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世外桃源
如同貓眼石一般深幽碧綠的湖水被微風的尾巴輕輕掃過,一陣皺面;湖邊新綠嫩黃的柳枝兒斜斜垂下一片斑駁的陰影,安逸地包裹住兩個靜靜對弈之人的身軀。
他們颀長的手指上都綴着漢玉雕的扳指,流淌出華貴的潤澤,與局上象牙黑白子交相輝映,顯得分外雍容。對弈的兩人甚少有言語,間或擡起頭,彼此會心一笑,都是那般安寧靜好。
這兩人正是承禛與承祥。起初,從宮中搬出以後,承祥一直郁郁寡歡,不複當年的蓬勃朝氣;好在有承禛耐心細致的撫慰陪伴,終于助承祥重拾抱負,漸漸地,也将曾經的傷痛沖淡了許多。如今,避開朝局的詭谲動蕩,幽居在這人間仙境般的圓明園,靜觀時勢變化,安享歲月靜好,甚或含饴逗弄兒女,倒也俱是極為暢意之事。
正在此安谧之時,一個孩童小鹿般的身影突然打破了這般氛圍。“孩兒給父王、十三叔請安!”永晝明顯是旋風一般跑來的,六歲的娃娃臉紅得火燒一樣,額頭出着大汗,站立未穩便行了跪安禮,喘籲籲叫了人,眼裏明顯有遮不住的焦急慌亂。
承禛眉頭立即皺起來了,嫌棄地盯着他道,“這是有狗在攆你麽?從人也不帶,路也不好好走,這麽着急忙慌地是做什麽呢?”
永晝打小就精靈古怪,此刻見父王不悅倒也不慌,烏溜溜的大眼睛俏皮地轉着,笑嘻嘻地回道,“今兒天申做了一件禮物要送給十三叔,遲了就不成了,所以天申就急忙來請十三叔了!”說着連忙撒嬌般去蹭承祥的腿,“十三叔~~快點快點嘛!”
承祥看着他那小模樣,大致也猜出幾分,肚子裏暗暗發笑,卻也不明點破他,笑着側頭望望承禛,不緊不慢地攬着永晝的小腦袋道,“四哥,難為天申有這份孝心,小弟不敢獨享,也請四哥移步與小弟同去欣賞吧!”
承禛也随了他唱和,似笑不笑地盯着永晝道,“那是自然,父王也好奇天申的‘傑作’呢!”
永晝想哭的心都有,飛快地轉着小腦袋瓜子,還欲再編些什麽,承祥已含笑對侍立在一旁的太監吩咐道,“去,也把大公子找來,告訴他晝公子在這兒呢,有好東西要給咱們看,獨樂樂,不若與人樂樂。”
絕望地目送着傳命的太監遠去,永晝終于忍不住“哇”一聲哭了起來。承禛看幼子怕得厲害,也不落忍了,瞪着兒子斥道,“這又是闖什麽大禍了,怕成這個樣子?還想拉你十三叔當擋箭牌,你倒是乖覺呀!”
