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不僅粘人,還粘手呢
對于鐘豫, 很多人只聞其名。
知道有這麽個人,知道他很厲害。但具體有多厲害,倒也沒有個直觀的概念。
這人的形象就像他出現在公共場合裏展示出來的那樣——永遠是個黑色剪影, 代表着沉默,拒絕,沒有和外界交流的意願。
就連危燕區本地人,對他也只有本能的崇拜和敬畏。
想象中,他就像舊時影視劇裏的冷酷殺手一樣, 冷漠無情,冰凍三尺,非必要時宛如一個啞巴, 到了關鍵時刻說出“你的死期到了”、“missionplete”、“安息吧”之類的臺詞……
現場觀衆風中淩亂。怎麽想的跟現實不太一樣呢!?
邱秋倒沒有這種落差,還顯得挺開心的。
他接到對接申請,選了同意,下一刻, 鐘豫的虛影就在他的大玩具裏刷了出來,和本人一模一樣。
“讓開。”鐘豫比劃了一下,大步走進駕駛臺。他看到光屏上放大的新手操作指南, 嘴角抽了抽。
邱秋十分謙讓地挪了個位置。
“鐘豫哥哥。”邱秋貼着他坐, 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手。
“嗯。”鐘豫看他一眼, 忽然笑了一下:“好玩嗎?”
“一般吧。”邱秋說。
“确實。”鐘豫贊同,一邊操作戰艦以奇詭的角度沖出去, 淡淡道:“一對一很無聊,一打多還有點意思。帶你玩會兒。”
接下來的五分鐘,競技場內鴉雀無聲。
那位大言不慚的管理員,進來放了一炮,和危燕天才聯手搞死一個, 就在大家以為馬上就要贏的時候,他竟然棄了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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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騷操作沒有停止,他大概是接手了那位“好餓”的駕駛位,摧枯拉朽的用一架半殘的戰艦橫掃了戰場。
戰鬥結束,禮花在半空綻開。
大區的觀衆們都被這魔幻場面搞得糟心不已,紛紛退場,走到一半,還差十秒就會被刷回備戰室的紅色戰艦突然“咳咳”地清了清嗓子。
腳步慢了點的觀衆不由停下。
“這就沒了?”便聽鐘豫戰後總結道:“說好的五大區管理員呢,怎麽一個都不來啊,沒意思。”
觀衆們:“………………”
靠!為什麽剛剛不走快點兒!!!
成片的觀衆們原地下線,倒計時結束,場中所有戰艦從虛空中消失。
唯有角落中還坐着兩人。
疤痕臉大叔抱着臂,全程一動不動,似乎在思索什麽。
他不動,坐在他旁邊坐着的龐贏老師也不敢動,他現在心裏也亂得很,冷汗一陣一陣的冒。
“你那個徒弟,去了第二十六軍校?”半晌,殺戮者問道。
“啊,是!”龐贏老師猛然回過神。
“危燕。”殺戮者閉了閉眼睛,複又睜開,而後起身。
老師緩緩松了口氣,跟着站起來,慶幸前輩被那個天才吸引了注意力,沒發現他故意改設置的事……剛走了兩步,便聽殺戮者又丢下一句。
“不要有下次。”
“什麽?”老師驚得心髒狂跳。
殺戮者向斜後方瞥了一眼,冷道:“太難看了。給你的俱樂部丢臉。”
“……”
老師登時張口忘言,如墜冰窟。
——
殺戮者,真名餘頌遠,當天回去看了一晚對戰錄像,向軍區高層詢問了一些信息。第二天便乘坐星艦飛往危燕區。
出了星港,從高處向下看,便見綠意盎然。
中心河在秋日豔陽下閃着光,以燈塔為中心延伸出去,河道并不十分平直,時寬時窄,時而彎曲,反而有種樸實的輕松感。
餘頌遠沒有多少欣賞景色的心思,只匆匆看了一眼,便順着人流出了星港,坐上公共交通,往西區的“熱量樂園”去。
西區相對繁華,這間賣西式快餐的店客流很大,鬧哄哄的,還有很多小孩子在叫鬧。
餘頌遠并不很習慣這樣的環境。
他點了一份套餐,找了處空位,像座山一般坐下,沉默地等着來人。
可樂杯壁上水汽漸漸凝結,摩擦力撐不住重力,忽然溜下去。這一刻,門口忽然響起有客來的鈴铛聲,餘頌遠第無數次擡起頭。
進來的是個成年男人,帽檐壓得很低,右手插在工裝褲兜裏,露出一小截纏着繃帶的手腕。他背着光,褲腰上挂着的鏈子和車卡被室外陽光映亮。
這幅打扮讓餘頌遠微微迷茫,這一猶豫,便錯過了起身的時機。
男人進門後擡了下帽檐,左右看看,徑直向餘頌遠走來,而後在他對面重重一坐。
“老餘,”鐘豫把帽子拿掉,不怎麽正經地笑了笑:“稀客啊。怎麽想起來找我?不帶你的幼兒園啦?”
