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收斂了殺意和劍氣, 蕭雪嶺很友好地跟她打起了招呼：“原來是方姑娘，抱歉，是我誤會了，還以為是有人要對小姐不利, 難免着急了些, 請勿怪。”

方盈玉笑容十分不自然, 差點沒能調整過來自己的表情, 僵硬回道：“我不是在看小姐, 是，在看紀先生。”

面對這樣的強者，方盈玉沒有把握能夠騙過對方, 心思活絡之間, 很快就想到了對策——既然被發現了，倒不如坦誠一些的好。

蕭雪嶺果然很驚訝：“哦？”

方盈玉抿了抿唇，臉頰微微泛紅，難得的帶上了幾分女兒家的羞澀腼腆：“實不相瞞，紀先生我的結義大哥, 但我們兩人，已經諸多時日未曾單獨相談過了。”

因為明珠總是霸占着他呀。

眼前的女子，就差把這句話貼到臉上去了。

蕭雪嶺假裝很感興趣的樣子：“若是不介意, 能否跟我說說？或許, 我能幫忙勸說一下小姐？”

方盈玉也一副十分驚喜的模樣兒：“真的嗎？！多謝前輩！”

“大哥——紀先生是小姐的行醫，一天到晚不能離開小姐的院落，就怕萬一有個什麽頭疼腦熱的, 趕不及過去, 讓小姐受累……”方盈玉一副“我很理解”的樣子, 字裏行間卻仍是不忘貶低明珠, 不停暗示，她是個很難侍候的主子，對紀無痕的占有欲，也已經遠超正常行醫的職務範圍了。

“所以，自從大哥去了小姐那邊，我們兄妹二人，哪怕同在府中，也極難有機會相見，有時候見到了，也只是匆匆擦肩而過，來不及說上一兩句話。”方盈玉深感抱歉似的，“近日因為一些事，我已經離開了夏侯府，就更加難以見面了。這反倒是我能看到大哥時間最久的時候了，沒想到卻給前輩帶來了幹擾，晚輩屬實過意不去。”

蕭雪嶺看她裝模作樣，始終保持着禮貌疏離的态度，面上半點不顯，心裏卻忍不住冷笑，這種綠茶伎倆，倒是挺熟練的，看來茶味兒已經腌入骨，成了下意識的行為了，也難怪明珠不喜歡她。

“原來如此。”蕭雪嶺道，“不過聽聞明珠小姐身體不好，紀先生作為行醫，小心一些也是應當的。”随即話鋒一轉，“不說這個了，議論主人家，總歸不好。”

方盈玉從善如流：“是。”

她只是想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紀無痕最親近的人，而照顧明珠，不過是因為，難以拒絕夏侯主君的命令罷了，是明珠不要臉，搶了她的心上人。

蕭雪嶺笑而不語，又觀察了幾分她的功體和用劍習慣，這才找借口離開了。

方盈玉也松了一口氣，心想自己應該沒露出什麽破綻。唯一可惜的就是，天機錄并沒有提示她，關于這位女性大宗師的任何事項，方盈玉也就無從得知對方的喜好，沒有辦法結交。

不過也不打緊，對方同為女性，不會喜歡明珠這樣美貌又性格惡劣的女孩子。

蕭雪嶺回去的時候，明珠正在找她：“蕭姐姐，你去哪裏了？那邊是有什麽人嗎？”

“沒有，明珠不要擔心，保險起見，我去巡視了一下，免得不長眼的人打擾了明珠的興致。”蕭雪嶺看着她，眸子裏不自覺就帶了幾分笑意。

明珠便也不再問，拍了拍身邊的軟墊：“蕭姐姐你也坐下來歇會兒，咱們一起吃。”她面前的小桌子上，放了幾樣果子，還有今早她帶去的零食，糕點只有兩樣，果然沒有動。

蕭雪嶺跟着坐了下來：“好。”

明珠将自己喜歡的果子都分享給她：“這些都很甜的，也解渴，姐姐你也嘗嘗。”

她每說一個，蕭雪嶺就認真嘗一個，還跟她讨論了一番果子的口味，比起來哪個更好吃，明珠就格外高興，仿佛找到了知己，漂亮的眸子微微睜大：“姐姐你是不是去過很多地方吃過很多東西呀？”

蕭雪嶺道：“算是，出門在外，尤其是野外，果子是最好的果腹食物。”随即，眨了眨眼，小聲跟她說道，“以後有機會，帶着明珠一起去。”

明珠頓時驚喜不已，笑彎了眉眼，連忙點頭：“嗯。”

哪怕是哄她的，也是很有心的謊言了，起碼會讓她期待好久，就不會被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煩的喘不過氣來。

