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想親

短暫的小插曲, 後半程,大家該玩什麽玩什麽,心照不宣, 很默契地, 都假裝沒發生過這件事。

溫盞坐在商行舟身邊, 有點不安。

他沒說什麽,還坐在那兒,但她總覺得,從那一局游戲結束後, 他的注意力就飄遠了。

不僅是不在她身上, 好像也已經不在這間小小的包廂內。

屋內昏暗搖曳的燈光下, 溫盞抱着硬殼紙箱, 手指蜷曲。

低着頭,陷入糾結。

一夥人散場, 已經入夜。

酒吧內感知不到時間流逝, 出了門才發現頭頂寒星高懸, 長街覆雪, 空中又有一粒一粒小小的雪花飄起來。

路燈的光芒盈盈秀秀, 在飄揚的雪花中, 像一個個小光團。

一行人回家方向各不一致,裴墨和另幾個人開了車。

紀司宴食指勾着車鑰匙, 轉過來問:“要不要我送你們?”

商行舟單手插在大衣口袋,跟溫盞并肩站着。

風霜落在肩頭, 他肩寬腿長,整個人清隽得不像話。

“你今晚不是要回家?”他想了一下, 懶洋洋撩起眼皮, 啞着嗓子笑, “我們自個兒回去吧,你也不順路。”

這笑容還跟往常一樣懶懶的,但很淡,笑意抵達不到眼底。

紀司宴感覺他情緒不太好,可能得跟溫盞單獨聊聊,就也沒攔,很爽快:“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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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頓一下又立刻想到,萬一他又發瘋怎麽辦,趕緊強調:“那你們到了住處,可都得跟我說一聲啊。”

商行舟半晌回過來一句,漫不經心的:“嗯。”

雪夜,天空是遙遠的深藍色,泛着一點蟹殼青。

靠近城市正中故宮的區域有不少住宅,但入夜後,迅速安靜下來,街上沒什麽人,空氣透冷意。

打車要走到巷子口,幾百米的距離,行人道上薄薄鋪了層雪,糖霜一樣。

溫盞抱着紙箱,跟商行舟并肩往前走,一路無話,影子被路燈拉得好長。

她怕鳥類幼崽被凍到,将上面的蓋子阖上了一半,一路走過來,只聽見幼崽在很活躍地小聲叽叽。

商行舟都不跟她說話了。

溫盞忍來忍去,忍不住轉過頭。

擡眼,目光向上,就能看到商行舟清晰流暢的下颌。

他站得離她很近,唇微繃着,像是沒什麽情緒,周身氣壓有點低,剛剛在包廂裏喝了酒,身上有種游離的勾人勁兒。

昏昧溫柔的燈光下,他眼瞳顯得很深邃,黑色的,如同某種很漂亮的玻璃珠。

她伸出手,去捉他的手指。

“商行舟。”溫盞聲音小小的,軟軟的,像在撒嬌一樣,“商行舟。”

四下無人,她的聲音帶熱氣,卷開一小團白霧。

手指傳來溫熱觸感,商行舟身形微頓回過神,沒猶豫,手心翻轉,把她的手反握進自己手掌。

他聲音低低的,有點啞,從頭頂落下來:“冷不冷?”

溫盞一整晚隐隐的緊張和不安,消弭在他這一句話裏。

她用食指在他掌心畫圈,輕聲:“不冷,我就想叫叫你。”

商行舟失笑。

他牽着她的手,把她懷裏的箱子也拿過來放自己懷中。

兩個人十指相扣,往前走。

溫盞仰着頭,問:“你今天,因為我,生氣了嗎?”

商行舟瞥她一眼,眼尾散開點很輕的笑意:“你倒是說說,我氣你什麽?”

“氣我……”溫盞有點不好意思,她也沒跟人做過這件事,沒經驗不是很正常,“沒有跟你親,親嘴。”

她的語氣好小心,在很謹慎地掂量措辭。

商行舟輕輕笑起來。

大概身上氣息太幹淨了,他笑起來也顯得清冷,遙不可及。

他想了想,捏捏後頸,有點壞,故意說了句:“嗯,那是有點。”

溫盞一下子急了:“會讓你在朋友面前沒面子嗎?我不是故意的,但我以前也沒遇到過這麽多陌生人,我緊張,為什麽他們都看着我,而且我……我……”

她咬唇,“我本來也沒跟人親過,怎麽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舌,舌……”

舌吻三分鐘。

她想想就腦袋發麻。

商行舟憋不住,幾乎悶笑出聲:“溫盞。”

溫盞睜圓眼:“嗯?”

