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驚聞噩耗
眼睛一點一點适應光線,慢慢地,眼前的景象才逐漸清晰起來。
皇後章氏正兩眼浮腫地凝望着他,此刻見他醒了,激動得聲音都直發抖:“陛下!”卻是一語既出,連眼淚也堕了下來。
穆安又閉了閉眼,覺得渾身酸痛,腦子也混沌。好半天,他才漸漸憶起之前發生了何事。想張口說話,喉嚨卻是幹澀得難受。章氏未等他吩咐,已貼心地命宮女奉來了茶水,攙起他侍候着進了些,這才好多了。
“太醫是估計陛下這兩日能醒的,謝天謝地,總算是醒了。陛下這一睡就是三天,可把人的魂都吓掉了。”章氏邊拭淚邊笑逐顏開,又喚過一個太監,命他趕緊往慈寧宮報信去。“母後日夜懸心,這下她老人家總算能安心了。這幾天啊,宜琰、妹妹、甘珠爾、天申他們幾個小的,日日來輪番侍疾……”“天申?”穆安忍不住開口打斷她的話,“他的傷……”
章氏嘆了口氣,邊為他按揉肩背邊道,“陛下和天申,真是前世的冤孽。您現在心疼着急了?早先又為什麽下那樣的狠手呢?那天蘇佩珅火急火燎來太後與臣妾這報信,帶了太醫趕去時,您也昏着,天申一身的血跡,也人事不省。雖臣妾看不到傷,也知必是您下了死手的。何苦來?傷了他,您自己也難過。太醫說,您就是氣急攻心,血不歸經的症候。”
穆安明白,是自己對太醫院下的封口令,讓他們沒敢對太後與皇後說實話。這病,并不是簡簡單單一個“血不歸經”。穆安笑着拍拍皇後的手,“吓着梓童了?叫母後為朕操心,更是不孝之至。”皇後笑着搖搖頭,“賠罪的話,陛下留着去說給母後聽是正經。天申當時醒了以後,連路都還不能走,就叫人擡着來守在您這兒,哭得叫人怪心酸的。後來還是甘珠爾勸的他,說他若真有孝心,一當好好養傷,二當在陛下不能理事期間為陛下分擔一二國事,這才能真正慰陛下的心。這不,這些天的折子,都是天申幫忙看得;不大要緊的都發下去了,有特別重大的,他還扣着等您親閱呢。”
穆安笑嘆了口氣,“這小子自來如此,頑劣起來叫你真恨不得打死,乖起來又比誰都會裝樣哄人。”章氏接過侍女奉上的粥膳,服侍穆安進食,“朝廷的事臣妾不懂,你們兄弟爺們兒的事臣妾也摻和不明白。但臣妾有句話需勸陛下,這兄弟之間啊,最怕的就是誤會隔閡。天申原是個好孩子,對您也是敬愛有加忠心耿耿。您其實心底裏器重他,可您就是不曾好言好語待他。這樣時日久了,終究寒他的心啊。”
穆安用畢膳飲,又服了藥,向皇後吩咐道,“替朕更衣吧。朕先去向母後請安,再去看看天申。”章氏慌道,“不急在這一時啊。陛下才醒過來,身子還虛呢!”“朕自己清楚自己的身子。這病就是發作起來吓人,緩過來就不打緊了。在床上躺了這麽久,朕這骨頭都要散了,也該出去走走。”皇後無法,只得命宮女奉了皇帝的衣冠來,服侍他更衣。“天申這幾日沒回王府,仍住在荟西六所他原來的住處。”“朕想也是。”
等到皇帝駕臨荟西六所的時候,已至傍晚時分。容晝他們早已聽聞皇上蘇醒的消息,因此今日容晝便什麽也沒去忙,只安心卧榻養傷。穆安到容晝屋中時,裏面一片靜悄悄的——容晝才用過藥,睡下了。
直至現在,容晝仍是趴卧着睡的,臉上還是沒什麽血色,睡熟了身上便開始一個勁兒地冒冷汗。穆安輕手輕腳地在他身邊坐了,小心翼翼揭開他被子的一角。為了方便養傷,容晝身上什麽也沒穿,因此掀開被子便能清楚地看到那些深深淺淺的傷痕。背上、臀上、腿上,一道道傷已經開始結痂,顏色越發烏紫得可怕;臀上傷得最重,還有好幾條翻卷着皮肉的大血槽愈合不上,仍有滲血,甚至都潰了膿。穆安沉默良久,胸口疼得似被鈍器重擊,氣便又有些喘不上來了。
雖然動靜很輕,卻仍驚醒了淺眠的容晝。他一睜眼猛然驚覺是皇上駕臨,立即便要翻身起來。“瞎折騰什麽?老實睡着!”穆安眼疾手快按住他,嘴上仍嚴厲的緊。容晝紅着臉縮進被子裏,“臣禦前失儀,罪該萬死。”“得了吧你,比這更該死的事也不知幹了多少,倒沒見你不好意思!”