蕭雪嶺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粉嫩嫩的臉頰，眸中的笑意卻逐漸斂去。

明珠最終選了一匹黑色的小馬，長得很漂亮，全身都是黑色的，性格也很活潑，一點兒都不怕生人，尤其喜歡明珠，一見到她就主動湊了過來，親昵地蹭她的手。

馬場的主人笑道：“這孩子往常驕傲的很，不愛搭理人，沒想到竟是獨愛美人兒。”

明珠對于識時務的小馬也很喜歡，摸着它的腦袋：“要不要跟我回家？”

小馬蹭着她的手心，一臉享受。

紀無痕又說：“不帶回去也可以，小馬在這裏過的會更好一些。明珠可以随時來看它，主君都答應了的，以後想出門就不會那麽難了。”

明珠猶豫了一下，還是同意了。她對紀無痕的話還是比較相信的，身邊這些人裏面，從來沒有騙過她一句話的，也就只有紀無痕了。

跟小馬告別之後，也到了晌午時間，一行人打算在外面吃個飯再回去，蕭雪嶺便主動開口道：“這一上午的時間，先生想送的禮物都送了吧？下午我帶明珠小姐去別處逛一逛如何？”

紀無痕看了過來：“當然好。”

蕭雪嶺嫣然一笑，對着他拱手行了一禮：“勞煩先生。”

聽說可以去買漂亮衣服和首飾的時候，明珠本來已經玩累到有些蔫的臉雙眸，眼見地再次亮了起來，高興不已，原地蹦跶了兩下：“真的？！真的可以去嗎？”

紀無痕也跟着笑：“是，小姐可以多買幾件自己喜歡的。”

“好啊，那咱們快去吧！”

進了成衣鋪子，綠瑛修為不夠，不得不讓蕭雪嶺主仆兩人一同進入到換衣間。

明珠一口氣挑選了十多件，讓小丫鬟抱了進來，她一件一件地開始試穿。

蕭雪嶺也很盡職，每件衣裳自己都先拿在眼裏看一遍，确保沒有任何問題，這才拿給明珠。

“這件也好看，明珠小姐穿什麽都好看，端看喜不喜歡。要是喜歡，就買下來。”蕭雪嶺看着明珠，幫她整理了一下裏衣的衣領，餘光不經意地瞄向她肩膀的位置。

然而，光潔如玉，白皙到通透，卻是什麽都沒有……

趁着這會兒工夫，成衣鋪子外面，方盈玉走到了紀無痕身邊，輕聲喊道：“大哥。”

“方姑娘。”紀無痕微妙地沉默了片刻，不明白為什麽對方非要認定他是兄長，但也不想跟她浪費時間起争執，只道，“方姑娘喊紀某名字即可。”

方盈玉臉色煞白：“大哥，是我做錯什麽了嗎？”

她是真的害怕，要是失去紀無痕這個結拜兄長，她到現在為止，所做的努力，就失去了一大半的意義，方盈玉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

紀無痕略微有些為難，他總覺得，這位方姑娘，像是聽不懂他說什麽似的，難道是他的話語太委婉了嗎？

就在紀無痕思考該如何說的更明白一些的時候，明珠走了出來，直接嗆道：“跟你沒那麽熟，所以別喊的那麽親密，有問題？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方盈玉立刻行禮：“小姐。”

明珠皺着眉：“紀無痕現在是我的人了，不要總來找他，煩不煩！”

“我……”

方盈玉正要裝作楚楚可憐的樣子，白蓮地辯解一番，明珠卻已經轉過頭去訓斥紀無痕了。

“還有你，認準自己的位置，不要到處招蜂引蝶！”

紀無痕笑開來，宛若清風拂過，白蓮盛開，引人側目。

方盈玉眼睜睜看着，她供奉在心裏的男子，頂着這一張霁月無暇的臉，對着明珠溫柔地笑，然後應承道：“是。”

心碎了一地，痛到難以呼吸，耳朵也仿佛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再也聽不到這世界的任何一點聲音，只有呼嘯的風雪聲和無盡的心痛，麻痹了整個身體。

明珠卻是沒再看她，對于紀無痕的識時務很滿意，又說道：“你進來，我也給你買兩身新衣服。”

“這——”紀無痕下意識就要拒絕，“在下衣服夠多了……”

明珠打斷了他的話：“你在說什麽鬼話？從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換過三套衣服，這也叫夠多？難道每一套你都準備了十件嗎？”

紀無痕：“……每套都有兩件，方便換洗……”

明珠已經不想聽他說了，她對自己的人一向很大方，一下子挑選了四五件塞給紀無痕：“去換上看看。”

