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邱秋看了一夜的球球人動畫片，總算把八十集都看完了。

故事的最後，紅色球球人小紅離開家獨自上學，全家浩浩蕩蕩送他去空軌總站。

小紅站在檢票口，眼含熱淚：“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不要為我擔心！我的未來是星辰大海，是廣袤宇宙，而你們就是我遨游四海的底氣，是我心中永遠的港灣！”

小紅的族譜們淚灑當場，大球爸爸欣慰道：“去吧，聯盟的未來就靠你們了。累的時候就回家，爸爸媽媽永遠在這裏。”

大球媽媽抹眼淚：“遇到危險，就按緊急呼救按鈕，會有管理員來幫助你。”

巨大的星艦起航了，載着紅色球球人遠去，駛入空茫宇宙。

彩色的拼豆字樣的“再見”緩緩填滿畫面，邱秋莫名感動，跟着揮揮手：“再見，小紅。”

天已經大亮了。

邱秋關掉視頻，拉開窗簾，又推開窗。外面有根不羁的藤條不知勾到了哪裏，猛地一彈，邱秋差點被它抽到臉。

多精神的樹啊，邱秋想着，揪了片葉子塞進嘴裏。

昨天的包子已經吃得差不多了，邱秋數了數，只剩下十二個。

他一時舍不得吃，回想夜裏看的動畫片，紮緊裝包子的袋口，拎到廚房。

白色的冰箱裏空蕩蕩的，一點灰也沒剩，都被邱秋掃光了。

他把包子放進去，關上冰箱門。

想了想，又去房間裏找到一張紙，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字——“這個不能吃”，然後霸道地蓋住袋子。

監護人又不在家了，邱秋站在客廳發了會兒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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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着一會兒去哪兒找吃的，外面傳來熟悉的引擎聲，停在院門口。

一轉頭，便見勁勁姐姐又來了。

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的夾克，馬尾分出無數小辮子，暗紅色的唇膏像剛吃了個小孩兒。

邱秋看着十分親切。

“邱秋早啊！”文勁手腕上的零碎佩飾丁零當啷地響，愉快昂頭：“你鐘豫哥哥讓我來，帶你去買輛車。”

“車？”邱秋睜大眼睛。

“是啊，”文勁笑：“白樓太偏了，去哪兒都不方便，買輛車代步，省得你在家呆着無聊。”

片刻後，邱秋抱着勁勁姐姐的腰，大摩托在路上飛馳，拐向西區商業中心。

聯盟時代的個人代步工具大體分為三種。

地面行駛的，可以開上近地空軌的，還有能上高層空軌并進入短途星際航行的。

這些邱秋昨天在動畫裏都看過了。

近地空軌像稀薄霧氣形成的道路，普遍浮在樹頂偏上的高度，在城市內各種高樓間繞行。邱秋仰着頭，看到一輛輛車擋住太陽，又即刻遠去，非常快。

空軌霧氣被沖散些許，又很快凝實回到原樣，不留一點痕跡。

文勁的摩托不能上空軌，是三種工具中最慢的一類。好在他們誰都不着急，一路轟轟烈烈來到目的地。

西區比藤蘿街所在的東區看起來高級一點，具體表現在樓都比較高。

商業中心logo在陽光下刺眼反光，邱秋沒看清是什麽，文勁已經風風火火走進大門。

“買輛地行的車吧，安全簡單，你想上空軌得考B類駕照的，不好考。”文勁說着，徑直把他往賣車那邊領，想想又道：“哦，你的社安分估計也不夠，考了駕照都沒法兒上天。”

社安分。

邱秋暗暗記下這個聽不懂的詞。

導購姐姐迎面過來，見到文勁就是一愣，接着像個追星少女似的，眼神散發狂熱。

“勁姐，這邊來。”她盡量克制自己的情緒：“這位小帥哥是？車是你們誰開？”

文勁爽朗一笑：“他開，都聽他的。地面跑的就行，兩輪四輪無所謂，重要的是合他眼緣。”

導購道：“明白了，價格方面呢？”

文勁做主，大手一揮：“多少錢都行！”