承祥疼惜地抱了他在腿上,拍拍他的背道,“到底什麽事?你說說看,要是可饒呢,十三叔就替你說說情;要是不可饒,我可是當不了你的救命菩薩。”
永晝好半天才抽抽嗒嗒地撇着小嘴可憐兮兮地回道,“就是……就是……天申今天沒好好做大哥布置的功課……溜出去玩了……”“哦……這事兒你也沒少幹啊?不是時常能好好地趁你大哥沒發現之前溜回來把功課搶做完麽,這可是你天申哥兒的拿手活呀!”承祥看着他那又機靈又淘氣的小模樣就喜歡,忍不住揶揄道,連承禛都一個沒忍住悄悄露出慈祥的笑容來。
永晝接着哭道,“可是……可是今兒天申玩水,不小心掉下去了……大哥知道了,叫我在書房等着,特別兇特別兇的樣子,說要找大棒子打死天申呢……嗚嗚……十三叔……”
承祥與承禛登時雙雙變色,尤其承禛,一拍棋盤子怒氣勃發地站起來,一整盤棋霎時蹦跳起舞,棋局登時毀了。“混賬東西,打死你都活該!你玩什麽不好居然敢玩水,還掉下去了!小命不想要了是吧?淘成精了都!聖賢之書不讀,修身之事不做,成天嘻哈玩樂不思進取,真就一副纨绔子弟的樣子!哪裏有一點肖似孤王!抓周之日抓得那勞什子孤就覺得甚為不好,抓什麽不好抓一小兒玩物……”
承祥哭笑不得看着他四哥盛怒之下刨根追底地挖苦人,永晝被罵的都快哭成淚人了,遂連忙拉住承禛道嗔道,“四哥!您這兒都哪和哪的事啊!天申還小呢,不興您這麽教訓孩子的。該怎麽教,永晖比您明白。”
承禛自知有些過了,但仍餘怒不平地哼道,“怎麽,孤是他老子,罵不得他了?”“永晖小時候您可有這麽教訓過麽?父子之間,最易參商,禁不得沒譜的重話。”“永晖小時候是何等明事理!哪像這臭小子,沒臉沒皮,直要活氣死他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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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吵着,永晖已遠遠地疾步走過來了。一眼瞟到面如土色、淚汪汪的大眼裏透着萬分驚恐的永晝,面色便沉了幾分。上前一個規規矩矩的跪安禮行完,永晖身挺骨正地站起來,衆人眼前都是一亮:好一個長身玉立、端莊大方的皇室公子!
承祥望着幾與自己齊肩的長侄,眉目中都是無從掩飾的贊賞,“你父王交你辦的差事,可都辦的清明了?”“回十三叔的話,侄兒已勉力而為,但不敢言善,還請父王、十三叔教導。”永晖恭恭敬敬,一絲不茍地答道。
承禛嘴上罵歸罵,心裏還是疼幼子的,知道犯下這樣大錯天申少不了皮肉之苦,遂漫不經心地把小兒子從他十三叔背後扯出來,臉不紅心不跳地替兒子撒謊道,“天申今天犯了大錯,剛剛在父王和你十三叔這裏跪着悔過了半天,如今你來了,正好帶回去吧,好生管好你弟弟。”
永晖連忙拉了永晝跪下伏首道,“俱是兒子督導小弟不力,惹得父王與叔父勞心累神,請父王責罰。”承祥忙笑着拉兩個孩子起來,“你小心太過了,天申淘氣你父王豈有不曉得的?快回去吧。”
永晝在永晖身邊,連腿都是軟的,卻再不敢說一句求小叔救命的話。他大哥恭敬有禮地向父王和叔叔行禮告辭之後,小孩眼淚嘩嘩地乖乖被牽走了。
承禛目送着兩個兒子遠去的背影,似笑似嘆道,“得,這次該幾天下不來地了!他娘又不知要哭成什麽樣,真是冤孽。”承祥笑着握住他的手道,“您再心疼,以後也萬別在永晖面前給天申求情了,再婉轉都不成。幼子多溺,爹管不住的,長兄必須得管。永晖對您敬若神明,要是感覺您有一點不滿意,以後管教天申可就束手束腳了。更不可讓天申覺得有所依仗,而對他大哥稍存不敬。”
承禛攬過弟弟,笑道,“這你倒是有心得。不過,你小時候可比天申乖巧多了!”“那也沒少挨您家法啊。”“你啊,就算挨打都乖巧的叫人不落忍,知道錯了就能乖乖請罰。你都忘了吧?有時候我都不忍心了你還勸我呢,說自己該罰。哪裏像這個臭小子,還敢讓你給他求情,真是不像話!”
承祥憶及往事,又感羞赧又覺溫馨,不由得無言地一笑。承禛又絮絮道,“還是永敦好,三歲的小人兒同你小時候一樣,處處透着乖巧懂事。”“四哥這又是偏疼了,難道永晖小時候還不夠乖巧?”“永晖雖懂事,卻性子太沉悶,沒有你靈透可愛。永敦和丫頭都随了你,怎麽看将來都是有大出息的。”
承祥對自家四哥這毫無道理的偏愛啼笑皆非,“丫頭才多大啊,您就又看出她有出息了?”“那是,你四哥看人從沒走過眼!”“您哪!”
湖畔楊柳青青,襯得相依相靠的兄弟兩人,畫一般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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