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文勁發來消息，說他的店裏設備快裝好了，第二天一早，邱秋便乘着小金魚，晃晃悠悠的過去看。

這間店鋪不在藤蘿街，但離得不算太遠，恰好在他的小金魚能力範圍內。

開足馬力飄過去，差不多四五十分鐘的樣子。

日子正一天天往夏天過，早上氣溫爬得很快。

邱秋到達店鋪時，太陽已經曬得人睜不開眼了。

文勁的大摩托就停在不遠處，她本人今天穿了件迷彩吊帶，牛仔超短裙，露出膚色健康肌肉緊實的肩頸和大腿。

還有半截胸。

她抱臂監工，一腳踩在一條木凳上，神色驕矜，大聲道：“做事都仔細點，尤其安全方面！檢查步驟別省，不用我多說吧。”

進出安裝設備工人們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燥的，一個個汗流浃背，有幾個小年輕不好意思脫衣服，身上的T恤像水洗過似的粘在身上。

邱秋看着這些人的狀态，仿佛能理解一點他們的感受……他們一定也覺得勁勁姐姐很香吧。

“勁勁姐姐。”他把小金魚停在大摩托旁邊，小跑過去。

文勁扭頭，展顏一笑：“邱秋，來啦。再一會兒就好了，我們先在這兒等一下。熱麽？”

她說着，往牆邊走去，想從堆着的箱子裏翻一瓶冰水出來，卻摸了個空。

頭頂窗戶邊忽然伸出一只手，手中握着一瓶表面起霧的瓶裝水，往文勁低着的頭頂敲了敲。

“你幹啥！”文勁捂住後腦勺，很兇地跳起來，一把搶過那瓶水。

那人憨厚笑，向一側望去：“哎，小朋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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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男人身材健壯，長相卻是憨厚那一挂的，任誰看都是一股好脾氣的老好人味兒。

他幫工人搬了箱東西出來，抹了把汗，然後随着文勁來到邱秋面前，自我介紹叫三零，是鐘豫的同事，也是一名記錄員。

他還給邱秋帶了見面禮，一壇子造型十分複古的白酒，就放在屋裏陰涼處。

“三零哥哥。”邱秋乖乖叫人。

“叫叔叔吧，”三零呵呵一笑：“我兒子都像你這麽大了。”

文勁驚呆：“我靠？你占隊長便宜啊？”

三零：“呵呵，你想你也可以啊。”

文勁頓時糾結，最終偶像包袱戰勝了口頭上贏過隊長的欲望，決定維持原判，做永遠的“勁勁姐姐”。

邱秋喝上冰水，眼睛惬意眯起來，說謝謝勁勁姐姐，三零叔叔。

“呵呵，真沒想到，”三零發出樸實的感慨：“隊長這種人，什麽都沒做，竟然能白得這麽個乖巧的弟弟（erzi）。真是……”

文勁：“為他高興？”

三零：“天道不公啊。”

文勁：“…………”

“好了，”三零憨厚笑：“我剛剛把系統檢查過，都沒問題了。我這先回去值班，你們玩兒，呵呵。”

三零叔叔呵呵着走了，工人們也做完事情，開始最後的清掃。

邱秋圍着他的新店鋪轉了一圈，心中躍躍欲試。

這家店是獨棟小樓，有兩層。

據說店面原先是賣生鮮的，大多顧客是網上下單，他們從這兒送貨。

裝修因此十分簡陋，比起“店”更像一個空曠的大倉庫。一樓內側橫着一道簡易櫃臺，因為沒有分出後廚區域，文勁采購來的廚具暫時被裝在櫃臺後面。

兩人上了二樓。

先前這裏擺滿了冰櫃，此時已經全部被移走，牆上留下一片難看的濕痕。

除此之外一片空蕩蕩。

邱秋走到窗邊，輕輕一推，屋外陽光從細碎綠蔭裏鑽進來，空氣味道十分好聞。

“這兒有兩棵樹。”他撐着窗框向外探頭，一對灰不溜秋的鳥兒從眼前撲棱過去。

“環境還可以，”文勁也道：“別看咱們危燕區到處被人說鄉下，其實住着還是挺舒服的。”