……反正是隊長報銷。

這一刻，導購終于久違地體會到了自己的職業價值感，一股熱血從頭燃到腳。

她與摩托文化狂熱愛好者文勁一起穿梭商場，恨不得把畢生所學都在短短一次介紹中傾瀉而出。兩人棋逢對手，講古論今，仿佛這一整層賣的都不是車，而是普羅米修斯手中的火種，是千萬年來人類智慧的結晶！

“這臺是英奈最新的概念車，‘夢想’系列……”導購說到一半，忽然感覺身後少了點什麽：“咦，小帥哥呢？”

小帥哥沒跟上，正站在十幾米外，定定地盯着一抹亮色的車看。那車擺在展臺上，被一圈起起伏伏的泡泡圍着，上方數盞射燈将它身上的細節照得纖毫畢現。

金光閃閃，威風凜凜。

邱秋表情依舊空白，心裏卻微微發着熱。

小金魚！那絕對是一條小金魚！

腫泡眼，圓肚子，橙紅鱗片，薄紗似的大尾巴！

他看的故事書裏的男主角秦傲天就有過這麽一只坐騎，可以上天入水，因為顏色鮮亮，引來無數人觊觎。十分威風。

邱秋看的時候也很羨慕。

沒想到這個世界，竟然也有這模樣的坐騎，人類真是太厲害了！

這邊分區的導購注意到邱秋，揚起笑臉過來：“帥哥看車麽？這是我們今年的新款‘錦鯉03’，搭載了最新的懸浮系統……”

“等等、”和文勁一起的導購匆匆趕過來，一臉震驚：“帥哥看這個幹什麽？這是童車啊！”

“什麽？”邱秋茫然。

“我說，”導購哭笑不得：“這是童車，開不出速度的，小孩子玩的東西。只能在公園裏晃晃……”

邱秋緩緩偏頭，看向文勁：“可是，我喜歡它。”

衆人：“……”

邱秋強調，眼睛微微睜大：“我喜歡它。”

見大家都不說話，邱秋有些懵。

片刻後，他緩緩松下肩膀，雖然表情不豐，語氣中卻漏了一點遺憾：“不行麽？”

文勁：“……”

文勁倒吸一口涼氣，只覺得渾身被愧疚感紮成了篩子，怒道：“買！什麽車不是車，買買買！”

……

話雖如此，文勁還是掙紮了一番，導購找來廠商代表，幾人叽叽呱呱商量着換了引擎和配件，打算把這臺“錦鯉03”打造成童車中的“夢想系列概念車型”。

大致說定後，文勁去倉庫親自挑配件付錢，留下邱秋在原地等着拿車。

邱秋坐在沙發凳上，正欣賞着小金魚的美貌，身後突然傳來一道人聲，很近。

“好幼稚哦。”

邱秋循聲望去，一個不大的男孩子，目測比他還矮一個頭，嘴裏嚼着什麽，不安分的踩着滑板，輪子骨碌碌響，圍着他坐的小沙發轉圈。

“你來買車？就買這啊？”男孩兒挺自來熟的，語氣充滿挑釁：“你幾歲啊？”

“八百多歲了。”邱秋實話實說。

“嚯！”男孩兒顯然以為他在嗆聲，頓覺有了氣氛，調門都高了些：“那我一千歲了！”

邱秋微微睜大眼睛。

人類能活一千歲？

男孩兒自覺贏了一局，得意地踩着滑板過來又過去，晃得人眼暈。

他剛剛買了輛車，在等店員從倉庫調貨，沒事幹便圍着邱秋轉。

正是自我意識爆棚的年紀，男孩兒根本停不下來話，又道：“喂，小哥哥。”

“嗯？”邱秋應聲。

“你知道我買了輛什麽麽？”他神秘兮兮。

“不知道啊。”

“英奈的‘幻世C9’系列，聽過麽？”

邱秋又搖頭。

“你這都不知道啊！”男孩本來想好好炫耀，沒想到邱秋不配合，頓時翻了個白眼：“沒斷奶的土包子。”

“……”邱秋：“啊。”