不僅是紀無痕，明珠還送了蕭雪嶺和她的劍仆每人兩件成衣，兩件首飾，以及今日随同出行的丫鬟侍衛，也各得了一套成衣。

時間還早，明珠又去集市上逛了一圈，玩得不亦樂乎，忍不住大驚小怪。

蕭雪嶺眸中深意更重，看上去，明珠自小到大，真的沒機會出過門？連夏侯府外，距離這麽近的地方，也像是頭一次來？

要是這樣的話，夏侯兩兄弟，對這個妹妹，還真的挺有意思……

不過現在也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明珠頸肩處沒有那顆紅痣，也不代表她就不是自己要找的人。畢竟那會兒她才一歲多點，慢慢長大後，痣也許會消失，也許會随着四肢的長大偏移了位置，這都說不準，但是無論如何，她都絕無可能，去把明珠扒光了看個仔細……

凝眉深思片刻，蕭雪嶺喚來蕭雅，交代她：“過會兒你找個借口，把信送出去。”

——她得把在耀安城遇到了一顆明珠這件事，告知師爹，讓他親自來看一看。不是也不打緊，頂多就是再失望一次，但若是真的明珠，她現今的處境，可不太妙……

“你快一點，明珠小姐要回府了！”

“再等等，還得一會兒時間。”

黑衣少年忍不住，走過去幫忙。

兩人緊趕慢趕，卻總算是在最後一刻，趕上了！

明珠正要回去夏侯府，馬車走了沒兩步，就被人攔下了，頓時火大。一天天的，這些人是不是腦子有坑！掀開簾子正要罵人，卻對上一張極其好看的臉。

不過也很稚嫩，一看年紀就很小，很可能還沒有自己大。看在他長得還挺順眼的份兒上，明珠倒是壓下了火氣，站在馬車上，居高臨下看着他：“你是誰？找我有什麽事？”

“明珠，我是你的夫婿！”

明珠腦袋上緩緩挂上了三個問號：“？？？”長得是挺好看的，可惜是個傻子。看在這張臉的份兒上，明珠也沒有很計較，又回了馬車裏面，“回府。”

“明珠！明珠！我真的沒有騙你！我是北域的風寫月，父親說會來南國提親！”

明珠：“？？？！！！”

“那我勸你放棄吧，我對這三個字過敏。”

風寫月呆愣當場，滿臉茫然：“什麽？”

明珠沒再理會他，直接打道回府。

黑衣少年在後面忍不住嘆氣扶額，看來他家少主人在外面的名聲不怎麽好啊，都逼得明珠小姐說出“對名字過敏”這樣的滑稽的話來了……

風寫月也很快回過神，看到明珠的馬車遠去，忍不住有幾分黯然。

一開始，他并沒有把這件事當真，哪怕一進入南國境地，他就聽無數人說起，南國明珠的美貌，但更多的，卻是她的壞脾氣和嬌縱任性。風寫月避之不及，又怎麽可能去主動說起來這件事？他就假裝沒有這回事，打算在南國游玩數月，便回去，告知父親，南國拒絕了這個提議。

直到，那天他在街上看到了出游歸來的明珠。

少女站在馬車上那一幕，讓他怦然心動。那一刻，他才知道，什麽叫做一見鐘情。連明珠罵人的樣子，都充滿了與衆不同的氣息，讓他再也看不到別的……

“我那天是不是應該主動英雄救美來着？”風寫月很憂傷，嘆了一口氣，像一只被抛棄的小狗狗似的，眼巴巴地盯着明珠消失的方向。

黑衣少年默不作聲。

風寫月又說：“可是我看到夏侯铮風來了呀，我心想着，要是我搶了大舅哥的風頭，求親豈不是更難了？”

黑衣少年欲言又止。

“明珠真的好美好可愛呀！”

黑衣少年忍不住了：“我看到紀無痕了，他就跟明珠小姐坐在一起。”

風寫月一愣，随即提高了聲音：“啥？！”

紀無痕一早就看到了風寫月，但假裝沒有看到，坐在馬車裏甚至都沒有動彈一下。很早之前他就知道了，明珠對于風寫月沒有任何好感，哪怕從未見過面，這個男人也已經被明珠在心裏畫了一個大大的“×”。

既然如此，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他又何必給自己找不愉快？

但是當天晚上，不愉快就來找他了。

夜深人靜，紀無痕處理好一切事務，正打算回房休息，一擡眼就看到了趴在牆頭盯着他的一雙眼睛，當即就要喊人。

風寫月立刻跳了過來，低聲恐吓：“我是正經拜訪主君來的！”

紀無痕嗤笑一聲：“主君可沒叫你大半夜在夏侯府爬牆頭吧？”

風寫月克制住了想要反駁他罵他一頓的念頭，直入主題：“我問你，你為什麽能住在明珠的院子裏？你是個男人！”