邱秋贊同點頭。

“當初隊長剛來危燕區，好幾家設計院競标要來參與建設，還有藝術家想過來施展才華的……隊長統統給拒了。”

文勁說着，翻了個白眼：“他當時說，‘規劃什麽規劃，這破地方，樹能長活就不錯了，還修剪呢？有這錢多不如多買兩袋種子。’……然後設計院和藝術家們都被氣走了。”

邱秋不自覺地彎了彎眼睛。

“當時主要兩個問題，一個是剛遭了災，區裏沒錢，一個也是他不愛管事兒。只要不違反規定砍樹賣錢，他對什麽都放任自流。植物随便長，要是長得影響了居民生活，大家也随便修剪移栽。久而久之，就成這樣了……看久了還挺有風味的是吧？”

文勁說着，露出些許回憶神色。

邱秋看着兩棵大樹出神，暗暗記住。

“勁姐！”樓下有工人喊道：“都好了！您來開機看看麽！”

“來了！”文勁一攬邱秋肩膀：“走，去看看神奇的Eden。”

短短時間，工人們已經把垃圾都收拾好了，留下一個年輕的小眼鏡站在櫃臺側面，看着光屏。

“勁姐，地标測試編號25767，你試一下。”

文勁從他手裏接過一枚耳機狀的登錄器，坐到櫃臺後面，與手環配對後，閉上眼睛。

不過片刻，一道發光的藍色虛影出現在了店門口。

虛影是半透明的。

說“半”不準确，大約有個70%的透明度，能清清楚楚看清相貌。

文勁的虛拟形象跟她本人幾乎一模一樣，可見其自我滿意程度。她穿了條熱褲，從門口昂首闊步走進來，指點江山般繞着屋內巡視了一圈。

“沒問題的話，您簽個字，我們就先走了。店鋪的具體設置都可以自己完成，慢慢來，很簡單的。”小眼鏡紅着臉道。

文勁大筆一揮：“去吧，這兩天辛苦了。”

邱秋不住地盯着藍色發光的勁勁姐姐看，差點忘了手上要送的冰水，把箱子遞到空氣中：“辛苦了。”

小眼鏡追着他的手去接過來，連聲道謝。

等人走光，邱秋便忍不住去碰文勁的虛影。

手一伸，輕松從她身上穿過去，看得文勁哈哈大笑。

“這個我一會兒再教你玩，我們先把店鋪設置一下吧。”文勁說着，藍光一閃，虛拟人影消失，她本人睜開眼睛。

櫃臺邊的小光屏上有個“Eden”标志，就是店鋪的控制中心。

文勁調出菜單，指給邱秋看各個選項：“店名，店名先想一個……”

話音未落，她左腕手環忽然滴了一聲。

文勁收聲，臉色一沉，轉身接通聯絡：“怎麽了？……兇殺？”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麽，她嗯了兩聲，說了句馬上到，一拍手環挂斷。

“西區出了點事。”文勁眉頭緊蹙：“我要去處理一下，你自己玩。”