見邱秋沒生氣，男孩兒轉了兩圈又忍不住了：“喂喂，小哥哥。”

“嗯？”邱秋又看他。

“我剛看見一個美女陪你來，是你什麽人啊？”

邱秋答道：“姐姐。”

“靠。”男孩兒顯然有點嫉妒他有那麽個美女姐姐，又不想承認，便不屑道：“你都這麽大了，買輛車還要家人陪着啊？”

“嗯？”邱秋沒想到勁勁姐姐被安了個“家人”的身份，一時不知道怎麽解釋。

他不知道勁勁姐姐和監護人應該是什麽。

但他知道不是家人。

動畫片裏的小紅和他那一族譜的親戚才是家人。

微微愣神後，邱秋回神道：“你也可以讓家人陪你。”

男孩兒卻忽然像被針紮了似的，一臉暴躁地踩着滑板蹦了一下。

“靠！”他甩手道：“別了吧！老頭子審美都土得一逼，一個個還自以為很拉風！我家老爸就是土中之王，土味挖掘機，他挑的東西我看一眼就要折壽……”

邱秋聽着，眼看着他身後一穿西裝的男人光速接近，臉上怒得仿佛要噴火，然後一巴掌拍在男孩兒後腦勺上，啪一聲。

“老子看你一眼也折壽！”男人吼道。

男孩兒吓一大跳，即刻掙紮起來，卻被摁着腦袋擡不起頭，沒能欣賞他老子一秒變臉的功力。

“那個，邱先生是吧！”只見男人轉頭對着邱秋滿臉堆笑：“不好意思啊，我兒子吵着你了，回去就揍他！我是秦淮地産的危燕區副經理，鄙姓吳，你叫我小吳就好！”

“……小吳。”邱秋疑惑看他。

“是這樣的！您剛剛獲贈了幾套房産，不知道您什麽時候有時間，過來我們這邊簽個字走個流程？”

——

樓下咖啡廳裏，文勁聽完房地産經理小吳的一番解釋，已經震驚得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秦女士一家十分感謝邱先生，苦于不知道怎麽表達謝意，只能送這些俗物了。”吳經理說道：“千萬不要推辭啊，對秦家來說，這十六間商鋪實在不算什麽，他們還覺得少得都有點說不過去了。實在是秦家根基不在危燕區，一時理不出什麽資産來……秦女士說了，如果邱先生以後有意去首都發展，他們一定盡心招待。”

文勁傻傻地看着光屏上的贈與協議，又看看身邊認真吃着小蛋糕的邱秋。

不知道自己一會兒也去買個錦鯉童車，會不會轉運？？？

邱秋關心的就比較單純了，他吃掉最後一口“海鹽檸檬泡泡奶油塔”，問道：“商鋪，能吃麽？”

吳經理一愣。

“呃，能……吧？有幾家流水比較好看，有幾家營業額一般般，但一般年底才會結算。現在又經過一次贈與，如果邱先生想留着商鋪的話，最好不要一下子把錢提了，會讓員工心裏不安。”

邱秋聽明白了，商鋪不能吃，但能賺錢，賺到的錢可以換吃的，只是得等一段時間。

秦女士也太好了吧。

“哦，只有一家店，上個月剛剛協議到期，目前空着。”吳經理看了看資料：“邱先生要是想賣，可以委托我們賣出去。當然，如果有時間，也可以考慮自己經營。”

邱秋喝了一口好喝的咖啡，想起自己吃過的酸辣茶樓，頓時一陣餓。

“能賣吃的麽？”邱秋問。

“這……”吳經理點了點光屏，為難道：“做美食生意可能不太賺錢。實話說，這家店位置挺偏的，東區發展也不行。”

邱秋默默點頭。

“哦，”吳經理想了想道：“不過你可以申請Eden地标，那樣倒是一條出路，也不拘泥于地理位置了，做大做紅都是有可能的。”

