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紀先生, 又見面了。”

剛跨越出夏侯府的範圍，就遇到了另外一個十分熟悉的人，朱武。

這位肥頭大耳的朱将軍，派頭大得很。夏侯铮風讓他在外圍迎戰, 他便真的一直等在夏侯府外, 不僅坐着在等, 甚至還自己帶了貴妃椅。

只不過他實在有些壯碩, 那把寬大的椅子一下子就被他的肥肉填滿了, 看的人有些反胃，還有點在意，是不是朱武動一下, 這把椅子就散架了。

看到紀無痕背上的人, 朱武的懶散一下子就收了起來，順勢站了起來，飄忽之間就攔住了兩人的去路。

朱武臉上帶着笑：“紀先生把人留下，依然可以走出去，想去哪就去哪, 在下絕對不會阻攔，也不會給任何人透露半分。”

紀無痕看着他，表情沒什麽變化, 仍是那副冷淡又塵離世外的樣子, 眸中流露出幾分不屑：“将軍這話說出來，自己信嗎？”

朱武笑容依舊，這個人無恥的很：“只要先生相信就可以了。”

紀無痕無意跟他僵持, 再次将那把刀幻化出來, 想要速戰速決。

朱武臉色瞬變：“妖刀紅顏！”

紀無痕不禁微微訝異：“朱将軍倒是有幾分見識。”

話是這麽說, 他卻沒有半分退縮的意思, 在他将靈氣注入到刀身、刀氣彌漫的時候，朱武也迅速做出了反應。多虧了年紀大，他尚且知曉一些關于上一屆風雲碑的隐秘。

這把差點兒就成為天下第一刀的妖刀，它的主人，都控制不了，最終才退賽，讓一個女人，成了天下第一。當時還是個小喽啰的朱武，看到這一幕，差點兒鼻子都要氣歪了。

現在，妖刀紅顏換了主人，那豈不是說，上一任死了？

朱武眯了眯眼，心思活躍起來，連帶着他的出手，也變得大刀闊斧，攻急猛進，沒有絲毫章法，像是要單純比拼修為似的。

紀無痕也很快察覺到了他的意圖：“看來朱将軍對紅顏也頗有了解。”

朱武嘿嘿笑，聽起來帶着幾分猥瑣：“略有耳聞。”

——妖刀只所以被稱之為妖刀，就是因為它不是一把正常的刀，再鋒利再勇猛的曠世神兵，一旦索取過度，讓人難以控制的時候，就只能是一把離經叛道的妖刀。

紅顏亦是如此，它會吸取主人的修為，時間越長、攻擊力度越迅猛，紅顏對修為和靈氣的需求就越大，要是持刀之人對上修為不俗的敵手，很可能會被吸幹。

朱武打得，正是這個如意算盤，他等在這裏，也是為了這個消息。原本還以為，是那個女人胡說八道來着，沒想到，竟然真的能夠見到妖刀紅顏。

此時的紀無痕，在夏侯府內已經被消耗了不少的修為，朱武很自信，不會讓他從自己手底下溜走，美人和寶刀，他都要定了！

紀無痕被他的掌風逼退，忍不住咳嗽起來，又猛地吐出一口血。

朱武一喜，再次提氣，将全部修為都集中于掌中，快速攻擊了過去，打算将紀無痕終結在此處，眼看着他即将成功了，突如其來一道刀氣，硬生生将他震退出去幾丈遠，還沒等站穩，氣血就先翻湧上來了……

紀無痕站了起來，妖刀紅顏也收了起來，将唇角的血漬擦去，聲音仍是一片晴朗：“您來的可是剛剛好，再晚一點，就得勞煩您将我和明珠一起背回去了。”

暗處走來一個女子，搖曳生姿，哪怕沒有看到她的臉，也在第一眼的時候，就讓人覺得，這是個風華絕代的大美人兒。

“看你虛的！”女子一開口就是呵斥，都懶得多看他一眼，卻是将明珠接了過來，抱在了懷裏，動作格外輕柔，說話卻依舊不怎麽客氣，帶着一點點的不耐煩，“跟上，別耽誤時間。”

紀無痕輕嘆一聲，迅速放出訊號，告知西嶺雪，他和明珠已經脫險，不必再戀戰，随即跟在女子身後，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明珠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躺在床上了。

很顯然，這是女子的閨房，哪怕并不像是她的房間那麽溫馨、充滿了童趣，甚至極少見得到鮮豔的色彩，反而偏灰色調，但無處不在又似有若無的香氣，以及桌子上的幾根金釵，都證實，這房間的主人，是一名女子。

明珠茫然地呆坐了一會兒，又想起昏迷前的事情，立刻爬了的起來，站在地上蹦跶了兩下，伸伸胳膊踢踢腿，不疼，哪裏都不疼，看來她應該還沒有被換骨。

“醒了？餓不餓？”