“沒事。”他聲音中笑意未散,勾人一樣,有點性感,“太可愛了,叫叫你。”

溫盞的感覺也沒錯,今晚索吻被她拒絕之後,他控制不住地,開始想一些別的事情。

比如,溫盞确實太小了,她不知道怎麽談戀愛,也完全沒有類似的覺悟。

最開始陪她自習那天,他感覺她想牽他的手,可是他把放在左手的礦泉水瓶換到右手,明晃晃地給她把左手空出來,她在那兒糾結半天,還是沒來牽他。

他就會有一點動搖,想。

是不是他的錯覺,其實溫盞是沒打算那樣做的。

如果溫盞沒有肢體接觸的企圖,豈不是襯得他很像一個禽獸。

因為他的想象遠不止跟紀司宴說的那些,他有點惡劣,在腦子裏想過很多遍,要把她擺放成什麽姿勢。

是不是确實太早了……

商行舟一整晚都在想,反正他也已經忍了那麽多年了,為什麽不幹脆忍到她結婚年齡再一步到位算了。

溫盞停下腳步。

她拽着商行舟,執拗又有點天真地,眼睛亮晶晶,擡頭看他:“那你想親嗎?”

這要問。

商行舟吊兒郎當地,漫不經心回過頭,故意懶洋洋:“想啊。”

就他話音落下的下一秒。

寂靜雪夜,無人的長街,漫天飛揚的,細碎的雪花中。

溫盞握着他的手,踮起腳尖,鴉羽般的睫毛微微下壓,輕輕啄一啄他的唇角。

商行舟愣住。

輕盈的,羽毛一樣的觸感。

熱氣一觸即離。

他完全沒回過勁兒,等幾秒種後回過神,溫盞已經放下腳尖,站回了原地。

四下只有雪落的聲音。

她沒放開他的手,一直牽着,圍巾和帽子将臉頰大半都擋住,露出來的鼻尖白皙小巧,緊張得微微泛紅。

“這,這是我的極限了。”溫盞被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忽然覺得非常羞恥,想退後,又不想放開他的手。

她低下頭,感覺整個人都害羞得發燙,嗫嚅着碎碎念:“你等我做一做心理建設,我再跟你……親……”

三分鐘。

她話沒說完,商行舟忽然俯身,抱住她。

少年的氣息鋪天蓋地,餘光外深夜的雪、遙遠的街燈,忽然都像電影中拉長的燈帶一樣,看不清楚了。

“溫盞。”

她感覺他抱着她,很珍惜地碰了碰她的頭發。

然後聲音低低地,像做了什麽決定一樣,啞聲道:“等你再長大一點點,我們就去把證領了吧。”

「長大點?為什麽,我長得還不夠大嗎。」

「不過,好像确實還不到可以結婚的年紀喔。」

「如果跟商行舟生活在一起,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跟他貼貼。烏烏,我沒出息,我只想跟他貼貼。」

……

寫到這兒,溫盞腦海中忽然閃過什麽,放下筆,羞恥地用書蓋住臉。

結婚的話,就……不止是可以貼貼了吧。

啊啊啊。

她忽然有點郁悶。

她感覺商行舟說那句話的時候,可能都沒想那麽多,但是……

她心裏的小鹿,已經發瘋一個多星期了。

“思蘅說得對。”溫盞咬着筆,在漫畫的空白處寫日期,“男人是學習道路上的絆腳石。”

“溫盞。”卧室門“篤篤”兩聲響,楊珂動了動門把,發現沒鎖,問道,“我進來了?”

