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角落中的人蟲稍稍撐起雙臂,彈躍似的向前撲來。

柴悅寧甚至不及反應,便見黑色藤條自後方掠過自己身側,以一種難以言喻的速度,将那人蟲抽飛在牆邊的資料櫃上。

随着一聲重物相撞的巨響,只見那資料櫃上滑落在地的人蟲蛄蛹着試圖反擊,黑色藤蔓卻于瞬間将它無骨的身軀纏繞束縛。

人蟲如蛇般高揚起頭顱,搖晃着半身發出了瘆人的尖利嘶吼,似在對同類傳遞某種信號。

坐在操作臺前的實習技術員,此刻已是面色如土。

她嘴裏嘟嘟囔囔着什麽“夢、求求了、快醒來”一類的話,手上的操作卻是幾乎快出了殘影。

眼鏡下那雙拼了老命瞪大的眼睛,此刻只死死盯着眼前的操作臺與大屏幕,仿佛這樣就可以讓自己假裝看不見周遭比噩夢還要反常的一切。

突如其來的異獸侵襲,救援者試圖切斷城區通風連接的想法,還有忽然出現在室內的濃霧,以及那個身上生出了黑藤,開始對抗異獸的“人類”。

這一切都太過瘋狂了!

而更瘋狂的,是通風口裏那些異獸此刻正在争先恐後地向外爬動。

柴悅寧的失神只在那短短一瞬。

當黑藤将那被束縛住的異獸甩向通風口,重重砸落另外兩只剛爬出來的異獸之時,槍聲響起,直直射/穿了通風口內一只異獸的左眼。

鮮血迸出的那一刻,異獸吃痛地向來路縮去,本就狹窄的通風管道,短暫地前後擠撞了起來。

柴悅寧再次開槍,一槍接着一槍,盡數對準那擠成一團的通風口。

尖利地陣陣嘶鳴伴着槍聲震耳欲聾,蠕動的獸群明顯向後退了半米。

爬出通風口的三只異獸被黑藤盡數纏住,抵在控制室沾滿血色的白牆之上。

柴悅寧一個健步沖上前去,伸手抓住離通風口最近的那個資料櫃,用力向上爬去,想要堵上通風口處那扇向外敞開的鐵窗。

那只左眼中槍,此刻被同類壓住了身體的人蟲,似是被柴悅寧靠近的舉動徹底激怒,忽然掙紮着、嘶吼着張開了長滿利齒的血盆大口。

它扭動着肢體想要獵捕近在眼前的獵物,巨大的掙力讓它向前沖出了足足小半米遠,腦袋瞬間鑽出了那道通風口,脖子以一種極度扭曲的姿勢半垂着,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柴悅寧的視線。

在那無比慘白的類人面頰上,左邊是仿佛望不見底的血色窟窿,右邊是好似深淵的空洞黑瞳。

近在咫尺的對視,讓柴悅寧感受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窒息。

她咬緊牙關,一手死死抓住資料櫃的頂沿,一手拔出腰間匕首,狠狠刺向變異者餘下的那只眼睛。

拔出之時,血色飛濺在她的臉上。

柴悅寧絲毫沒有停手,用力朝那掙紮嘶吼的異獸身上連刺了好幾下,直到見它完全失去進攻能力,這才伸手去夠那扇通風窗,連帶着那異獸的腦袋,一同用力拍向了通風口。

鐵窗的窗扣終于合上,柴悅寧伸出右手前臂,用力抵住了窗板。

下一秒,一陣撞擊隔窗而來,震得她右臂發麻,手心緊握的匕首險些脫落。

“還有多久!”柴悅寧大聲喊道。

“主城區、四區、七區連接已切斷,與我們相連的,目前……目前還有二區、九區和五區沒有……”

“五區不管了!”

“……再給我一點時間!”

沉悶的撞擊聲,一下接着一下,伴着獸群尖利的嘶吼,幾乎快要震穿耳膜。

鐵窗的窗扣愈漸松動,厚重的窗板也開始變形。

柴悅寧的額間滿是冷汗,右臂幾近失去知覺。

窗扣被沖撞力震斷的那一刻,異獸沖破了鐵窗,柴悅寧無力支撐,身子不受控地向身後地面墜去。

短暫失重過後,預料之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黑色藤蔓纏上了柴悅寧的腰身,她左側手掌于黑藤上借力一拽,身子向旁側翻轉卸力,穩穩落于地面。

