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血海飄香(六)
蘇丹虹的腦袋自醒來都是昏昏沉沉的,一醒來他就集中精神想要調出地圖,查看周遭的情況,可惜實在是精神不濟,強行調動地圖的結果就是讓他的腦子像被千萬根針紮了一樣,痛死了卻看不見地圖的一點影子。
知道現在根本調不出地圖,蘇丹虹只好悻悻然作罷,縱然心頭滋味夠嗆,也只能勸慰自己對方是不會把自己怎麽樣的。
那兩人不再說話後,不一會兒山洞內又進來一人,在他的吩咐下,先前進來的人便忙不疊應了一聲,轉身将蘇丹虹身上的上衣脫去後便走了出去。
這衣服一被人脫去,蘇丹虹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驚膽戰地想這群無膽匪類不會看上了柳夢璃的美貌,想要一逞獸.欲吧?那他現在的處境可就不是撿塊肥皂那麽簡單便宜了!
待這第二個人走近身邊,蘇丹虹立即聞着一陣酒精、樹脂相混合的奇怪味道,原本就緊張的他不由得心頭警鈴大作,暗道這人不會就是那什麽“鄒百針”吧?那什麽“安喜春”一聽就是個邪乎,這幫賤人難道還要上春.藥不成?這也太無恥下流了,簡直連風行闕都不如啊!
蘇丹虹卻是猜對了一半,這新進來的人的确是瞎子神針鄒百針!他本是下九門八珍九品繪豔樓的撐堂師父,因犯了忌諱被廢去一雙招子并被趕出了繪豔樓。他心中有恨有怨,卻因為雙目被廢而頹廢過許多時候,後來被他現在的東家找到,一番言語鼓舞之後終于重拾技藝,為新主效力。
此後不久,他的新主人便為他出巧計,不僅使他大仇得報,更名正言順地繼承了繪豔樓的樓主之位。
是以,世上的人都只知道八珍九品繪豔樓的新任樓主是個瞎子,是個意志堅定的人,卻并不知道鄒百針已經成了那黑暗中的王者的駕前先驅。
鄒百針走到蘇丹虹身邊,并不将他嘴裏的嘟囔聲放在耳力,只是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一來他就放下了一堆瓶瓶罐罐,一套二十八針的針袋更是被珍而視之地緩緩展開。
黑暗中蘇丹虹看不到鄒百針一一撫摸過這些纖細銀針時癡迷的神情,只知道身邊的人伸出一手來緩緩地摸到他頸子上,然後一點一點向下游走,最後落在肩胛骨下面,接着就是十足的刺痛感從那處傳入他的大腦,讓本就昏沉的腦袋更加的難受。
被連續紮了幾針,蘇丹虹再蠢也知道這些人是想在他身上動什麽手腳了。
只是,他實在不明白他們為何要這麽做,難道把他抓來,在他身上雕朵花就能讓他們得到百寶箱了麽?
還是這一下下紮在他身上的針裏還有着別的名堂?是毒藥?可若是要下毒,何必這麽麻煩?
受不了後背上的疼痛,蘇丹虹張開嘴,開始呼呼出氣。鄒百針卻仿佛不僅是個瞎子,還是個聾子,一點也沒有察覺到躺着的人的反應,依舊故我地做着手裏的夥計,甚至越到最後越是沉迷了進去。
饒是蘇丹虹努力地撐着,最後還是受不了這針針入肉三分的熾痛,頭一歪昏了過去。直到一個多時辰之後,鄒百針才收了最後一針,站起身仿佛欣賞一般低頭望着蘇丹虹躺着的地方——他的主人說得沒有錯,即便是瞎子又是如何,他們依舊可以享受到這種藝術自手中誕生的愉悅與滿足,得到心靈的升華~
良久,鄒百針才從這種滿足的快慰感中褪出去,他摸索着從腰間解開一個小小的布袋,将裏面暗藏的一根三寸長的銀針拿了出來,而後按住蘇丹虹的頭部,将這根銀針刺進了他的後腦百會穴。
清早,楚留香回到客棧時,便看到蘇丹虹單腿盤在床上,一臉茫然地皺着個小臉,似茫然似恍惚,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木桌上的燭臺瞧,眼底一片青黑,恐怕一夜都沒有睡好。
楚留香不知道昨夜發生的事情,只走到蘇丹虹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叫他回魂後奇怪地問道:“你昨天一夜沒睡?等蓉蓉來了看到你這樣非要罵你一頓不可!”
蘇丹虹被一下子拍醒,聽了楚留香的話卻是更加困惑起來,他将額前散落的頭發繞到耳後,才搖搖頭回道:“你走後我就睡下了,還是一覺睡到大天亮,但就是覺得沒有睡飽,腦子又漲漲的,醒來後竟然怎麽也睡不着了。”本來他還想睡個回籠覺的,身體卻反常地睡不着——難道是最近睡得少身體已養成了新的規律了麽?
