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上午七點多，鹿角街一派未蘇醒的冷清。

王帕斯終于下班，無精打采地從街角出現，要往停車場走。

他渾身無力，像鏽住了一般，腳步拖沓綿軟，輕飄飄落不到實處。

這段路王帕斯是走慣了的，但不知道為什麽，今天上旱橋時卻有些遲疑。

但這份遲疑很快被疲憊蓋了過去，他耷拉着眼皮，縮了縮脖子，嘟囔了一句什麽，繼續向前。

走到橋中間時，意外陡生。

王帕斯忽然感到腦袋嗡一聲，像有什麽高頻的震動從天靈蓋往骨髓裏鑽一樣，身體瞬間麻痹。

他只來得及脫口而出一句“我操！”，便人事不知地從橋上掉了下去，剛好插在了鋼筋上。血順着鐵棍的粗糙表面蜿蜒向下。

……

“鹿角街面上的監控沒有拍到任何異樣，看起來真的像單純的失足。”

文勁說着，示意記錄員同步将視頻投影到會議室的大屏幕上，她看着畫面道：“而橋下部分正在檢修，是監控死角，看不見他的終端是怎麽壞的。”

她頓了頓：“幸好有‘生活秀’。”

“王帕斯的口令不僅會自動呼叫管理員，也會同步開啓終端的錄像功能。從他昏迷掉落到終端損壞，短短三秒，錄下了一段劇烈晃動的視頻。鏡頭有一瞬掃到橋下，盡管沒有人影，但是這一幀——”

記錄員暫停，并放大畫面。

“這一幀裏，可以看到，地上有個小東西。”文勁說。

被暫停放大的畫面裏，有一枚金屬紐扣狀的東西靜靜躺在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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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因為晃動和放大顯得很模糊，鐘豫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狹域振蕩器。”他啧了一聲。

“是……”文勁似乎非常不想承認，面露掙紮：“因為畫面很模糊，我們找技術科做了還原鑒定，那邊剛剛傳來消息說、”

“就是振蕩器。”鐘豫打斷她，笑了一聲：“這還用鑒定？”

狹域振蕩器是一種新式武器，通過發出特殊頻率的震動，可以使一定範圍內的生物喪失行動能力。

這東西效果賊好，範圍精确，能讓人瞬間昏迷，過後卻不留後遺症。簡直太好用了。

但市面上根本見不到它，原因很簡單。

它極難仿制，且是聯盟管制武器。

管制武器，意味着輕易不能獲得。

就連大區管理員想用它，也得打上好幾疊申請。

誰能想到這小玩意兒竟然出現在一條破街的地上，殺雞用牛刀般讓怕死的某助理“小王”體驗了一把。

所以，這振蕩器到底是怎麽流出來的？助理小王又扯進了什麽事件裏？

文勁根本不想思考這件事，一想心就涼了半截，再琢磨一會兒太陽穴都突突跳着疼。

兩種可能性——管理不善意外流出，或者聯盟存在有問題的蛀蟲。

無論哪條，對于隊長來說，都是很讨厭的消息。

他知道了一定會很失望吧。

雖然平時在辦公室，他們這些記錄員一天到晚吐槽隊長老狗逼，不幹活兒，不說人話光睡覺，撂挑子比誰都快，還冷漠無情無償要求加班并嘲諷某些同事顏值，把他真面目發到網上分分鐘下臺……

但他們其實知道，沒有誰比鐘豫為人類付出更多了。

他曾經是聯盟的英雄。

文勁光想想，心裏都有點兒小慌，她小心翼翼觀察鐘豫反應：“那個，隊長，你沒事兒吧。”

鐘豫眯着眼看那枚模糊的振蕩器，臉上完全沒有她想象中的憤怒、不甘、難以置信……就挺正常的。

他懶洋洋地開口：“我就一個感想。”

“什麽？”文勁警惕。

“生物進化可真厲害啊。”

“？”

“連蛆都能長到人這麽大個兒了。”鐘豫發出真誠感慨。

文勁：“………………”

您可真會罵人！

“行了，該怎麽查就怎麽查。”鐘豫起身，興致缺缺：“既然有人搞他，肯定摻和什麽事了，最近接觸過的人，到過的地方，一一問清楚，排查，不用我教吧。”

“是！”文勁面色一肅，站直了。

“還有，”鐘豫腳步一頓，轉過九十度，一臉嫌棄地指了指文勁：“衣服好好穿，再這樣扣工資。”

松松垮垮披着外套的文勁：“……”

這是時尚！文勁內心咆哮，我又礙着您老眼了！？

——

鐘豫下樓時，從兜裏抽了一頂棒球帽扣上。

他從不穿管理員制服，新聞社大樓裏的員工們認不出他的身份，路過他身邊時眼都不擡。

現在遮住眉眼，更不引人注意了。

剛過中午，太陽晃眼，行人一個個被樹蔭框住，像是被曬到就會融化似的。鐘豫卻不緊不慢地順着光走。

他似乎沒什麽目的地，腳步卻并不猶疑，片刻後拐了個彎，走進街邊一家小便利店。

店鋪很小，賣些速食和日用品。

他晃完一圈，在冰櫃裏巡視了一番，終于挑了一只綠豆味的冰棍，拿去結了賬。

買完他又不吃，拎着塑料包裝的一角踱出去，走進店鋪側邊的巷中。

三分鐘後，他緩步出來，再次走到主街上，走了兩步忽然一個轉身，與身後一名青年撞了個正着。

“嗷！”青年身高只到鐘豫耳際，冷不丁被他肩膀撞到了鼻子，雙手捂住下半張臉。

“抱歉。”鐘豫冷淡地垂眼看他。

青年穿了件印花T恤，半長的頭發在腦袋後面紮成個小辮子。他似乎是個很包子的性格，眼淚汪汪，卻沒有要發火的意思，甕聲甕氣道：“沒事……”

