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言傳身教
待将養了五六天,容晝方能下地走動。在床上又賴了一日,雖皇上沒有來催,容晝也不敢再多偷懶,翌日清晨早早起來整理好,便至養心殿奉旨去了。
穆安帝這會子正在暖閣進早膳,見他來了,笑問道,“用過膳了嗎?”容晝忙答道,“用過了。臣侍候皇上進膳。”穆安笑道,“朕還不知道你!怕在朕這吃飯拘謹,特特吃了才跑過來。”容晝一臉讪笑,“皇上別總把臣想得那麽壞嘛。臣原是記着君臣同席終究不合禮數的規矩來着……”“這話,倘或十三叔說,父皇是肯定信的。你說,朕可不信。”
兄弟倆說笑着,容晝又在一邊格外殷勤小意地為皇帝布菜盛湯,穆安帝這頓早膳倒進的比往日香些。連蘇佩珅都笑贊道,“奴才這老眼一花,倒像真又回到前朝,看見先帝和怡賢親王了似的。小殿下果然是長大懂事了,能這樣孝敬體貼皇上,這正是聖上的福氣呢。”
早膳畢,容晝随皇帝到養心殿書房裏看折子。穆安命蘇佩珅給他搬了個椅子來,容晝卻紅着臉犯了難,“臣就站着看吧。”穆安皺眉道,“還疼得厲害?怎麽好的這樣慢?藥可都按時上了?”“都上過了。其實不碰到就不疼,但若坐着還是難受……”穆安點點頭,也不勉強他坐了,撥過一摞折子給他,“你一份份仔細看,每折草拟一個理事的章程,一會兒送來朕看,若想的好朕就直接依你的主意加朱批。你有看不懂的地方,或不清楚的人事,只管拿來問朕。你閱歷淺,開始時覺得事雜頭緒多是正常的,只要不畏難。小時候先生教過的歐陽文忠公的《賣油翁》怎麽說來?‘無他,但手熟耳’。做得多了,自然駕輕就熟。”容晝謝過皇上教導,抱着折子站到一邊開始看起來。
只看了第一份折子容晝頭就大了兩圈:大段大段的四六骈文先碼在上頭搞得人不知所雲,摳着眼睛找了半天,才大致找到他要說的中心思想。容晝心裏暗罵幾句,想難怪大哥這麽急要抓自己來幹活,這皇帝果然不是人幹的活!又看了幾份,差不多都是這種風格。
其實容晝不知道,穆安帝是有意挑給他看這種字難意繁的折子,為的就是讓他知道為政難,也好磨磨他的性子。天申的性情,是不逼則退;倘若一開始讓他看簡單的,日後他便要加倍圖安逸躲起懶來了。
彎着腰伏在案上看了約莫半個時辰容晝只覺得頭也暈眼也花,腰也酸腿也麻,臀上未愈的傷還一抽一抽地作痛,那再往下看就忍不住浮躁起來。後面幾個折子,有好些不明白的東西,他也懶得去細究,更不想去問皇上,便草草批了些車轱辘話,算是應付了。抱着好容易批完的折子走到穆安跟前,一臉乖巧地道,“皇兄,臣都看完了,請皇上檢閱。”
穆安“嗯”了一聲,推過手邊的一盞茶給他,“先喝口茶歇歇。”然後拿過容晝交來的折子,一面看裏頭夾的條子一面運朱筆如飛。過了一刻,穆安将這堆折子裏的六成摘出來,喚容晝道,“這些拿去,再批。”
容晝垂頭喪氣地應聲将折子抱回來,又重新批了一遍。再交回去,卻又被穆安打回來四五成。到最後,容晝都快急哭了,索性使氣耍橫地哼唧道,“皇兄不講理!臣弟愚昧,就只能批成這個樣了,實在不明白你究竟要什麽樣的!”
穆安回頭沖蘇佩珅道,“去把戒尺請過來。”容晝吓得魂飛魄散,萬料不到大哥竟真忍心在他傷還沒好的時候又動家法,這下再不敢撒嬌,慌忙跪下告饒,“皇上別!皇上再饒臣一回吧,這次臣一定好好批!”穆安不理他,瞪了一眼仍尴尬笑着杵原地沒動的蘇佩珅,“朕使喚不動你了?”蘇佩珅不敢再遲疑,趕緊轉進寝殿去把戒尺捧了出來。
穆安擡眼一掃面色如土的容晝,“過來,到朕跟前來。”容晝咬着唇一步三蹭地蹭過來,只覺得身上已經開始發疼。穆安喝道,“畏畏縮縮成何體統!站直了!”說着拽過容晝的右手,狠狠敲了一戒尺,“忍着忍着不想打你,自己非不争氣!這爪子既然不想幹活,不如打廢了算了!”
容晝疼得眼淚汪汪,只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好在穆安帝只是說得狠厲,卻只敲了兩下便不再打,放下尺子拿起一本方才的折子指給容晝看:“這裏是不是沒看懂?”容晝連忙點頭。穆安白他一眼,“方才朕說什麽來?不懂不會問朕嗎?不懂裝懂,心浮氣躁,你現在糊弄朕,将來糊弄臣子糊弄百姓黎民,這社稷江山不就被你糊弄完了?”容晝低着頭輕聲道,“皇兄息怒。臣知錯了,求皇上指點。”
之後有戒尺放在案頭鎮着,容晝果然一絲浮躁都沒有了。畢竟不愧是世宗皇帝的種,聰明靈巧一旦用正了地方,沒什麽事是做不好的;容晝用心看完剩下的折子,倒是真正開竅上道了,還提了幾個讓穆安頗覺有益的想法,雖然仍略嫌稚嫩了些,但那也是閱歷所限,卻是不必強求了。穆安也忍不住無奈地笑了,“真是不吃打不長進的孽障!”