餘頌遠看着鐘豫外套裏的卡通T恤,心中莫名震撼。
他和鐘豫是舊識。準确的說,大鐘豫幾歲,當年也算是半個前輩。
不過混到現在,時間跨度被拉長,這點資歷已經不算什麽,放在別處,他應該叫鐘豫長官的。
“……問你點事。”餘頌遠目光從那個卡通圖案上移開,多年來養成的嚴肅習慣,讓他迅速進入正題。
“問嘛。”鐘豫對随手拿起習慣戳進可樂杯裏,不客氣的拿過來喝了一口,語氣莫名寵溺:“除了告白,老子什麽事不能答應你呢。”
“……”餘頌遠眼角瘋狂抽搐,臉上的猙獰的傷疤都隐隐作痛起來,甚至忘了要說什麽。
好半天他才回過神,在跟這位耍貧嘴和不管怎麽樣說正事的選項中選了後者。
“我想接觸你們區那位神秘高手。”餘頌遠嚴肅道。
“那不行。”鐘豫一秒變臉:“那是我養的。”
“……”餘頌遠表情差點崩開,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向上級簽過保密協議,才來找你的。”
鐘豫驚訝:“怎麽,那就不是我養的了嗎?”
“……?”餘頌遠茫然。
“吃我的,住我的,半夜還要爬我床。”鐘豫搖頭感嘆:“不僅粘人,還粘手呢,養他不容易啊……”
餘頌遠表情冰凍,幾乎宕機,機械地說:“不找你,我請他幫忙。”
“他的戰鬥意識很好,”餘頌遠說起這些,語速不由快了些:“而且思維習慣與人類不同。僅僅幾場對戰,已經充分展示出他學習能力。那不是單純的模仿,而是他遇到問題後,通過本能形成的行為模式……”
他一邊說,一邊打開光屏的數據圖給鐘豫看。
說了接近五分鐘,才收尾,認真地看着對面:“你能懂的,對吧。”
鐘豫早已放下可樂,單手撐着下巴,眼神中有些說不出的感慨:“老餘啊,你真是……”
“嗯?”
“他不喜歡當陪練,我已經替你問過了。”鐘豫淡淡道:“所以你可以放棄了。”
餘頌遠愣了愣,一時有些無法接受,他冷肅地皺起眉:“再問問呢?好好勸勸他,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話說到一半,餘頌遠忽然停住了。
鐘豫在對面看着他,表情平靜。
沒有厭煩,也沒有生氣,更沒有怨怼。
餘頌遠想起,他和鐘豫很多很多年沒見了。
那時候鐘豫傷還沒好,就已經決定去危燕區當管理員。時間安排得挺緊的,餘頌遠請了假才匆匆趕過去。
一進實驗基地,就聞到沖鼻的血腥味。
鐘豫正百無聊賴地靠牆等檢驗報告,見到他時笑了笑。
“老餘。”他臉色很不好,笑容卻挺平靜的。因為一只手還沒長出來,只能用僅剩的那只在終端上玩複古小游戲連連看。
實驗基地挑頂很高,游戲裏的音效在空間裏不斷反射出回響,顯得世界愈發空曠。
餘頌遠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但那一刻,他忍不住把眼前的人和記憶裏還是開朗少年的鐘豫做了對比。
就像一棵瘦長的樹,被抽掉了全部的生命力,只能頹然歪倒在一側的高牆上,撐着那點茍延殘喘。
當時他說了什麽?
餘頌遠回憶。
“多少關了。”他似乎是這麽問的。
鐘豫笑了笑,給他讓了個位子:“八百六十三。你玩嗎?”
