淺笑,不過沒過兩秒,他的笑容就僵在了嘴角。
因為郁庭之忽然問了一句:“孟遲,你喜歡男人是嗎?”
這問題來得猝不及防,孟遲眼底浮現出了一種不可置信的呆滞神情,但很快他就眨了下眼睛,斂去驚詫恢複自然。
卷翹的眼睫再擡起時,他的目光沒有絲毫閃躲,直視着郁庭之反問:“你不也是?”
郁庭之依然保持着沒什麽表情的樣子,只是那雙瞳色稍淺的眼睛,忽然變得有些晦暗,顯得目光很沉。
此時的沉默就等于默認,兩人心照不宣。
孟遲沒再和他繼續這個問題,準備走開時,郁庭之忽然又說了一句“你們應該不合适。”
孟遲聞言回頭,眉心皺了起來。
方才關于性向的直白詢問,孟遲可以大度地不覺得自己被冒犯。現在這句下判斷的不合适,卻是讓孟遲心裏升起一絲不爽。但他還是平靜地開口問了一句“為什麽?”
郁庭之的視線在他倆之間轉了個來回,然後放下了手裏的蓋碗。
這時候,孟遲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還是他剛認識陳彥的時候。陳彥說他身上有一種讓人非常想要征服他的氣質。在圈子裏,除了柔弱小0會把他當1以外,其他人應該都會把他當野0。
所以郁庭之這是把他當下面那個了?
孟遲心裏的不爽忽然散了幾分,他“啧”了一聲,語調緩慢地喊了聲“郁老師”。
“你可能誤會了。”在郁庭之再次看過來時,孟遲笑了一聲,又說:“其實,我習慣在上面。”
作者有話說:
郁老師:到此為止了。
①和②都是一種拿蓋碗的手法。(感興趣的話可以百度)
③點茶——宋朝開始盛行的一種茶藝風格。
④“盞色貴青黑,玉毫條達者為上。”出自宋徽宗趙佶所著《大觀茶論》,又叫《茶論》。意為建盞以青黑色為貴,最好是帶有月光下兔毫的光澤,就是所謂的兔毫盞。
宋代點茶都以起白沫為好,所以用深色茶盞。
日本茶道最初就是宋代點茶流傳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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