待兄弟倆差不多快看完折子時,外頭當值的太監進殿回道,“陛下,頭前遞了牌子的大人們都在外候着了。”穆安點點頭,叫蘇佩珅把桌案上的折子都按類收好,向那回事太監道,“叫進來。”
大臣們向穆安帝行過一跪三叩禮後,又向龍座下首正身站立的和親王容晝躬了躬身,容晝颔首回禮。穆安帝道,“賜座。”但容晝不坐,臣子們便都不敢坐,紛紛告罪遜謝了。穆安笑着說,“都不必拘禮,王子今日來随朕學演政事,他當學生的不便坐,諸位自便無妨。”雖皇上如此說,然也沒哪個沒顏色的真有膽子自去坐的。穆安帝一笑作罷,直接開始詢問政事。
容晝平日散漫憊懶,但真到了這樣正式的場合,不必穆安多說,自是打疊起十分的精神的。更何況也不是讓他在一邊白站着,皇帝時不時會側頭問他兩句,叫他也談一談看法。容晝正經起來也是有模有樣,幾次對答都頗有見地,總算是這些年書沒白讀,這段日子也沒白歷練。底下有心思活泛的已開始琢磨,這位主兒是今上唯一的手足,怕将來定又是一位當家王爺,該去琢磨琢磨他的喜好,也好日後巴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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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安理完一上午的政事,對容晝還算滿意。見他神色間确是疲倦,又估摸他的傷也該到上藥的時候了,便帶他到了自己寝殿裏。“褲子脫了床上趴着去,哥給你上藥。”容晝極不好意思地一笑,“不敢勞動皇兄,臣弟還是回去找甘珠爾。皇兄勞累了一早上,趕緊進膳吧,晌午再歇歇覺。”
穆安已經找出上好的消淤去腫的傷藥,在榻邊坐下,笑着攬過天申直接把人摁在自己腿上,“哥以前給你抹藥揉傷難道還少了?難不成你現在大了,真的和大哥生分了?還痛得厲害嗎?”說到最後一句,語氣已柔和得微風一般。褪下他褲子看時,大部分腫痕已蛻變成青黃色,只臀尖那一塊還是紫的,顏色深得很。穆安把藥倒在手心裏搓熱了,覆上弟弟的臀部,動作極為小心緩慢地按揉着。按到別處尚可,只一碰臀尖,容晝便嘶嘶哈哈地叫痛。“這麽久了還沒好?太醫怎麽開的藥?”穆安低聲喃喃,像是問話又像自言自語。容晝嘻嘻一笑,“大哥常教導小弟,要‘不遷怒,不貳過’,今天怎麽遷怒起旁人來了?傷好不了,關太醫什麽事!凡大哥訓誡天申時稍稍心慈手軟些,好多着呢!”
穆安無可奈何地勾勾唇。小弟就是這樣,犯起渾來氣得人恨不能一棒子打死,可一旦給他點好臉,又順勢爬杆似的抓尖賣乖同你逗悶子讨你心疼,真是叫人愛惱不得。逼着他吧,就像方才,在朝堂上倒也似模似樣,大有賢王之風;可松點神,他就又不知怎麽耍好了。眼看就大婚開府的人,怎麽就像長不大似的呢?
穆安輕輕揉着弟弟的傷處,思緒萬千地想了一陣,方開口道,“母後和母妃看過了好些女孩兒,覺得副都統吳世通家嫡出的大小姐很不錯,人品挺出挑,為人很爽利幹淨,性格也好。朕想着依你的脾氣,那種嬌嬌弱弱心腸七彎八拐的女子與你未必處得來,像吳家這樣大方的反而好,就像母後那種脾性。你覺得呢?”
容晝沒什麽想法,只覺得皇兄确是真用心為他挑的媳婦,笑道,“自然很好。不論別的,就看皇嫂的品貌便知皇兄是極有眼光的,嘿嘿。”穆安哭笑不得,擡起手給了他屁股一巴掌,直疼得他哭爹告娘。“撕了你這油嘴才好!滿嘴裏胡亂編派些什麽!編派朕不要緊,可你嫂子是聖祖爺指的、父皇給主持完婚的。這你也敢随便開玩笑?自己說是不是讨打!”
兩人鬧了一陣,靜下來穆安又問道,“你是不是真心想要在東郊造邸?可想好了。”容晝心說我就算腦子想要屁股也不想要了,到今天還疼着呢!遂連忙搖頭道,“臣弟那天是鬧着玩的,誰真耐煩住那麽遠那麽冷清?跟發配了似的。天申巴不得住在東直門大門口呢,只是規矩不許。憑皇兄作主,您讓天申住哪兒天申就住哪兒。”
穆安嗤笑,“說的好聽,誰知是不是真心話。那朕還是依原來意思在王府井給你置府,就挨着怡王府建,你得空還能替朕多去看看嬸娘。”
作者有話要說:
好累……強拖病體來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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