溫盞趕緊從陽臺的秋千椅上跳下來,揚聲喊:“你進來吧媽媽。”

楊珂風風火火走進來,一擡眼就看到她穿着軟唧唧的荷葉邊睡裙,赤着腳,正一臉茫然地拿着漫畫踩在陽臺的地毯上。

頭發沒梳,落在肩膀肩膀上,有點毛。

室內暖氣很足,她手臂和腳踝都裸露在外,看起來白皙瘦弱。

楊珂一下子就有點急:“不是,你怎麽還站這兒,我剛才不是就讓你換衣服?你明天要出門,行李也不收拾,打算讓誰給你收?”

“不是還沒到吃飯的時間……”溫盞看了眼挂鐘,跟奶奶他們約定的晚飯時間是下午六點啊,不是說五點出門,現在才四點……

她也沒再多說,把漫畫收進書櫃,解釋,“行李我原本想晚上再回來收的。”

“行了,你快點。”楊珂沒什麽心情聽,“趕緊把衣服換了,我跟你爸樓下等你。”

她說完,不等溫盞回應。

轉身關上門,風風火火地又走了。

房門“砰”一聲響,室內恢複寂靜,燈光安靜地落。

許久,溫盞摸摸鼻子。

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給商行舟發消息:「我好讨厭家庭聚餐,烏烏。等我老了,所有小輩都不許來看我。」

等了幾秒,他沒回。

溫盞放下手機,脫掉睡裙,踩着地毯跳到衣櫃前換衣服。

大年初五,溫盞的叔叔,約一家親戚在外面吃飯。

她那比賽的決賽恰巧定在了初六,正好今晚吃完,明天去上海。

楊珂本來不太放心她一個人跑那麽遠,聽到跟她一起去的人叫費元嘉,立馬皺眉:“我怎麽好像聽過這個男孩,他爸媽是不是都是R大計算機系的教授?”

溫盞當時戳着盤子裏的土豆泥,不是很高興:“可能是吧。”

“什麽叫可能,你們是同學,你跟人連着參加兩場比賽了,連人爹媽幹什麽的都不知道?”楊珂不喜歡模糊的形容,一到這種覺得溫盞人情世故有問題的時候,她會立刻撕開二十四孝好兒媳的面具,果斷幹脆毫不拖泥帶水,“你等會兒,我給那邊打個電話。”

然後,前後十分鐘。

楊珂就得出結論:“我确認了,我确實是認識他爸媽。上海的比賽,費元嘉他媽媽會跟着一起去,我跟他媽媽說了,讓她幫你訂酒店,看着點兒你。你記得嘴甜一點——對了,送她媽媽的禮物我給你買好了,送你同學那份,你自己去挑。”

溫盞當時想——

真的,她可能這輩子都幹不了這種事。

如果是自己的孩子,估計是只能讓她自生自滅……養不了,算了,不生了。

溫盞思緒亂飛着,換好衣服,拿着手機下樓。

商行舟還是沒回她消息。

司機開車送一家三口去往吃飯的地方,抵達酒店時暮色四合,大多數親戚都已經到了,溫奶奶和上次那小表弟都在。

大過年的,小表弟被打扮得可可愛愛,臉有點嬰兒肥,坐在奶奶懷裏,像一個年畫娃娃。

大老遠看見溫盞,立馬就把手裏的花生糖扔了,大喊:“姐姐!姐姐!”

溫盞走過去,笑着攥住他的手指。

她還沒開口,小表弟眼睛亮晶晶的,先喊:“新年大吉姐姐!”

溫盞兩眼笑成橋:“你嘴這麽甜,過年吃了多少糖?”

小表弟立馬可憐巴巴:“沒有吃,我一直在等姐姐給我買糖。”