明珠下意識地點頭：“餓。”随即轉過身，看了過去。

站在門口的，是一個高挑的大美人兒。那張臉，讓明珠第一時間就想到了一個詞——溫柔明豔。

女子的五官十分豔麗，烏發紅唇雪膚，形成極為強烈的對比，像是濃墨描繪出來的仕女圖一樣，每一筆都色彩豔麗到了極致，讓人一眼難忘，從此念念不忘。

但她的眼眸又實在太溫柔，像是包容一切好與壞的神明一樣，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放下了戒心，想要對她傾訴一番。

明珠倒是沒什麽可傾訴的，只是覺得，眼前人的氣質，實在太眼熟了。

女子也正看着她，當時夜色太黑，又着急趕路，明珠身上的藥性也正濃烈，擔心引來不必要的東西，便将明珠包裹的格外嚴實，回來後，又連夜幫忙壓制藥性，還沒來得及看清明珠長什麽樣子，只知道，她是南國明珠。

如今看清楚了，女子也忍不住覺得眼前一亮，太美了！美到這種程度，已經不是言語能夠形容的了，看到她，只會讓人驚呼，世上竟然真的存在如此美人！

也難怪，她那個從小就像個菩薩一樣的兒子，竟然願意娶妻了。

“暫時只有肉粥，先湊合一下，過會兒我讓人去山下找個大廚過來。”女子笑起來，更顯得生動豔麗，一颦一笑都充滿了女性的魅力。

明珠幾乎都要看呆了，愣愣地點了點頭：“哦，好的。”

女子笑起來，又說：“床邊還有兩套新衣裳，是紀無痕帶過來的，我看像是你的，先換上，不喜歡回頭再買新的。”

明珠一愣：“紀無痕？！”

既然紀無痕在，她就放心了，剛剛這個大姐姐又說在山上，看來她已經從夏侯府逃出來了！明珠一下子就開心起來，對着美人大姐姐的态度也熱情了不少：“我不挑食，粥也很好的，謝謝姐姐！”

美人兒一愣，随即掩唇笑起來，将碗放到了小桌子上：“快吃吧，吃完出去走走。”

明珠坐了下來，拿起勺子開始喝粥。她确實餓得有點過頭了，吃起來也就不那麽計較了。而且，這粥的味道其實很不錯，有菜有肉，不膩，卻很香。

美人兒就坐在對面看着她吃，眸子裏滿是笑意，一直到明珠快要吃完的時候，才說道：“雖然你喊姐姐我很開心，但是這樣就亂了輩分了。”

明珠擡起頭，明亮的眸子一片迷茫：“啊？”

“如果你願意的話，現在喊我娘親也行。”

明珠還沒來得及咽下最後一口粥，就被卡在了嗓子眼兒裏，猛地咳嗽起來，淚眼汪汪，撕心裂肺，整個人卻像是在做夢一樣。

哦對，可不就是在做夢，她明明已經夢見過好多次，娘親不是這樣子的，雖然至今她也沒能在夢裏面見到娘親的真實模樣兒，但明珠就是知道，娘親不長這副模樣兒，也不是這樣的性格。

“慢點慢點，不要着急，小心噎到。現在不喊也沒關系，等以後熟悉了再喊吧。”美人兒很心疼地蹙起眉頭，輕柔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明珠頓時警惕起來，一計不成，又生出新的計策，想要用她的生身父母，來卸下她的心防，獲取什麽利益嗎？

想到此，明珠立刻站了起來，後退兩步，悄悄尋找可用的利器。

紀無痕就是在這時候回來的。趁着明珠熟睡的空兒，他去購置了一些女孩子的日用品。畢竟明珠自小嬌生慣養，很多習慣用的東西，母親那裏都沒有。

一進門就察覺到了微妙的氣息，紀無痕愣了一下，有些疑惑，不知道母親說了什麽，明珠怎麽會害怕成這樣子？

“母親。”

明珠立刻跑了過來：“紀無痕！”

紀無痕笑起來，握住她的小手：“醒了？餓不餓？”

“吃過了。”明珠回道，又拽着他的手，踮起腳尖努力湊近他耳朵，小聲問道，“那個大美人姐姐是你的母親？親生的嗎？”

大美人姐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紀無痕淡定又坦然，捏了捏她的手指，扶她站好：“嗯，親生的，母親。之前沒來得及，沒好好跟你說過我家裏的情況，現在咱們說說？”

原來如此！

明珠一下子松了一口氣，漫不經心地點頭：“嗯，好。”随即又不好意思地看向大美人兒那邊，抿唇羞澀一笑。

紀重韻也回以微笑，倒是沒再打擾小情侶，說道：“我去給明珠找個大廚。你們打算待多久？”

紀無痕回道：“大約三五日，要等一個人。而且，明珠身體好一些，才能啓程。”

紀重韻點了點頭：“曉得了。”

明珠突然意識到，母子兩人還是挺像的，尤其是那雙眸子，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紀無痕面目上的慈悲，更加明顯，行為舉止以及言語之間，也更像是普度衆生的菩薩。