楚留香并不相信蘇丹虹的話,卻是奇怪這人為什麽要撒謊,只道蘇丹虹是出去做了些私事,卻不方便告訴他,他從來都是不願勉強別人的人,自然在這裏不強求蘇丹虹說出實話,只要不是壞事就成。
蘇丹虹卻在腦子稍稍清醒後,才察覺到楚留香竟然脫去了張嘯林的僞裝,恢複了原本的面貌,不禁關心地問他這是怎麽回事。說到這個楚留香卻真是不得不氣餒地嘆了口氣:“你一直都說我的運氣十分好,可是昨天一晚我卻是背運到了極點。”
蘇丹虹一聽這話,立即激動了起來:不能啊,楚留香要是背運了,那他不也要跟着一起在游戲裏背運麽?接着他反過來又想,該不會是自己蹭運氣蹭太多了,才讓楚留香的運氣變差了吧?想到此,蘇丹虹立即心虛地有點不敢看楚留香。
楚留香一時沒有看出蘇丹虹那關懷面孔下面掩藏的一點心虛,只是将這一夜發生的事情極簡略地說了出來,最後嘆道:“你說我倒黴不倒黴,原本那些線索都已經主動找上門來了,偏偏是臨門一腳錯失了抓住的機會!”
原來,楚留香先是通過冷秋魂找了西門千的師弟“立地追魂手”楊松,誰知到了他家中時這個人已經被人分屍,那封西門千離開濟南前交給楊松的那封信也是不見了蹤影;而後夜裏天星幫沈珊姑主動找上門來,楚留香原本以為能在天星幫這頭找到線索,怎料天星幫二瓢把子宋剛在他與冷秋魂的逼迫下,已經松口要将左又铮給他的那封信中的內容說出來,偏又冒出一個黑衣人來,将宋剛滅了口。
楚留香之所以要緊這兩封信,正是因為不論是西門千還是左又铮都是在收到了這封信才離開他們的老窩,進而遭到了殺害。
若是能得到這兩封信,楚留香自信便能看出這一場兇殺背後的真相。
可惜,始終是功虧一篑!
“你說那黑衣人消失後不久便見到了無花大師?這可真巧了。”蘇丹虹無良地笑道。只要一想到那個腼腆害羞,怕女人比怕老虎還厲害的漂亮和尚,他就忍不住要笑出聲來,若非地圖有所顯示他壓根不相信這樣一個高潔的人會是一個“壞人”。
楚留香卻是搖搖頭:“我也知道太過巧合……”
“可是你依舊不願意去懷疑他,對嗎?”蘇丹虹撇撇嘴,暗道這果然是“真愛”,都這樣了還要死鴨子嘴硬,不肯面對現實!這不是準備着被無花活活坑死的節奏麽?
蘇丹虹不是楚留香,對無花的印象也只那一點點,這點流于表象的好感自然不能令他堅信無花大師的節操有多高,何況有地圖為證,他根本想都不想就将對方打成了反派,一點辯證的心思都沒有。
是以,楚留香的心情,蘇丹虹是無法理解的。楚留香也知道這個人了解不了自己的想法,只能無奈地再三搖頭,嘆息道:“沒有十足的證據之前,我總不願懷疑他……像他那樣的人,自該是站在雲端之上,誰又忍心懷疑他的品格——你怎麽了?”楚留香發表了一番對無花大師的推崇感言,回過神來時卻瞧見坐在床上的人有所異狀,不知何時開始蘇丹虹竟在死命地抓撓着後背。
楚留香被蘇丹虹那“狠”勁吓了一跳,連忙伸手将他的雙手拉住,拖到了前面:“你的後背很癢嗎?”
蘇丹虹扭着肩膀,難受地回道,“從剛剛開始後背上就癢得不得了,明明這幾天都跟着你天天洗澡的啊!”
蘇丹虹說着半轉身去,對楚留香說道:“你幫我看看後背,是不是長了痱子。”
夏天确是容易長痱子的時節,楚留香伸手掀開蘇丹虹後背上的衣料,卻是除了一道道紅色的抓痕什麽也沒看到,不禁奇怪道:“沒有痱子,要不要送你去大夫那裏看一看?”
