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
從知道池延年老年癡呆, 還叫她首長之後,夏鴦就不該對老爺子的話深信不疑。
小嶼。
體育特好。
又都是并不常見的池姓。
而且行政主任明明跟她提過,池爺爺的孫子現在是個體育老師,根本不是什麽高中生。
夏鴦忍不住扶額, 入戲太深了。
她早該想到的。
池延年感覺不出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 見池嶼不說話, 連忙扽了下他的手腕,嗔怪道:“跟領導說話啊,瞅啥呢。”
“這孩子小不懂禮貌,首長你別見怪。”
夏鴦硬着頭皮道:“沒事, 沒事。”
“領導,你好。我是池延年的孫子,池嶼。”池嶼煞有介事地伸出手, 歪了歪頭, 嘴角露出個活潑的梨渦, “認識一下?”
池延年照着他後腦給了一巴掌, 歉意道:“領導,他平時不這麽二流子的。”
池嶼:“……”
“爺爺, 你要不先去看看書,讓我跟領導單獨聊聊?”池嶼聲音和緩,“溝通溝通感情嘛。”
池嶼把夏鴦拉到一邊。
夏鴦決定惡人先告狀, 打他個措手不及。
“你怎麽在這兒?我好像從來沒聽說過你爺爺就住這個療養院。”
夏鴦着急地開口,說完又覺得自己強詞奪理的一點道理都沒有。
肯定會被池嶼輕輕松松擋回來。
果然, 池嶼慢條斯理地掀起眼皮, 挂在食指第一指節的車鑰匙圈啪的一聲落在茶幾桌面。
“我記得我說過, 我從小是跟爺爺長大的。至于爺爺在哪裏, 跟不跟我一起住, 你沒問我也就沒主動提。”
池嶼輕飄飄地看她一眼:“我第一次被人追,沒什麽經驗,矜持些總是好的。”
“不然人家女孩覺得我煩,轉眼就不追了,我去哪裏找老婆?”
“……”
夏鴦尴尬地從桌上抓起個醜橘,低頭扒開。
“領導,你還得跟我說說。”
池嶼把她手裏扒了半個的醜橘拿開,繼續剝皮,仔細地把上面的絲絡扯幹淨:“什麽時候直接越級成了我家老爺子的領導?”
“還讓老爺子安排我們相親。”骨節分明的手指拿起一大瓣橘瓣,塞進夏鴦嘴裏,“怎麽說呢,煞費苦心啊,夏老師。”
“你早點跟我講,我會配合的。”
夏鴦嘴裏塞了瓣橘肉,牙齒輕輕一碰,酸甜汁水就溢滿口腔。
她嗚咽着說不出話。
池嶼一臉了然:“你不用解釋,我心裏都清楚。”
“還不是太喜歡我了,才出此下策。”
“?”
“我答應你,這下滿意了?”
“??”
“媳婦,結婚這事兒還不能急,咱倆還年輕呢,結婚生孩子這都是後話。”
“???”
夏鴦剛想開口,就被橘子汁嗆到咳嗽個不停。
池嶼貼心地給夏鴦倒了杯水,又用濕紙巾仔細地擦拭她手指上的淺橙色印子。
他的手指沒有尋常體育生粗糙碩大的指腹和骨節,卻也修長有力,每根手指都比夏鴦長出不少。
溫熱掌心熨帖着她的,讓夏鴦漸漸放松下來。
池嶼目光瞥向夏鴦被嗆紅的緋紅眼尾,在她耳邊輕聲說:“夏老師,配合一下,老爺子看着呢。”
夏鴦偷偷朝池延年的方向看了眼,老爺子用書擋着頭,正悄咪咪地朝這邊看。
夏鴦瞬間懂了。
就像她假扮池爺爺的領導一樣,池嶼現在也只是接着池爺爺的話,在假裝和她相親成功而已。
老人腦子糊塗,但惦記自己孫子的心情是不會變的。等看見自家孫子身邊有個伴兒,也就放心了。
權當在哄小孩玩。
池嶼見夏鴦沒有反對的意思,動作娴熟地拉起她的手,走到一直偷看的池老爺子面前:“爺爺,剛剛領導答應跟我在一塊兒了。”
“以後她就是您孫媳婦。”
說完還神色自然地幫夏鴦攏了攏頭發,親昵地說:“叫人啊。”
夏鴦任他拉着:“爺爺。”
池嶼歪頭,在她耳邊輕笑了聲:“做得好,鴦鴦。”
夏鴦頓時僵住。
鴦……鴦?
混雜的記憶侵襲而來。
夢中男生模糊不清的面容,滿是陽光味兒的語調,還有最後那面他看過來時有如實質般的利劍一樣的目光,以及聲聲泣血的控訴。
夏鴦眼神迷茫地看着池嶼,愣愣地問他:“你叫我什麽?”
“鴦鴦啊。”池嶼神态自然,手心蹭着她細白的手指,“我們已經是那種關系了,再叫名字豈不是見外?”
