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天命一年十月二十日,晚上酉時。大周自女皇登基起一年半後,第一次舉行了一場簡單的國宴。
當日大周宮的甘泉殿燈內火通明,酒香醉人。貌美宮娥來回走動着,各色美食美酒源源不斷的從外端了進來。加上四周琴瑟聲聲,當真有一鐘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覺。
因為女皇還未到,衆人也不敢太過放肆。只能暫時的坐在甘泉殿內,先看看歌舞互相閑聊打發一下時間。
期間有不少人的大臣們,一個一個帶着命婦兒子女兒來給鐘謙德和雲峥兩位大将軍敬酒。
覺得一生從未如此惬意過,剛剛飲了兩杯酒的鐘謙德。看了看坐在對面與自己一起征戰一年半的夥伴,心中有些飄飄然。
今日他和雲峥被安排在最前方,他們的位置僅次于上方禦臺上那做工精細的龍鳳權椅下。連那些所謂的朱姓王爺宗親都排在他的下面,而大周已經幾十年沒出過戰亂。時勢造英雄想起以後與西衛國必定還有一役,鐘謙德便有種老天在助他的感覺。
他一身抱負,從少時便勤學武藝兵法。對每個人都有彬彬有禮不敢輕易得罪,其實為的就是此刻。
“賢侄!”
熟悉的聲音從下方傳來,鐘謙德連忙放下手中酒杯,從錦席上坐直了身子:“越世伯!”
從下方走近的越國公臉色難看異常,見此鐘謙德不覺急道:“世伯可是清風有消息了!”
這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感覺自己太急切了,但一輩子頭一個想娶的便是她。頭一次拒絕自己的也是她,總是忘不了她在自己面前被推下那萬丈深淵的摸樣,到了此時此刻連他都不敢騙自己了。
望着面前已經完全脫去當初稚氣的有為青年,又想起他那連他都看不透的外孫女。越盛德粗聲慚愧道:“賢侄忘了她吧,她配不上你。而且你可知最近朝中---”
“皇上,郡主駕到---”
大殿門口太監的聲音打斷了越盛德想要繼續的說的話,匆匆回到下首自己的位置,越盛德連忙跟着衆人一起跪了下去。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郡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将頭垂在地上,目光掃過經過自己的一紅一紫兩道身影。心中還在震驚到底是什麽郡主敢坐在上面時,待擡頭鐘謙德便一下子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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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卿平身!今日是個好日子。大家切勿拘謹,全部盡興吧。”
說着話的朱巧昕在衆人磕頭道謝時,徑自拉着越清風坐到了她的身側。
越清風這樣在衆人面前直接坐在朱巧昕的身邊已經是第二次了,上一次是她被封為舍人後,內閣衆臣第一次私下商量該怎麽迎接凱旋而歸的大軍時。
而這一次,知道只要內閣那幾個大臣不站出來便不會有人上前,所以越清風盡量讓自己顯得風淡雲輕些。
“郡主?”鐘謙德還未說話,坐在他對面的雲峥看着他以為早就沒命的越清風,眼中滿是複雜。
“是徐陽康王的三郡主,明月郡主。今科的文舉榜眼,也是皇上親封的內書舍人,被特許留在皇宮伴駕!”