蘇丹虹連忙扯下衣服,轉過身來沖楚留香擺擺手,道:“我可沒那麽嬌貴,你昨夜不是一夜沒睡麽?你休息吧,我自己去找大夫。”不怪他嬌貴,實在是後背癢得不得了,不去找個大夫配點藥可不行。
楚留香卻說道:“我倒是不累,原本就只是來看看你是否安全,之後還要出去找找有沒有其他的線索。”
“那你就按原計劃去吧,數條人命,我可耽誤不起。”蘇丹虹說罷撈過榻上的衣服,又是拜托楚留香道:“只是還得麻煩你,這女人的衣服穿起來實在麻煩。”
楚留香笑笑,沒有拒絕幫蘇丹虹這一點小忙。蘇丹虹是實在受不了後背上的奇癢,連早點都沒吃就連滾帶爬地沖出客棧。楚留香這才打點了自己的早飯,兩碗皮蛋瘦肉粥一盤白斬雞後,從容不迫地走出了客棧。
楚留香雖說自己昨天一天倒黴至極,卻不想甫出門不久就找到了海上浮屍新的線索。
而這廂,蘇丹虹匆忙忙跑出客棧後,找了最近的一個藥堂就尋了進去,可是當他坐到大夫面前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不癢了,而那位只長了一點青虛胡渣的少年大夫懸絲診脈了許久,最後也只給他配了一點清熱解毒的藥丸。
蘇丹虹拿了藥,立即就吃了兩顆,自我感覺不錯,也沒有多懷疑,就走出了藥堂。這麽一折騰,他整個人不止是清醒,甚至亢奮了起來,雖然眼袋已經十分明顯,想要再躺躺睡一覺卻是不可能了。
蘇丹虹左右無事,又想起楚留香昨天的遭遇,暗想難道是那個美僧無花一路跟在暗處監視,在楚留香接觸證據之前就暗下殺手,毀了證據?
但是以楚留香的為人,一定會追查到底,躲在暗處的人縱然能夠先手他一步,但是恐怕可一可二不可三,楚留香不管怎麽說都是這個武俠世界當人不二的主角,蘇丹虹知道他一定能追查到這件兇殺案的真相,只是不知道那兇手最後又當如何對付于他。
雖然知道楚留香不管遇到怎樣艱險的情況,最後一定能化險為夷,蘇丹虹還是“多此一舉”地找了個無人的地方,喚出飛行器,飛到半空中搜索起楚留香的所在。
所謂站得高看得遠,蘇丹虹又有地圖在手,想要找到楚留香的位置再簡單不過。他也并沒有和楚留香彙合,只暗暗地躲在上頭看着這個人的一舉一動,順便查看他四周有沒有暗藏什麽敵人。
楚留香一早出了客棧,卻碰巧看到沈珊姑獨自一人進了一條巷子,竟是在尋人。他心中古怪,不明白剛死了情人——宋剛的沈珊姑怎麽會一大早出現在這裏,好奇之下便跟了過去,卻意外地見到了一個瞎眼畫師孫學圃。
意外驚喜的是,這孫學圃竟是這整個謀殺兇案破解之謎的關鍵——楚留香曾在西門千的家中看見過一幅美人圖,正是這瞎眼畫師所畫,而沈珊姑手中竟也有着這樣同樣的美人圖,這難道只是巧合嗎?
沈珊姑手中的這幅畫,卻原本是屬于她的大師兄左又铮的!
楚留香從與孫學圃的交談中得知,這畫中的人名叫秋靈素,孫學圃耗費了三個月的心血一共為她作了四幅畫,想不到的是這美麗的魔女卻在畫成之後挖去了他的一雙眼睛。
可是,即便這樣,孫學圃也不願意怨恨這個女人,或許他确實在恨着她,但是他對她的癡迷已經壓倒了這種恨,這也便是他一直痛苦,甚至不惜廢棄了雙手從此不再作畫的原因。
楚留香不禁對孫學圃起了同情之心,這瞎眼的畫師無疑是一個多情的人,卻遭到現實最無情的打擊,誰又能對這樣的人鐵石心腸呢?
同事他也對那畫中的美麗女人起了無比的好奇,到底是怎樣美麗的女人,才能叫孫學圃這樣一個曾經風流無數的人又恨又愛至此?
而且,他已十分懷疑,西門千等四人的死因,與這個美麗的女人脫離不開關系,恐怕正是因為她這四人才聚在了一起,最後被人一同殺死。
孫學圃卻又告訴楚留香,畫上這叫秋靈素的女人與城外五裏,烏衣庵的住持素心師父是至交好友,素心師父必是知道秋靈素的下落——這無疑為楚留香指點了一盞前行的明燈!
楚留香與孫學圃的對話,蘇丹虹是不可能知道的,他只看到楚留香跟着沈珊姑進了貧民窟,走進了一間破舊的屋子,之後不久沈珊姑就發狂似地跑了出來。而後便又有一人悄悄地走到那破屋的窗下,仿佛是在偷聽,只是背站得極直,一點也不像是在做鬼祟之事。
蘇丹虹好奇地扒開地圖,查看了這個人的資料,這一看卻讓他立刻笑了出來:呦,這不正是那位腼腆又端麗的大和尚無花師父麽?可巧,他又出現在楚留香的周圍,卻不知道又有哪個人要遭到滅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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