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望君安康
當聽到容晝講到永晖已罹心悸之症,承禛的臉色終于變得煞白,眼中浮現出深痛的哀憐。承祥深知這個兒子在四哥心中的分量,也清楚四哥對永晖始終無法釋懷的歉疚與挂念,不由得輕輕握住承禛的手,送去一個安慰的眼神。
“大哥已經對天申說出了托孤的話,天申實在害怕至極。我了解大哥,倘若他真的放下了這份憂慮,只怕病情更難以控制了。孩兒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出此下策,冒天下之大不韪逃出京城。大哥無人可以托付,雖然必定惱怒焦急,但人心一旦有一念放不下,求生之欲必會加倍強烈,大哥的病或還可有一線生機。再者,孩兒出京也是想走遍五湖四海,尋訪神醫異士,說不定能找到醫治心病的法子……”
承禛未聽完已是大怒,“異想天開,輕重不分,眼高手低!倘若你大哥為你這逆子氣得病愈加重又當如何?心悸之症最忌憂思、勞碌、動怒!你這一走,三樣都給你哥集全了,還嫌他死得不快?還尋訪神醫!就你顧頭不顧腚的作派,出來才幾天就被搶的身無分文,不是我和你十三叔在暗地裏看着,你還有小命沒有?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四哥。”承祥輕瞪他一眼,止住了他的唠唠叨叨。
容晝幾乎呆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望向乃父與叔父,“原來爹和十三叔一直……那麽草原上那次……也是?”說着心情激蕩之下,眼淚都要湧出來。承禛瞪着幼子,嘴上仍是恨恨的,“還有臉提那次!自己胡鬧丢了小命不要緊,萬一連累甘珠爾掉了一根汗毛,你哥真是打死你都不冤枉!”承祥笑道,“四哥和皇上都偏心,太縱着甘珠爾了!偏我們天申是沒人疼的苦孩子,是吧?天申,你的那簫是十三叔拿走的。留給甘珠爾本是玩的,誰想……我怕你和甘珠爾從此看着那簫對皇上生心結,索性拿走了。”
容晝此刻心中再無疑慮。那個傷痕累累的夢境裏,抱着他輕輕呼喚“天申”的那個人,不是他臆想出來的,不是幻象,不是假的。
原來,真的有人那樣憐惜着他,一直不曾離開。
承祥緩步走到如幼犬般無限依戀望着自己的小侄兒面前,用力握住他的雙肩,“天申,你回答十三叔,倘若……倘若你大哥真的病重難治,你還要一直流浪在外,不肯回去接受他的托孤嗎?”
容晝拭幹眼淚,神色莊重地望向承祥,“假如真是天不開眼,容晝粉身碎骨也會完成大哥的遺願,不辜負先祖的榮光。”承祥與承禛對視一眼,均露出欣慰的神情。
然而容晝神色又轉凄涼,“但這是到萬不得已之時。權臣幼主,終究後患無窮,于國于家都是不幸。唯有大哥平安康泰,待皇子長大成人,國有長君,才是萬民之福。”說到這容晝望向承禛急切道,“爹,當初您老人家似乎也有心悸之症,孩兒雖不敢問爹與十三叔病愈重逢之事,但猜想爹應當有治心病的法子。爹一定能救大哥的,對不對?”
且不論承禛容晝父子如何計議救治今上永晖之事,卻說如今皇宮之內已出變故。自穆安得知親弟和王出走後,大怒之下病情轉急。太後等嚴切逼問太醫院,一衆太醫再瞞不下實情,這才說出皇上所患乃是心悸之症。太後驚痛交加,慌忙命太醫們不許再有顧忌,放開手腳想盡一切辦法診治龍體。
穆安時昏時醒,如今全憑意志強撐着,但有清醒的時刻便抓緊時間安排一切。暗衛十之八九盡被遣出,務必把容晝尋回;另一方面,他讓年方六七歲的皇子宜琰正式上殿聽政,随丞相學習處理政務。他始終不信容晝會真的罔顧家國抛卻一切。他盼着他回來。
容敦一直陪伴在皇帝身邊。他七竅玲珑心,已猜到了容晝離去的原因;因此每當穆安帝流露出希望他能勉為其難去輔弼幼主的意思時,他總是婉辭不受。盡管這樣會讓皇上失望難過,但皇上心中正因有所挂念,才有毅力與病魔抗争。在這一點上,他相信天申是對的。
天申了解皇上。皇上永遠放不下這社稷。
待又一次穆安逼得急了,容敦索性跪地哭陳道,“皇兄,臣弟不會應承的,二哥也不會回來的!除非,除非皇上保重龍體,親自看顧皇子成材成人。這天下的病痛煩難,皆是七分靠人力三分看天意。皇上不去盡全這人力,如何知道天意許是不許?退一萬步說,即使心悸無藥可醫,先帝好歹也過了不惑之年,将近天命方才駕崩。皇兄如今才過而立之年,何以見得就不能調理好身子了?皇兄,恕臣弟放肆直言,焉知不是近些年國事繁重、家事憂亂,令皇兄隐隐心灰,以致竟萌撒手而去之念了?皇兄萬事隐忍,壓抑太過,從無一人可以解憂,皇兄這是太苦着自己了啊……”
穆安只覺得自己的心仿佛都被這個孩子從嘴裏掏了出來。從沒人把他內心的隐念看得如此透徹,也從沒人敢。他記得從前父皇曾戲言,十三叔生來有窺測人心的本事;甘珠爾深肖乃父,且敏感謹慎幾乎還甚叔王三分。但這麽多年來,甘珠爾向來話只說三分,意只吐其半,絕不會直率銳利至此。如今,恐怕也是自己的病把這孩子吓着了,急到無法可想才會這樣的。
穆安五味陳雜地看着容敦,向他伸出手道,“甘珠爾,起來。哥不逼你了,哥聽你的話,盡力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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