逗得一圈兒人哈哈大笑,溫盞從口袋裏拿出之前準備的紅包,挨個發給小輩。

哎,但是。

她艱難地結束這一輪親戚的寒暄,在桌上坐下,又忍不住想。

如果小孩生下來就是她小表弟這樣的社牛,不需要教……那也挺好的,可以生一個。

大人們餐前閑聊,溫盞跟幾個年齡相仿的表姊妹沒什麽話說,打過招呼之後,百無聊賴地撐着下巴,劃拉手機。

她并不是那種完全不追星不化妝的山頂洞人,但如果要她時刻趕在吃瓜第一線,每個季度都關注大牌新的包包,那完全不可能。

當然就也沒法加入她們,真情實感地讨論“我們哥哥”。

手機微震,商行舟消息回過來。

他回的是文字,但好像帶笑一樣:「那等老了,我們搬到山頂上去住。」

溫盞心髒漏跳一拍,回他:「去海邊行不行,我想住到有水的地方。」

「喜歡海?」

「嗯,北城都沒有海。」

北城只有北海,中海,和南海。但也僅僅名字是這樣了,根本就都不是海。

商行舟輕笑:「行,聽我們小溫的。」

溫盞舔舔唇:「你知不知道,有個工作,叫,荒海守塔人。」

「然後?」

「我一度很想去做這個工作,看起來很私密,沒有任何人能聯系上我,我還可以每天高空看海。」

商行舟:……

他笑起來:「行,那我們做一對荒海夫妻。」

開始上菜,楊珂拉開溫盞身邊的椅子坐下,叫她把手機收起來:“溫盞,收一收你的通訊工具。”

溫盞小聲:“喔。”

但并沒有動。

商行舟正問到她新年幾天在做什麽,他今年一個人過年,沒去找媽媽,也沒去找商銳。

溫盞家親戚朋友太多了,前幾天一直在到處走動,不是要去別人家,就是別人來自己家,要招待客人。

如果不是她這兒太熱鬧,完全抽不出時間溜出去,商行舟早跑到她家把她偷走,跑別的地兒一起過年去了。

溫盞:「不跟爹媽應酬的時間裏,在看漫畫。」

商行舟大概明白:「伊藤潤二?」

溫盞睜圓眼:「你怎麽知道?我從沒跟你說過。」

商行舟:「你跟我說過的,說你高中就在看。」

溫盞:「不可能。」

她的記憶才不會出差錯。

「就你說的,怎麽回事兒小溫同學,跟你男朋友耍賴啊?」

「我沒……」

她字沒打出去。

“溫盞?溫盞。”

忽然聽到人叫她,溫盞手肘被楊珂重重地碰了下,她猛地回過神,擡頭,見小叔叔漏勺裏裝着一只龍蝦,正笑着示意她,“你碗遞過來一點啊。”

溫盞連忙放下手機,拿起碗,不好意思道:“對不起,我沒聽到,謝謝叔叔。”

對方沒往心裏去,笑一笑揭過去了。

楊珂不是很高興,壓低聲音:“你手機給我。”

溫盞覺得今天确實是自己不對,但還是不情願:“放我這兒吧,我不看了。”

“你幹什麽啊溫盞,從寒假回來起,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楊珂問她,“你是不是在學校談戀愛了?”

溫盞幾乎立刻想起親媽那句“別跟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觸電一樣,有些局促地脫口而出:“沒。”

話出口,又立刻被巨大的、潮水一樣的後悔感,包裹。

她想咬掉舌頭。

為什麽不承認……

明明就有,應該直接說有的。

“其實我在學校……”她還想補救。

被楊珂打斷:“那你手機給我,反正你都不看了。”

溫盞:“……”

溫盞沒辦法,只好把手機遞給她。

被楊珂一直盯着,她整晚沒再回商行舟消息。

回家路上才發現,商行舟等不到她回信,中途打過兩個電話,都被挂斷了。

溫盞本來就有點難過,胸口悶悶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糊裏糊塗地跟楊珂說沒在談戀愛,就好像無形中否認了商行舟一樣,但她本意沒想這樣。

還沒等她想明白,就看到這個。

溫盞一下子更堵得慌:“媽媽,為什麽要挂我的電話?”

楊珂坐在副駕駛,有點困惑:“你沒寫備注啊?我以為是陌生來電。”

溫盞詞窮。

她低着頭發消息,跟商行舟解釋:「我手機剛剛被媽媽拿走了。」

商行舟秒回:“你沒事吧?”

他發的是語音,溫盞沒帶耳機,車上聽不了,她長按轉文字。

回他:「我沒事。對不起,商行舟。」

商行舟失笑:“你沒事就行,好端端的,忽然道什麽歉。”

溫盞一下子更難過了。

她又重複一遍:「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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