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

電影結束後,夏鴦和池嶼留在原地,等保潔阿姨來打掃衛生時,兩人道了歉,得到阿姨的諒解後才離開。

保潔阿姨說這不是什麽大事,她們經常處理灑掉的飲料和冰淇淋,這種已經是最好清理的。

夏鴦心中還是有點過意不去。

她不喜歡給別人添麻煩,尤其是這種原本可以避免的事情。

“夏小姐,覺得這場電影怎麽樣?”兩人走到電影院門外時,池嶼忽然問她。

夏鴦一怔。

整場電影中,她的注意力都放在池嶼身上,這場電影具體演了些什麽倒是全然不記得。

打翻爆米花的尴尬讓她放棄了在黑暗中與池嶼增進感情。

熒幕上女人的尖叫、詭谲的背景音、跌宕起伏的劇情,沒有一樣吸引到她。

或者說,都沒有身旁的人存在感那樣強。

他身上有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像是夏日驟然襲來的傾盆暴雨後清新凜冽的味道。

夏鴦看了一場電影,又仿佛沒看。

自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池嶼的問題。

夏鴦按照在網上看到的評論,磕磕絆絆地答道:“唔,大場面多,劇情邏輯緊湊,是不可多得的國産佳作。”

池嶼“嗯”了一聲,沒深究這個問題,又問:“去哪裏吃飯。”

夏鴦打起精神,開車帶池嶼去了宋唯真推薦的餐廳。

這家餐廳是最近青榆市爆紅的網紅餐廳,若非今天是工作日,很難在不預約的情況下排到位置。

也是很難得的,味道與營銷都非常不錯的一家。

夏鴦和池嶼在最裏面的位置落座,打扮古典的服務員拿來了店裏的菜單——一卷竹簡。

“公子和小姐可以看看我們的食單。”服務員笑不露齒,眼尾沁着一抹紅。

夏鴦把竹簡推到池嶼面前:“你來點。”

池嶼沒有推辭,展開竹簡,面無表情地掃了眼服務員:“菜單倒是沒有花裏胡哨的。”

夏鴦有種既視感。

莫名有點像初遇時的暴躁哥。

她正想着,聽見池嶼輕敲竹簡,跟服務員說:“芋泥山藥加蜂蜜,清蒸鳜魚,幹煸花菜,辣子雞丁。”

“辣菜都只要微微辣。”池嶼的眼神落在竹簡最後一排,“主食就米飯,可以嗎。”

夏鴦點頭。

池嶼把竹簡推到她面前:“看看還有沒有要吃的。”

夏鴦大致看了一遍,把竹簡還給服務員,笑容溫和:“謝謝,麻煩給我們一壺檸檬水。”

夏鴦面色淡然,她心裏卻很驚奇。

池嶼點菜的口味,居然和她差不多。

愛吃辣卻只能吃微微辣,芋泥山藥喜歡加甜甜的蜂蜜,魚她最喜歡吃清蒸。

真是般配的一對。

菜很快上齊,兩人吃飯都很有規矩,只夾靠近自己那一側的菜,井水不犯河水。

他們旁邊坐着一桌情侶,女生一直在和男生說話,男生在給女生剝蝦,時不時還會應和幾句女生的話,表情溫柔又寵溺。

兩個人之間有一種誰也插不進去的磁場。

夏鴦又把眼神落在對面的池嶼身上。

他安安靜靜地吃飯,沒有和她聊天的打算。

總得有個人先開口。

夏鴦咽下口中的辣子雞,盡量保持一個很随意的狀态,溫聲說:“聽賀童說你家在青榆大學附近,離我工作的地方很近。”

“你是自己住嗎?還是和父母一起?”

夏鴦覺得自己的話題引得不錯,既談到了工作,又談到了家庭,無論話題怎麽發展,都可以繼續聊下去。

池嶼手中的筷子稍稍頓住。

他拿起玻璃杯,嘴唇在杯沿抿了一下:“自己住。”

“父母早就不在了。”

“……”夏鴦放下筷子,歉聲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情況。”

池嶼:“小時候的事了。”

夏鴦不知該說什麽。

池嶼把玻璃杯放下,臉色淡淡地望向窗外。

“你不用想太多,關于他們的事我記不太清楚。他們去世的時候我還沒上學,只聽他們說我父母是烈士。”

夏鴦搭在玻璃杯上的手指漸漸收緊,幹巴巴地應了句:“那你跟誰生活。”

她其實有更多的話想說。

都因拿捏不好分寸放棄了。

夏鴦想,或許現在扮演個傾聽者是最好的。

“和我爺爺。”池嶼頓了頓,嘴角彎起一抹淺淡的弧度,“老爺子讓我沒缺胳膊少腿,活蹦亂跳地成個人樣兒,屬實不易。”

“怎麽會。”夏鴦斟酌着句子,“你小時候肯定是那種人見人愛的活潑性子,老師和同學都會很喜歡你,哪有你說的那麽慘。”

“沒爹沒媽呗。”池嶼語氣輕松,仿佛在說別人的事。

夏鴦一怔,登時氣憤道:“有人因為你父母去世欺負你?烈士子女是受法律保護的!”