Eden又是什麽？

邱秋默默在心裏記了個不明白列表，面上乖巧點頭。

“這些都可以慢慢規劃，您看着沒問題，就先簽個字吧。”吳經理殷勤道。

文勁見邱秋沒意見，完整看了一遍協議，确認沒問題，讓他簽了。

剛簽完，商場發來聯絡，說車也裝好了。

邱秋眼睛一亮，出去看他的小金魚。

雖然是童車，但個頭做得很大，比文勁能塞下三個人的寶貝坐騎也小不了多少。

金魚做得十分可愛，細節栩栩如生，為了逗小孩兒，薄紗似的大尾巴還會輕輕擺動。車肚子底下更是有生霧器，金魚飄在離地三尺的地方，像成精了似的。

邱秋往上一跨，生動诠釋了什麽叫做眼睛都在笑。

文勁突然覺得自己狂酷拽霸炫的“野獸”都不那麽帥了。

“好了，”文勁酸酸的：“自動駕駛開着，你想去哪兒就在終端上點，它自己會跑的。”

邱秋用力點頭。

“白樓地址存了吧？”

“記得，”邱秋道：“藤蘿街0號。”

“行，玩兒去吧，早點回家。”文勁大手一揮。

這會兒已經到了中午飯點，邱秋聞到了四面八方飄來的食物香味。

他坐着小金魚，晃晃悠悠地飄在路上，心中雀躍不已。

西區确實比東區繁華，路兩邊的店鋪，光招牌就比藤蘿街的店面還大。

邱秋不住看着，金魚随意地帶着他游來游去，經過兩條街，忽然闖進一片人山人海。

人太多了，有香的有臭的，金魚沒法兒鑽進去，十分智能地開始繞行。

可邱秋更想往人堆裏擠，享受一下被食物包圍的幸福感覺，可惜不會設置，便軟軟地趴在金魚身上，低頭搗鼓起手環來。

還沒搗鼓多久，他的金魚冷不丁被人拽住魚鳍，被迫停下。

擡頭一看，一名穿着白色制服的年輕男人神色焦急：“外賣！14號！快點送過去，客人打電話催了！”

“？”邱秋茫然：“我不是……”

“什麽！？”周圍過于嘈雜，男人聽不清，直接把一個大袋子塞進邱秋懷裏：“趕緊的，別愣着，一會兒挨主管罵！”

說罷匆匆回頭，鑽進一道門裏。

邱秋懵懵地跳下金魚，讓它跟随自己，跑回這棟建築的正面。

他使勁兒仰頭，仰得都快躺下了，才看見這屋子頂上有一只巨大的金魚……鯉魚？還是什麽魚的雕塑。

招牌上三個大字——夢鯉鄉。

店內傳出叫某某號客人進來用餐的提示，周圍人群的聊天聲傳過來。

“我快餓死了，好香啊，為了這頓我昨天中午就沒吃飯了……”

“還有幾桌啊？”

“這家在點評網站分都要爆了，我還想哪天飛去首都吃，萬萬沒想到分店開到家門口了。咱危燕區還有這排面呢？”

“聽說很好吃，一定要在店裏吃……”

“然然推薦的，昨晚直播刷了幾百萬人氣……”

邱秋聽了一會兒，終于明白了，這是間賣食物的店，這些人都是來排隊吃飯的。

因為店鋪标志是個大金魚，自己剛剛走到側門，被店員錯認為是專門給他們送“外賣”的人。

邱秋有些不高興。

這是他的小金魚，跟這間店沒關系。

而且這份食物……

邱秋聞了聞袋子。

怎麽說呢，老板娘的包子比它香一百倍吧。

邱秋對食物來者不拒，臭的都能吃，但手中這份并不是給他的。他猶豫了一會兒，雖然有點舍不得，還是決定還回去。

他提着袋子，再度繞過人群走到側門，還沒靠近，就見門裏有個人飛了出來。

砰地摔在他腳邊。

“咳咳……”那人蜷了會兒，掙紮着爬起來，眼睛裏一片紅血絲。

他帶着哭腔道：“操！難吃就他媽是難吃！你們嘴裏還有句實話嗎？對得起你辛苦考的證嗎！？”

作者有話要說：

邱秋：我的小金魚！！我的奶鹽檸檬泡泡奶油塔！！我的臭外賣！！我的包子！都不想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