“走路小心點。”鐘豫說。

明明是他突然轉身，卻來了個惡人先告狀，那青年卻好像沒意識到有什麽問題似的，忙點頭：“是是，一定。”

說罷，青年一邊揉鼻子一邊走遠了。

鐘豫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會兒，手指一蹭，蹭到點包裝紙上凝起來的水。

低頭一看，冰棍兒已經化了一半，沉甸甸墜在袋子裏，已經完全失去了作為一只冰棍的尊嚴。

鐘豫徑直走向垃圾桶，剛擡手要扔，卻頓了頓。腦海裏出現了一條不浪費食物的方法。

片刻後，他啧了一聲，一通聯絡撥給文勁。

“小孩兒那店開在哪兒？”

…………

西裝男完成了交易，邱秋的惡魔食府便被伊甸系統認定為“成功開業”，獲得了一筆店鋪積分。

虛拟的金色禮花在店內炸開，起初吓了邱秋一跳，嗝都被吓回去了，接着他覺得好漂亮，便又高興起來。

虛拟客人們不再刷問號了，或許覺得也算是見證了一家新店的誕生，紛紛用顏文字【^O^/】和【花瓣表情】來給他慶祝。

盡管還是沒人發文字泡或者開語音說話，但店裏的禮花和浮動的泡泡們不斷飄起，還是顯得非常熱鬧。

“謝謝。”邱秋十分認真地挨個對着發光泡泡們道謝，只當他們是害羞，面無表情道：“以後有機會，過來吃飯。”

表情泡泡們瞬間消失。

“？”邱秋正茫然，金色禮花也停了，伊甸的控制中心發出“叮咚”的聲音提示，他被轉移了注意力，過去看光屏。

光屏顯示他收到了新的“經營任務”。

只要他按要求逐一完成，便能盡快讓店鋪走上正軌，同時還能收獲很多獎勵，包括店鋪積分。

積分是任何在Eden上線的店鋪都想追求的東西。

原則上說，積分與伊甸社區的推薦位息息相關，積分越高，便能被越多游客看到，無論對線上打賞還是線下吸引客流都很有幫助。

像之前他在廣告上看到的那家“港灣”，每天有無數客人想千裏迢迢跨越星球過去吃飯，店主不得不限制客流，采取預約抽簽制，輕易還吃不上。

邱秋慢慢看着規則說明，看到一大半，便明白了。

其實也沒什麽，認真開店就好了。

“經營任務”第一則：

·正常營業10天無投訴。

·招牌菜出單10份以上。

·擁有一名員工。

邱秋認真看了第二條足足三分鐘。

然後再次打開加熱器，往鍋裏倒油，心想也太簡單了吧，炒雞蛋這麽好吃，他一個人一下午就可以吃二十份——

“有人嗎？”店門口走進一人，惡聲惡氣道：“新開的店？”

邱秋正把蛋舉起來，聞言偏頭應了聲：“您好？”

“喲！”這位客人其貌不揚，長相和語氣一樣磕碜。他吊起一只眼梢，歪嘴道：“牛逼啊，家裏有礦嗎，在這兒買什麽Eden地标？哈！”

“？”邱秋啪嚓一聲捏碎了蛋殼，漏了黃的蛋滾進熱油裏，騰起一陣煙，。

他一本正經問道：“礦是什麽？”

磕碜男笑了：“跟我抖機靈？這是你自己的店嗎？哦，少爺啊——行。”

他說着，自顧自往長桌前一坐，把鞋一甩，露出一雙臭腳來。這還沒完，他身體往後歪倒，大剌剌把腿擡高，擱在了桌沿上。

“今兒我就捧你一回場，說吧，都有什麽？”

邱秋驚訝地看了看磕碜男的腳，正要說話，門口有人搶答了：“有你賴以生存的空氣。”

男人說着，帶着一股熱風進來。

他步子很大，棒球帽遮住微微不耐的眉眼，将那包“綠豆冰水”往邱秋那兒一扔：“……一口一百塊。”

“鐘豫哥哥。”邱秋眼睛微微睜大，被鐘豫擡手做了個後退的手勢，沒再吭聲。

這磕碜男沒反應過來，傻傻問：“什麽一百塊？”

“呼吸一口一百塊。你剛已經消費一千了，麻煩信用點轉賬。還是你想再吸幾口？吸多少錢的？”鐘豫漫不經心道。

“………………我他媽、”磕碜男作勢暴起，卻被鐘豫一把揪住衣領。

對方拽得很緊，他呼吸瞬間被制，憋悶讓他臉色迅速漲紅。

“抱歉，這店先付後吃，概不賒賬。”鐘豫道。

作者有話要說：

鐘豫：我這是在救你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