文勁說罷，不等邱秋回答，風風火火跨上大摩托，轟然消失在街頭。邱秋小跑出去，只看到一片煙塵。

邱秋對着空曠道路小小地揮了揮手，說再見，然後轉身回了店裏。

控溫系統已經開始工作，屋內不那麽熱了。

邱秋坐到光屏後面，開始自己研究設置。

第一條，要填寫一個店名。

邱秋思考了一會兒，緩緩填上一個名字——惡魔食府。

填罷，邱秋心中一陣激動。

這是故事書中主角秦傲天常去的地方，食府內有無數美食，都是光聽名字就能讓他餓成一灘水好幾天凝不起來的那種！

現在他也有一家惡魔食府了！

邱秋兀自興奮完，繼續下一條，店鋪面積，适應人數……

後面都是些客觀的數據，邱秋查看資料，很快填好了，直到最後一個空。

請填寫一道店鋪的招牌菜。

邱秋在這個空上愣了很久。

他的店鋪，招牌菜一定要是他覺得最好吃的東西。

這些天他已經吃了很多東西，但要說最好吃，讓他念念不忘的……

邱秋抿了抿嘴，在空裏填上“炒雞蛋”三個字。

完成。

點擊開業。

屋內有道流光一閃而過，像水波反射的紋路一般。但再擡頭看時，已經消失了。

邱秋走到屋外，驚訝地看見門口地上多了一道藍色的光圈，裏面有個和店內光屏如出一轍的“Eden”标志。

這就是地标的意思麽？

光是從哪裏投上去的呢？

外面陽光這麽好，竟然也能看得十分清晰。

邱秋圍着那個地标轉了好幾圈，路上偶爾經過的行人也都露出驚異表情。

不多時，消息便在這條并不繁華的街道傳開——這兒開了家有Eden地标的店！

好大的排面！

邱秋的惡魔食府隔着路的斜對面，有家簡陋小店。

店主是位老奶奶，很快聽聞了消息，想了想，從家中挑了一籃雞蛋，去對面拜訪。

她家境不豐，知道手中東西寒酸，但總寒酸不過空手。

Eden店鋪需要大筆投資，這家店肯定與他們不是一路，奶奶本只想去看看情況，若是被瞧不起，回來就是了。

誰知那年輕的小店主長得頗為讨喜，見到她帶來的寒酸禮物，表情雖然冷淡，眼裏卻滿是藏不住的喜歡。

“謝謝奶奶。”邱秋緊緊抱着籃子。

雞蛋啊，這是雞蛋啊！

剛剛他還在想，要坐着小金魚上哪兒找東西吃呢，沒想到這附近的人類也好好！

一看到雞蛋，那天那桌全蛋宴的滋味立刻泛上來，邱秋嘴巴微微張開，用力吞咽了一下。

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就像他吃過老板娘的包子以後，吃別的總想着跟包子比，現在他又忘不了監護人的炒雞蛋了。

要不，自己做一份吧？他的店都開了。

邱秋想着，将奶奶送走，後轉到櫃臺後邊，面對着一衆剛裝好的廚具，回憶起監護人做飯時的步驟。

監護人身上很香，自己圈在他身上，連人類肌肉發力的感覺都記得十分清楚。

……一定能原樣做出來。

櫃臺上的光屏仍亮着，控制中心右上角的數字忽然一跳，跳出個“3”來。

邱秋不知道，這是店鋪裏有3人在線的意思。

在伊甸社區，虛拟形象也可以選擇“匿名”方式登錄，即你只要不說話，別人就不能在店裏看到你的身影。

此時的店裏，就坐着三個看不見的沉默客人。

三人也許是無聊，也許是走錯了路，沒人冒出一條文字泡顯示存在感。

他們看着邱秋一個人打蛋，熱鍋，倒油，下蛋液……直到邱秋将一盤奇怪的物體端出來。

奇怪的，質地發硬的，有點焦糊的，也許是炒蛋的，物體。

這真的是美食分區嗎？一客人茫然地想。

然後他就看着那個長相可愛的小店主對着盤子惆悵地愣了一會兒，接着拿起勺子，一口一口的，把物體吃了下去。

【…………】客人忍不住冒了一串文字泡。

這他媽是獵奇分區吧！

邱秋正吃得開心，面前冷不丁冒出一個發光的泡泡來，給他吓得打了個嗝。

“嗝！”他眼睛睜大，盯着那個裝着省略號的泡泡，手卻沒停，還在勻速把盤子裏的東西往嘴裏扒拉。

【你在吃垃圾？】那客人問。

邱秋意識到這是在跟他說話，也反應過來，這也許就是一位虛拟客人了。但這人說話的內容……

“好吃的。嗝。”邱秋沖着文字泡認真舉了舉勺子：“雖然和我最喜歡的味道有一點區別，但也很好吃。”