于是他在旁邊坐下,也和他一起玩起了連連看,就那麽玩了一個下午,都沒有聽鐘豫再說過一句話。
而現在,看着對面平靜的沉默,餘頌遠驚覺,也許鐘豫是變了,卻也有沒變的地方。
“小怪物挺讨喜的,特別會籠絡人心。”鐘豫忽然打破沉默,捏了捏可樂杯:“我們全辦公室的人都中招了。”
餘頌遠愣了愣,而後凝神聽起來。
“我一個下屬聽說他喜歡吃煎餅,隔三差五就要給他做。還有個女孩兒,給他買糕點買零食的,其他人網購什麽好吃的,現在都要給我一份帶回去。”
鐘豫啧了聲:“還有那破卡通片,聽說他喜歡,現在家裏全是球球人周邊。我翻件自己的衣服半天沒翻到,就抽了件新的。”
餘頌遠看向他的內搭T恤,心說我看你穿得挺來勁。
“邱秋有名字,有想法,也有生命。”鐘豫頓了頓:“當初他剛過來,答應的請求只有發生蟲災時出力。”
“我從北辰基地那兒接到的任務,是看着他。”鐘豫說。
“不是教育他。”
“更不是使用他。”
餘頌遠心裏一緊,想阻止他,最後也沒開口打斷。
“……需要為聯盟和人類未來負責任的,所謂英雄,有我一個就夠了。”
餘頌遠:“……”
鐘豫說完,又笑了笑:“你去教育邱秋,苦口婆心一通說,他說不定會覺得你好可憐然後同意。但我不同意。要麽你們換掉我這個監護人。”
“……不至于。”半晌,餘頌遠嘆了口氣:“別這麽說了,這也不是什麽大事。”
确實不是大事。
餘頌遠只是惜才,有意引進一種新的訓練方式,提高學生們的能力罷了。
這點戰力上的提升,和鐘豫或者邱秋的個人能力比,都是螞蟻和象的量級區別,犯不着為了這個讓他們不愉快。
餘頌遠想明白,放棄了自己的目的,看看鐘豫的T恤,忍不住又問:“所以,他為什麽睡你的床?”
“……”鐘豫笑容一滞,遂強行嘲諷:“老餘你堕落了,都開始打聽別人床上的事了?”
餘頌遠:“……?”
餘頌遠想想不對勁,又操心起來:“他這麽粘人,不是更耽誤你找對象?本來就很不好找了……”
鐘豫面無表情:“管好你自己。”
餘頌遠聽罷,兇殘的刀疤臉緩緩有了表情,停在一個可以被稱為羞澀的奇妙角度,效果十分驚悚。
鐘豫眼皮跳了跳,有種不好的預感。
“你嫂子上個月答應了我的求婚,”餘頌遠低着頭:“我們打算明年年底結婚……要來參加我的婚禮啊,小豫。”
鐘豫:“……”
鐘豫起身就走,餘頌遠卻沉聲叫住他:“還有件事。”
“嗯?”聽他态度嚴肅,鐘豫不爽地坐回來。
餘頌遠看他這樣,忽然又有點聯想起他最活潑招人的那個時期了,不過懷念只是一瞬,他很快回到正題。
“這件事我沒和任何人說過。”餘頌遠嚴肅道:“你是第一個。”
鐘豫坐正了些。
“前年,我在伊甸上指導過一個學生。那個學生年紀不大,家裏條件也不好,沒有加入任何一個俱樂部,只在伊甸上自己練習。”餘頌遠聲音低沉:“我見他有天賦,時常指點他。”
這是餘頌遠會做的事,這位幼兒園保姆最愛多管閑事。
“去年秋天,他要上大學了。我推薦他來危燕,你們大區的學校成績好有補貼,第二十六軍校也在內,我特地查過。”
鐘豫蹙眉,點點頭。
“他很快考上了,說很順利,給我發過郵件。但那之後很久,我都沒在伊甸再見過他。”餘頌遠說着,臉色也沉下來:“我以為他是學業繁忙,并沒有在意,我自己也有很多學生需要忙。”
“直到上個月,”餘頌遠深深嘆了口氣:“我清理郵件時想起他,發了條消息過去,沒有音訊。”
“失蹤了?”鐘豫問:“家人呢。”
餘頌遠搖頭:“發現他消息不回,我才聯系伊甸娛樂找到他的真實資料。他是個孤兒,沒有家人,去年有來危燕區的行程記錄,但我查詢第二十六軍校的學生名單,裏面沒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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