池嶼盯着夏鴦驟而漲紅的臉看了幾秒,笑了聲:“呆瓜。”

“小孩兒知道什麽叫烈士,他們連法律都不清楚。”池嶼的眼睛剔透地宛若染了墨色,夏鴦只看了一眼就偏過頭。

即使池嶼沒繼續說下去,她也能想到會發生什麽事。

小孩子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介意。

于是他們的話最是單純、直白,也因不會迂回閃避,直接戳中最傷人的地方。

夏鴦掩飾般喝了口檸檬水。

網紅餐廳氣氛熱鬧,服務員月白色水袖偶爾從他們身邊經過,旁邊桌的情侶嘻嘻哈哈地自拍。

而坐在對面的池嶼,穿着一身黑色,眼瞳也是那樣的黑,寂靜得令人難過。

夏鴦有點懊惱。

她似乎把今天的約會搞砸了。

電影沒能好好看,飯也吃得食不知味。

還勾出了池嶼悲慘的童年。

“夏小姐,我下午還有事。”池嶼晃晃手表,輕咳一聲,“我們今天就到這裏?”

“……好。”

也許他們兩個也就到這裏了。

夏鴦付了款,急急追上去:“你去哪裏?我送你過去。”

“不用。”池嶼掃了眼賬單,“飯錢我晚點轉給你。”

夏鴦臉上露出掩飾不住的失落,盡管她仍舊極力保持溫和可親,嘴角還是垮下一個小小的弧。

池嶼快速地笑了一下,又拿出那副懶洋洋地腔調:“夏小姐,這應該算不得賠償吧。”

“我的手表,可不止幾百塊。”

池嶼睨她一眼,不好惹地彎彎嘴角:“一頓飯就把我打發了?”

“當然不會!”夏鴦原本黯淡的眼神,像被抹上一抹霞光,瞬間亮了,“池先生什麽時候有空,我都可以過來。”

“那就,下次再見。”

池嶼往前走了幾步,停下裏回頭望她:“叫我池嶼就行。”

夏鴦:“那池先生……池嶼你也要叫我名字!”

許是距離拉遠,又許是潮熱夏風讓人産生錯覺。

夏鴦總覺得池嶼嘴角的笑特別溫柔,又特別熟悉。

仿佛在哪裏見過。

池嶼走過兩條街,打電話到遲夏。

“你好,這裏是遲夏書店。”

“賀童,是我。”池嶼眯眼看着外面的烈日,“你把車送過來,青榆南街轉角的咖啡店。”

等着賀童送車的時候,池嶼點進微信上宋唯真組建的【夏夏治療群組】,按照徐佳醫生的要求,把夏鴦的态度和反應,以及他暗示的點一一發送過去。

徐佳:【收到,辛苦了。】

宋唯真:【徐醫生才辛苦!他有什麽好辛苦的,跟暗戀的大美女吃飯心裏都樂開花了。】

池嶼:【……】

他面無表情地點開季崇理的對話框,打字時把屏幕按得邦邦響:【能不能管管你老婆?】

發完後也沒管那邊有沒有回應,直接把手機鎖屏,落個清靜。

外面正是烈陽高照的時候,地面滾燙得幾乎把遠處景物都彎曲變形了。

池嶼耷拉着眼皮,抽了根煙。

賀童來得很快,不過十分鐘,池嶼的黑色越野車就停在咖啡店門外了。

池嶼接過車鑰匙,往他兜裏塞了兩百塊錢:“打車回去,今天熱。”

賀童梗着脖子把錢往外推:“池哥,我有錢。”

“有個屁。”池嶼瞪他一眼,望着他頭上滋滋的熱汗,“你那點錢有大用處自己不清楚?你還能舍得打車?”

“曬成黑猴兒,回頭賀姨認不出你。”

賀童撓撓耳朵:“我媽又沒得老年癡呆,怎麽會認不出我。池哥,你別吓唬我了。”

池嶼睨他一眼:“瞧你眼底下青的,趕緊回去補個覺,晚上不還要打工?”

把賀童送走後,池嶼才咬着煙嘴上了車。

剛坐上駕駛座,就被車裏的熱浪悶得暈頭轉向。

他嘆了口氣,尋思着找個由頭給賀童多開點工資。

三十五度的夏天,開老板的車都不敢開空調,這是把省錢刻在骨子裏了。

車剛開出去十幾米遠,池嶼的電話響了。

“你別跟她置氣。”季崇理低沉嗓音中帶着點笑意,“你們兩個打了快十年,不累?”

池嶼盯着前方路況,冷漠開口:“這你得問問你老婆。”

季崇理嘆了口氣:“高一夏鴦跟我們一起組對學習時,你脾氣可比現在好多了。”

池嶼:“季老板忙裏偷閑給我打電話,就想跟我回憶青春?”

季崇理笑罵了句髒話,正經道:“我在療養院陪老爺子說話呢,你過來嗎。”

“嗯。”池嶼猛踩下油門,聲音含混,“這就到。”

作者有話說:

哎,人帥心善池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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