紀無痕：“我是不是男人用得着你說！”

風寫月氣得跳腳：“那就滾啊！大晚上的別在明珠院子裏，要不要臉！”

“廢話少說，你來這裏做什麽？”

“求親啊！”風寫月頓時得意起來，擡着下巴看向紀無痕，“我父親說了，我跟明珠年紀相當，國主也有此意，就讓我過來，跟明珠多相處相處。”

紀無痕無視了他的挑釁，問道：“你認識一個叫方盈玉的女人嗎？”

“不認識。我管她什麽芳什麽玉呢。總之，明珠是我未來妻子，你要避嫌，懂不懂？！”

“今晚付統領巡邏。”

風寫月一愣，随即反應過來，罵罵咧咧地翻牆出去了。

紀無痕回了廂房那邊，卻沒着急進門，反而停下了腳步，像是在等什麽人。

徐真真小心翼翼從牆角走了出來，遞過去一張紙，低聲說道：“先生，我能辨認出來的，就是這些了。我到府裏來也不過三年多點的時間，中間有幾次換過藥，都是藥神親手煎熬的，當時我翻了一下藥渣，把認得的都記了下來。”

紀無痕接了過來，點頭：“辛苦。”

徐真真福了一禮，轉頭就要離開。

紀無痕又道：“多加小心。”

徐真真應道：“先生不必為我擔心，只要小姐能好好的，我做這些便都值得。”

拿着紙條走回房間，紀無痕将上面的每個字都認真看了一遍，垂眸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将紙條放到燭火下燃盡。

第二日，明珠正想着去看看自己的小馬，就被大哥身邊的人喊了去。

“大哥哥，你有什麽事兒呀？快點說，我着急出門呢。”

夏侯铮風笑着招了招手：“來，明珠不是喜歡長得好看的嘛，北域少盟主風寫月來訪，年輕人長相不亞于紀先生，去看看？”

明珠皺起眉頭：“見過了，長得還行吧，可惜是個大傻子。”

夏侯铮風：“？？？”

明珠已經提起裙擺往外面跑了：“我去看我的小馬了，大哥你跟他說，我有喜歡的人了，讓他回家去吧，外面太危險了，男孩子要好好保護自己。”

風寫月追過來的時候，正好聽到最後一句話，頓時感動的涕淚滿面：“明珠果然心裏有我！”

夏侯铮風欲言又止，現在他也覺得，這個少盟主，有點不大聰明。

不過，這人對于明珠而言，仍舊是個不錯的選擇，便笑道：“從前是我太約束明珠了，讓她沒什麽去外面玩的機會，這幾天正新奇呢，少盟主不要介意。”

風寫月立刻回道：“不會啊，明珠那麽可愛，她做什麽我都喜歡。——大舅哥，我也先出府一趟。”

夏侯铮風：“……”

倒也不用這麽上趕着。

風寫月并沒有能追上明珠，他剛走出夏侯府的範圍，就被一個小孩子攔住了，遞給他一張紙條。打開來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話：“我知道夏侯明珠的‘心上人’是誰。”

“騙人的。”黑衣少年，也就是風寫月宛若親兄弟的劍仆侍衛，風桓，趕緊阻止自家少主人再次上當受騙。

風寫月沉思片刻：“那也得看看是個什麽人。”

一看這架勢，風桓就知道他的好奇心又上來了，只能無奈嘆氣，跟着去見遞紙條的陌生人。其實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所謂的明珠小姐的“心上人”，十之八九就是紀無痕，只不過少主人不願意承認罷了。

到了地方，風桓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個女人，他見過。在明珠小姐出現的時間裏，大部分時候，都能看到她的身影。

風寫月也覺得她有幾分眼熟，但不在意的人他從來不會記在心裏，沒想起來便也不再糾結，直接說道：“說吧，你有什麽目的？別告訴我，明珠喜歡的人是紀無痕，我不是來聽你說這個的。”

風桓眼皮掀了掀，這次長記性了，不錯不錯。

方盈玉笑了一下，坦誠又直率地打量着他。——天機錄上面說，風寫月少年心性，不識人間險惡，是個極易被打動的人，她便來試一試。

很多事情已經偏離了原先的軌道，四人組還沒湊齊，紀無痕就陷成了明珠的護花使者。夏侯荻業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麽，她甚至都已經見不到他的人了……

而換骨計劃，也不知道要哪天才能實行。她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然，所有的機會，都會稍縱即逝。

“少盟主很喜歡明珠小姐是吧？不如，我們合作？”

風寫月看着她：“合作什麽？”

“當然是，我得到紀無痕，少盟主得到明珠小姐。”

風寫月眯起眼：“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