他說完，文字泡就消失了，店裏空蕩蕩一片。

邱秋沒管這個人，把一盤子疑似炒雞蛋吃光，繼續熱鍋，倒油，嗝，再來一遍……

半籃子雞蛋被糟蹋完，他的魔爪剛伸向下一個無辜的蛋，門外忽然傳來難以忽略的争吵聲。

邱秋聽着，心無旁骛地開始自己的第十六次嘗試。

……

“操！沒長眼睛啊！走路上看什麽終端！？終端裏有你媽遺照啊！？”

店外，一名西裝男憤怒咆哮。

西裝男昨夜通宵加班，又熬到中午，這會兒終于能回家，整個人狀态疲得不行。

剛夢游一樣走在路上，不小心被一個低頭看終端的汗衫邋遢男撞了一下，頭磕到樹幹，哐的一聲。

劇痛。

西裝男當場炸了。

他近來各種不順，頻繁加班，渾身上下累積的疲憊混着憤怒驟然爆發，感覺自己就是個晃了八百圈的煤氣罐。

他現在！就想！立刻！馬上！把眼前這個不長眼的人給罵到地心去！

“啊！？”對面的邋遢汗衫男發出粗狂的聲音。

他身高兩米，滿膀子紋身，蹬一雙夾腳拖，三白眼瞪得像銅鈴。

“…………”

西裝男深吸一口氣。

“沒事，是我不長眼，對不住，兄弟。”

兩米的汗衫大搖大擺地走了。

西裝男心中郁卒，感覺自己窩囊得像條狗，一時間悲從中來。

他低着頭，渾渾噩噩向前走，不留神踩到一個藍色光圈上。

Eden地标？

這裏什麽時候有這麽洋氣的店了？

西裝男側頭看過去，見店門半開着，裏面隐隐傳出油煙味道，推斷出大概是個餐館。

能有錢置辦Eden地标設備，應該是間有野心的小店。一般這樣的店，逼格都不會太差。

作為一名新聞頻道編導，西裝男認為這是常識。

西裝男又餓又渴，猶豫兩秒，帶着一身殘留的怒意，面無表情走進店裏。

一踏進店，滿目蒼白。

西裝男一愣，莫非是複古後現代工業風？

但現在不是讨論風格的時候，他往吧臺前唯一的座位上一座，疲憊道：“來杯水。”

櫃臺後的疑似店員仿佛沒聽見。

“……來杯水。”西裝男以為他沒聽到，憤怒地提高了聲音。

“嗝。”邱秋鼓着腮幫，打個一個小小的嗝，把第十六盤炒蛋的最後一口吃掉：“來了。”

客人要一杯水，邱秋聽見了。

不過監護人家裏那種一按就會出水的按鈕還沒裝好，早上的冰水也全給工人們了，這裏還有水在……邱秋想起來了，從櫃臺底下拿起一個壺，倒了杯水，擱在櫃臺上。

“喏。”他腼腆道。

西裝男氣沖沖地去拿杯子，不料被燙了一下，原地跳起來，甩着手咆哮：“你想我死嗎！？”

“……”邱秋睜大眼睛，嘴巴嚼了嚼，心想沒有別的水了啊。

這個人很渴嗎？

他腦袋上突然亮起一個小燈泡，從腳邊扒拉出三零叔叔給他帶的一壇子液體。

倒了一杯。

“給。”邱秋把杯子推到西裝男面前，面無表情：“水。”

“…………”西裝男驚呆了。

面前的小店員個子不高，年紀看着也不大，穿了件畫着紅色小球的卡通T恤，乍一看挺可愛的。

但仔細觀察，又覺得有一點驚悚。

主要是那張精致而冷漠的臉，充滿威脅。

是的，這杯酒就是一種無聲的威脅。

這讓一個事業有成的成年男人非常難以忍受。

西裝男頭發都快氣得立起來了，正要破口大罵，眼前的少年又開了口。

“喝了水，早點回家休息吧。”邱秋說。

“啊？”西裝男懵了。

“你身上，有一點點不太好的味道，也許你可以去醫院看看。”

邱秋說着，見西裝男一臉狐疑，便面無表情地強調：“相信我，上一個被我這麽說的人……”

他頓了頓，語氣沉痛道：“昨天剛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西裝男：惡·魔·食·府（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