坐在雲峥下面的羅恒怕他會像以前似的破壞女皇的好心情,連忙出聲解釋道。
似乎沒有看到衆人的驚詫眼神,朱巧昕徑自拿起了面前案桌上的清茶送到了越清風的手中。
望着她們倘若無人的親密舉動,雲峥臉色一變,立馬看向了那一直站在女皇身邊的弟弟雲行來。
察覺到他的眼神,雲行輕輕搖頭向他暗示起來。
下面樂宮房派人出來獻歌舞助興,見身邊所有的大臣都好似一點都沒有看到上方的異樣。都慢慢開始談笑風生指點起底下的歌舞來,雲峥剛才還不見好的臉色此刻已經全是鐵青。
看着面前酒杯猶豫一下,望着那與女皇坐在一起臉上豔若桃花的女子。雲峥慢慢的将手放在酒杯上,猶豫是否要聽弟弟的話稍安勿躁。
舉起酒杯垂目望着對面雲峥的動作,想起剛才越國公的一番話。鐘謙德已經完全沒有了剛才的那份惬意和得意。
轉頭拿着酒杯向前望去,正好對上上方越清風的眼神。見她只是輕輕颔首便又低下了頭,鐘謙德剎那間心中百感交集。
他從不知原來做戲做多了,也會漸漸的将自己給搭進去。
如果在一年前,他還可以騙自己。可以說他對越清風的種種異常,都是為了她的身份,都是為了通過她引起越國公和長公主的注意。
可如今一路走來,見她毫不猶豫的擔起殺死國舅的責任。再她毫無掙紮的被人推下萬丈深淵後,他卻再也無法騙自己了。
“主子,屬下敬您,這一年多主子辛苦了!”對面的雲峥終于還是沒有忍住,端着酒杯走了上前。
望着在自己面前慢慢跪下的雲峥,朱巧昕向下望了一下。然後便笑着拿起了面前案桌上的白玉酒杯,直接仰頭一飲而盡。
将手中的酒一同喝完,對着自己的弟弟使眼色。見他親自上前給自己斟上,雲峥又将酒杯對上了甚少說話的臉色嫣紅的越清風:“大人,雲峥也敬你----”
聽着雲峥的稱呼,朱巧昕仿佛未聞,只是嘴角的笑意更盛。
而越清風卻突然直接起了身:“女皇,明月剛才可能喝多了,想出去走走!“
望着她今日确實有些不對的臉色,朱巧昕慢慢的點頭,然後向下看去:“雲行,小心伺候着!”
放下手中的酒壺,一身黑衣的雲行立馬饒過來小心扶住越清風的身子:“郡主可是那裏難受?”
“沒有!”輕輕的搖頭,将身上大半的力道全部都放在他的身上,越清風一邊向外一邊低低道。
眼神中閃過一絲異樣,顧不得自己兄長的注視,雲行連忙從後面的殿門将越清風扶了出去。
見他們兩人就這樣越過自己徑自走了,雲峥臉上有些尴尬。
轉頭又見有大臣上來給女皇介紹他們的自侄,雲峥一愣立馬有禮的退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見女皇被許多大臣命婦們圍住了,猶豫再三望着那被扶出的藍色身影,鐘謙德放下手中酒杯直接向大殿的陰影處走去。
前方待一出甘泉殿正殿還在走廊時,越清風便突然咳嗽起來。
“大人!”雲行一驚連忙上前。
“別--別過來!我--我--咳咳--”感覺整個身子都無力起來的,想起以往的幾次經歷。越清風心下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扶住面前的殿柱,越清風背對雲行輕笑道:“我---我--只是,只是受不了那種嘈嘈雜雜的場合氣悶而已,雲行--你--你去給我拿杯水來!”
“可--”眼中滿是猶豫,一下子驚慌起來,望着越清風躲在後面的身子,雲行立即大聲道:“大人你先等着,雲行去去就回!”
“恩!把你的人都帶走,我--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将身子完全的靠在那大紅的殿柱上,知道他身邊一直有人越清風輕聲囑咐道。
“諾!”連忙對着身後手下做手勢,雲峥立馬向大殿跑去。
待雲行走後,慢慢的伸出自己的右手,感受着上面的濕潤越清風一下子發起抖來。
“你怎麽了?”後方果然有聲音傳來,将自己的右手垂下一點點的藏在衣袖中,越清風慢慢的從陰影處走了出來。
“好久不見!”望着面前人頭上垂下的粉色流蘇,望着她臉色嫣紅的摸樣。鐘謙德湊近一步,聲音柔柔道:“清風,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望着上輩子與自己最親密的人,望着這個自剛才她進大殿起便一直盯着自己的鐘謙德。越清風恍惚一下,然後一步一步走上前擡起頭,望着他輕輕道:“鐘謙德?”