容晝忍痛側過身子,擡眼仔細打量了一下穆安的氣色,“皇上可大安了?”穆安笑道,“沒被你氣死,祖宗保佑。”容晝卻并未如從前那樣嬉笑耍賴,反而怔愣了半天,然後眼淚毫無征兆地掉了下來。
“幹什麽?”穆安皺眉道。容晝知他不喜自己流淚,連忙抹了把臉,“臣也不知道……臣該死。”“左一個該死右一個該死,怎麽,還想和朕打擂臺?還想求死?”穆安半玩笑半認真地望着他說道。容晝一下子又紅了眼圈,淚花直在眼眶裏亂轉,“臣害怕……害怕皇上真要臣的命。”
穆安心頭發酸,難受得胸悶氣短,卻仍笑着揶揄他道,“怎麽,天申哥兒還有怕的?從前沒看出來你這麽怕死呀?”容晝低下頭,很小聲地慢慢說道,“我怕死在你手裏。”
我怕死在你手裏,你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寧。
容晝在看見大哥暈倒吐血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一定會屈服妥協。不再同他倔強,不再惹他生氣,不再……奢望自由。哪怕日後永遠過着案牍勞形的生活,哪怕衆口铄金積毀銷骨,哪怕有一天不得好死萬劫不複……他也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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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受你給我安排的人生,我幫你。縱機阱滿前,衆镞攢體,也顧不得了。
因為,你是我最愛的人,我永遠不能傷害你。
容晝輕輕搭住穆安的腿,緩緩道,“皇上,臣以後會兢兢業業辦差,再不會令皇上失望傷心了。”
穆安撫了撫他的頭,長長嘆了口氣,“這還不夠。”
容晝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擡起頭呆呆地望着穆安。穆安神色萬分凝重,扶住他的肩膀道,“趙容晝,你聽好。朕不僅僅要你做個賢王,朕還要你……做諸葛武侯那樣的托孤之臣。萬一朕哪天不幸山陵崩,宜琰年幼,主少國疑,這是天崩地裂的大事。大昌朝不能再出個敖拜,朕也不願看到外戚坐大,至于太後和皇後,皆無莊文皇後那般垂簾聽政的才幹,所以,朕唯一信得過的,就是你,朕的同胞手足,朕一手帶大的兄弟。天申,朕知道你做得到。”
容晝一直在搖頭,聽到最後,臉色已如死灰一般。“大哥,你在胡說些什麽?你不過而立之年,春秋正盛。待你百年之後,宜琰早已長大成人,何需誰人輔弼?大哥,你糊塗了嗎?”
穆安慘然一笑,“朕若等得到他成人,又何必這樣狠心逼你?你可知父皇是因何駕崩的?”容晝心頭突地一跳,頓時手足都軟了,“心……悸?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大哥怎麽會……大哥一向身體健壯,怎麽會?怎麽會!”
穆安握住他的手,緊緊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這病無藥可醫,發作突然。真到了那一天,朕怕什麽都來不及準備,所以朕必須提前相托。容晝,小弟,你答應朕,輔佐宜琰,守護好趙家的江山。你答應朕!”
容晝在這一刻總算明白,為何這些日子以來大哥對他那樣嚴厲殘酷,為何大哥的行政風格會變得那樣操切,為何大哥……會吐血昏迷。原來,原來一切都快來不及了。
身上的傷仿佛齊齊爆發,加倍猙獰地劇痛起來。他從來沒有這麽疼過。
大哥……大哥……大哥!——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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