而紀重韻身上更多的，則是人間煙火的氣息，生動美麗，充滿了誘惑。

所以一開始，明珠完全沒有把兩個人聯系到一塊兒。

紀重韻前腳剛走，明珠就急急忙忙追問：“我的骨頭還在是嗎？”

“在的，明珠不要擔心，誰也不能取走你的骨頭。”紀無痕安撫道，“我說了一定能讓你好起來的，到時候，骨頭就會完全融進你的身體裏面，任何人都無法取出。”

明珠點點頭，心裏有了幾分安慰，又皺着眉嘟起嘴罵道：“夏侯荻業不僅是個瘋子，腦子還不好使！我都說了骨頭取出來會死人，他寧願信那個死老頭子都不信我！”

紀無痕微愣了片刻，緩緩綻開一個笑容，問道：“明珠知道藥神要做什麽？他欺騙了夏侯少主？”

——幸好，明珠尚未意識到夏侯荻業的企圖。她不知道，自己一心一意當做兄長的人，對她起了那樣龌龊的心思。

明珠點了點頭，看向他，神情有幾分猶豫：“那天，我本來是想要找你去說來着……”

紀無痕握住了她的手，一起走到院子裏，在石桌旁邊坐了下來：“明珠慢慢說，我在聽。”

明珠刻意壓低了聲音，很小心地說道：“我好像，不是夏侯家親生的小姐。”

紀無痕心思微動，點了點頭，再次問道：“是誰告訴明珠這件事的？”

明珠頓時又猶豫起來，她現在毫無退路了，偏偏自己一點自保能力都沒有，心裏難免有幾分不确定，她的夢境裏，紀無痕跟方盈玉确實不是一路人，他也是個名聲大噪的好人，救助了風華大陸的無數人，但，她又不知道細節，誰會那麽天真，毫無保留地相信一個陌生人？

紀無痕也不催促，只道：“如果明珠已經确定了的話，想不想去找親生父母？我這邊，或許有些線索。”

明珠立刻轉頭看向他：“真的？！”

“再等三五日，等一個人來，一切，就都有答案了。那時候明珠再把心中所想告知我也不遲。”

“你怎麽知道我不是親生的？”

紀無痕抿唇一笑：“我外出機會比較多，經常在耀安城鋪子購買藥物或者其他所需品，聽到一些消息，再稍稍思考一下，總能察覺到什麽。”

明珠瞅着他，突然就陰陽怪氣：“你是在嘲諷我不夠聰明嗎？”

紀無痕微愣，随即反應過來，好聲好氣地解釋道：“明珠誤會了，我從沒這麽想過。明珠平時都在院子裏，極少能出門，聽不到外面的消息，自然也就想不到，這多正常。”

明珠突然覺得，他可能真的是個大好人：“好吧，我原諒你了。”

紀無痕笑：“謝謝明珠。”

這天晚上開始，陸陸續續就有人上山來，企圖劫走明珠。

紀重韻站在房頂，一身夜行衣，又帶了幕離，在新月的夜裏，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看着不間斷的小喽啰，奮不顧身一個一個送上門，頗有些不耐煩：“夏侯家那兩個小子，就這點本事？！”

紀無痕的聲音傳過來，有幾分缥缈：“不是夏侯府的人，應當是對明珠別有企圖的貴族，或者，世家。”

只不過，夏侯荻業在其中推波助瀾罷了。

“為什麽不是夏侯铮風？”

紀無痕回道：“他是南國主君，不可能做這種沒皮沒臉的事情。何況，喜歡明珠的人是夏侯荻業，這件事已經讓夏侯铮風很沒臉了，怎麽還會自取其辱？”

“他們不知道明珠的真正身份嗎？”

“夏侯铮風一定知道。”所以，他才會選擇了自己，給明珠當夫婿，就是希望将夏侯府與東郡的矛盾，分裂開來，讓天羽城來承擔一部分。

但是，夏侯荻業是真的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呢？

紀無痕倒也不是很在乎，他反而要感謝夏侯荻業，将明珠拱手送到他身邊來。在此之前，他已經尋找明珠快要十年了。

“明珠睡了你就出來，別像個癡漢似的，盯着人家一直看！”

紀無痕：“……”

母親還是一如既往地不給人留面子。

不過這會兒，那人也該來了。朱武進階大宗師，真的給了這些人無限的勇氣哪。

果然，就在紀無痕走出院落後，就看到了信步走來的羅文進。

“紀先生，又見面了。”羅文進陰鸷的臉上努力擠出來些微的笑容，卻讓他看上去更加可怖了，很有幾分威脅的意味。

紀無痕冷漠回應：“羅将軍，我覺得，還是不要見的好。要不然——”

伴随着他的話語，妖刀紅顏再一次出現在手裏，宛若展翅的火凰，映紅了漆黑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