一個疊字稱呼,很常見。
就像宋唯真喜歡叫她夏夏一樣,對池嶼來說,也是個普通的鴦鴦。
和琅琅不同的鴦鴦。
夏鴦心中想明白,腦子卻被那聲鴦鴦攪成漿糊。
和那個男生很像,卻又很不同的聲音。
溫熱的,縱容的,讓人沉溺的。
讓人覺得,就該是他的口,說出她的名。
夏鴦任由池嶼拉着她與池延年道別,拉着她去了停車場,一直走到她白色的車前。
池嶼松開了她的手。
手上頓時失了一片溫度。
夏鴦怔怔地盯着空落落的掌心看了會兒,似乎在确定什麽。
過了半晌,她擡起頭,認真地注視着池嶼漆黑的瞳,緩慢而又堅定地問:“池嶼,你現在究竟在逗我玩兒,還是真的在追我?”
池嶼本來還想逗逗她,但夏鴦明顯是認真了的。
她聲音都有點抖。
“夏鴦,我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你可以問問我身邊的朋友,賀童,宋唯真,季崇理随便誰都行。沒人說我體貼耐心又風趣。”
“我自己待着的時候,也是很沉悶無聊,下雨天只會盯着外面的房檐看滴水的人。”
“我能在遲夏坐一整天,會盯着無聊的電視廣告發呆,打開手機,裏面那麽多軟件我卻不知道玩什麽。”
“但在你面前,我想變得有趣點兒,想讓你注意到我,想讓你見到的我都是滿分,想把所有不好的事兒都藏起來不給你發現。”
“想把我唯一的親人,也變成你的親人。”
池嶼喉嚨微動,低垂着眼睫:“我這樣做,你還覺得我是一時興起嗎?”
夏鴦沒想到池嶼會這麽坦誠地說出這番話。
總是調侃她的人突然認真起來,讓人有點不适應。
夏鴦張了張嘴,還是沒辦法繞過心裏那道坎。
“池嶼,琅琅是誰。”
夏鴦心平氣和地開口,目光平靜:“就算我相信你,我們也有機會可以開始,最起碼我想知道你心裏一直放不下的人是什麽樣兒的。”
“我得确保你心裏給我騰出了地方。”
答案在池嶼嘴邊呼之欲出。
停車場的光線很暗,從池嶼的下颌角處,起了一條縱分明暗的線。
一個脆弱的梨渦緩緩移動到線外。
惹人垂憐。
池嶼站在她面前,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只是輕輕彎唇,露出個梨渦來,夏鴦的心頓時就軟了。
心裏原本糾結叫嚣分成兩派鼓動她的聲音,瞬時銷聲匿跡。
只要他好。
夏鴦想,只要他快樂。
她可以不聽這個答案。
夏鴦正準備按捺住自己,池嶼垂着的眼睫忽地翕動了一下。
“是。”池嶼說,“是有那麽個人。”
“她不叫琅琅,和你想的也沒什麽關系。”他擋住了夏鴦面前的大部分光線,眼神黝黑如同深深的漩渦。
“夏鴦,你不能因為我醉酒後說出的一個含混不清的名字,就把我劃出你的範圍外。”
“而且,”池嶼擡眼看她,眼神執拗,“為什麽不會是你聽錯?一定是琅琅?不會是鴦鴦?”
夏鴦默然:“我不會聽錯的。”
末了她又補了句:“賀童也說過,你的書店裏,有一面屬于那個女生的書牆。”
“整整一面牆,都是她喜歡的書。”
“你不愛看書,卻每天都在那裏駐足很久。”
池嶼嘴角拉得平直,目光定定地落在夏鴦身上,幾秒之後,他像忽然卸了勁,整個人松弛到頹唐。
“夏鴦,我過去的事,你不能只聽別人說,卻不給當事人辯駁的機會。”
“你這相當于直接給我判了死刑。”
夏鴦迎上他的目光,瞳仁清明澄澈:“那你來解釋。”
“我會聽。”
溫柔卻又不近人情的語氣,讓池嶼恍然回到了高中。
夏鴦忽然離開的那天,他跑到她家樓下,她見到他時,也是這樣決絕的語氣。
她說,你不配。
池嶼默默地立在她面前,許久沒說話。
那副沉默又任人宰割的模樣,像用一把生鏽的刀割肉,讓夏鴦心中一陣陣鈍痛。
或許他有難言之隐,或許這其中有誤會。
或許根本不存在琅琅這個人,池嶼口中的白月光就是失憶的自己。
畢竟琅琅和鴦鴦那樣像。
夏鴦在心中慘淡地笑了聲,只是因為她喜歡他,居然連這樣荒誕不經的借口都給池嶼找了出來。
眼前的男人高大而默然,垂下的頭頸上似乎壓着千頃萬重的高山。
她不想見他為難成這樣。
來日方長,事情總歸會有個結果。
池嶼不願意說的話,想隐瞞的過去的事,總會有天大見天光。
她不急。
想到這兒,夏鴦輕輕嘆了口氣,語氣緩和道:“池嶼,我需要再理理思緒。”
夏鴦話說了一半,池嶼驀地向她邁出一步,緊緊把她抱進懷中。
力氣大得仿佛想把夏鴦,直直按進他的骨血中才好。
“鴦鴦。”
池嶼重重地嘆了口氣,喑啞着喉嚨:“你對我真的。”
“好不公平。”
作者有話說:
有口難言的池哥在鴦鴦面前好像一條可憐修勾。
(PS:從明天起可能會換時間更新啦!應該會比晚上九點早,但是肯定是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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