“恩?”俯視着面前的越清風,鐘謙德這才發現她好似并不是太好。
“鐘謙德!”望着他,想着西衛的那次突襲。想着自己的如今的身子,越清風忍不住問道:“鐘謙德,你---你會像效忠武帝那樣效忠巧昕嗎?”想要培養一個能守土開疆的将軍豈是那麽容易的,若是,若是她不在了。有這個人一直留在巧昕的身邊,她應該能安心一些吧。
眼中的那一絲絲柔情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慢慢的擡起右手摸上越清風嘴角。用力一點點的擦去她嘴角的那絲殷紅血漬,鐘謙德柔聲回答道:“會,我是大周的子民。不管坐在這大周龍椅上的誰,只要他姓朱,那我就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
聽着他的回答,越清風沒有再說什麽。盯着他的手,越清風慢慢的露出一個淡到極致的笑容來。
望着她嘴角的笑,鐘謙德一下子收回手。慢慢挑眉鐘謙德俯身輕聲道:“你怎麽會這麽問?你信我說的嗎?”
“我信!”一絲猶豫都無,望這面前面如冠玉,眼神動作越來越似當初的鐘謙德。
越清風擡頭認真無比道:“空有才華,若是無人賞識那便等于沒有。你鐘謙德能碰到武帝,能碰到女皇是你一輩子的造化。若沒有女皇,如今的你可能還只是一區區的三品禦林将軍。想要保住如今的地位,想要名垂青史,想要人人畏懼尊敬。想要讓大周所有人都看得起你,知道你鐘謙德。除非你能---”
心下突然的一震,死死的盯着那當初扔下所有人,只身将武帝救走的鐘謙德。越清風突然垂下頭,滿眼盡是驚駭。若是沒有戰亂,那他鐘謙德便一輩子都不可能實現他的抱負,一輩子都不能真正的位極人臣。當時的武帝一直都主張和談忍耐,但若是大周被西衛國那麽一突襲,依照武帝的性格,他還可能再忍受的下去嗎?
一直以為當初害的西衛直逼皇城的罪魁禍首是當時的兵部尚書呂吳勇,但如今想一想。倘若嚴格深究起來,當時的驸馬鐘謙德手中的兵馬可是完全的超過了一個兵部尚書。而且當時能下令讓沿途士兵退而不戰的,除了兵部尚書外,他鐘謙德好像也有那個權力。
會不會是這個人,為了所謂的抱負,所謂的權利和名聲,而主導了所有的一切。
“除非我能怎樣?”慢慢的俯□子,鐘謙德伸出雙手一下子捏住了越清風的雙肩。
感覺肩膀上的力道大的出奇,身子止不住的發起抖來。擡頭望着他眼中那瘋狂的情緒,沒有錯過那一閃而逝的殺意。向前一步将額頭抵在他的胸口上,越清風伸出雙手緊緊的捏上自己胸口的衣領大口大口的喘息起來。
“你怎麽了?”以為她在做戲,鐘謙德将越清風按在自己的身上低低笑了起來:“清風你還沒有說告訴我,倘若我想保住我今日的一切,那我到底該---”
“幫--幫我!”靠在自己身上的身子突然抽搐起來,眼中閃過一絲猶豫。鐘謙德停住了嘴角的那絲笑。
下一刻便見靠在他身上的越清風,一下子向後倒去。
急急伸手攔腰抱住那臉色突然慘白的越清風,鐘謙德看着将身子一點點向下滑去的越清風,一時眼中全是複雜猶豫之色。
慢慢跪地,将她牢牢抱住。看着她在自己懷中吸不上氣的摸樣,鐘謙德緩緩将目光移向了後方然後一動不動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好想就這樣完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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