幾乎是在同一瞬間,另一條黑色藤蔓瘋狂生長,将那破開的通風口再次牢牢封堵。

通風口處,血珠子順着藤條向下滴落。

角落裏被松開的三只異獸如爛泥重塑般撐起身來,龇牙咧嘴地向着藤條生長之處撲了過去。

接連幾聲槍響,其中兩只應聲癱倒。

随着“咔”地一聲空響,最後的子彈耗盡。

最後一只異獸飛撲向霧氣中那抹消瘦的身影。

下一秒,只聽得一陣飛刃破空之聲,短匕已不知何時嵌入異獸後頸。

異獸身形一頓,喉間發出了無比嘶啞地低吼。

柴悅寧大步上前,一個對準腦門的飛踢将其踹倒在地,單腳踩其後腦,拔刀,再刺。

接連幾下,直到再也感覺不到身下異獸的掙紮,這才停下。

她擡起頭來,只見那霧氣之中,染血的黑色藤蔓散發出了較之地面黑藤更為明顯的紅光。

不刺目,倒像是血色融入濃霧。

通風口處劇烈的沖擊漸漸平息下來,數秒死寂後,只剩通風管道內那些輕微的摩擦聲,一點一點,漸行漸遠。

異獸的進攻停下了。

準确說,通風管內的獸群撤退了。

一旁坐着的小技術員用極低極顫抖的聲音嘟囔了一句:“所有與外區相連接口已全部切斷,我們可以走……了、嗎?”

她的音量越來越小,最後兩個字細得跟蚊子叫似的,剛說完便徹底沒了聲。

剛才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大戲忽然落幕。

黑藤似瞬間枯萎般開始回縮,于室內發出蛇行般窸窸窣窣的聲響,最後歸于寂靜,僅餘屋中之人沉重而又急促的呼吸之聲。

怪異的藤條,重新變回人類的雙手。

霧氣緩緩散去。

猩紅的血液,順着那纖細的右臂向下滑落,滑過指尖,滴落在地。

柴悅寧再次看清褚辭的面容。

空氣似凝固了般,她們相隔不足兩米,四目相望。

柴悅寧一時竟覺那雙棕紅的眸子冰冷得不似她所熟悉之人。

“你到底是什麽……”她顫聲問着。

褚辭靜靜望着她,久久沒有應答。

“你不是人類?”柴悅寧再次問道。

那一瞬,她看見褚辭垂下了眼眸。

短暫沉默後,褚辭擡起頭來,眼底閃過一絲自嘲的神色,伸手取下腰間的槍,扔到了柴悅寧的手上。

“你可以開槍。”褚辭淡淡說着。

“……”

柴悅寧欲言又止了片刻,深吸一口長氣,皺眉反問道:“我開什麽槍?獸群都走了。”

褚辭眼中不由閃過一絲詫異。

柴悅寧:“你受傷了。”

柴悅寧說着,低頭從随身的小包裏翻出一支感染測試劑,幾步上前,向褚辭遞了過去。

褚辭猶豫地将其接過,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見柴悅寧開始為她包紮右臂上的傷口。

她沉默許久,低聲問道:“你什麽都看到了,還有測的必要嗎?”

“不排除二次變異的可能性。”柴悅寧說着,包紮的手些微頓了一下,繼續道,“如果……你要變成那些傷人的東西,我一定開槍。”

沉默,蔓延在這光線昏暗的控制室內。

柴悅寧看了一眼懷表,才發現現在已是夜間十二點半。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着,褚辭和那個不知姓名的小姑娘都安靜得像塊雕塑,只有柴悅寧不停揉捏着那痛到麻木的右臂。

不一會兒,試劑檢測出了結果,一如初見時那樣,不管受了怎樣的傷,褚辭身上都檢測不出任何感染跡象。

“嚯,你到底是個什麽?”

分明是一模一樣的問題,柴悅寧的語氣卻已經從剛才的驚魂未定,換做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慨。

“我要感染你了。”褚辭皺眉說着,話語裏帶着些許不悅。

“你不會。”柴悅寧應道。

“你連我是什麽都不知道,就篤定我不會傷你?”

“是,我什麽都不知道。”柴悅寧說着,擡眼望向褚辭,認真道,“但我至少知道一點,你救了我,明知這樣可能會被我殺掉,你還是選擇救我……”

話音落下,柴悅寧感覺褚辭的目光明顯柔和了許多,她下意識看了一眼旁側坐着的那個實習技術員。

小姑娘當場坐直身子,瘋狂擺起了雙手:“我什麽都沒看見!剛才全是霧,我什麽都看不見!”

這謊言太過拙劣,柴悅寧一時竟不知該說點什麽。

不過那女孩似也反應過來,這樣的說辭根本沒有半點信服力,于是又連忙改了個口:“我,我的命都是你們給的,剛才的事,我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

“……”柴悅寧沉思數秒,道:“不,你什麽都沒看見。”

“啊?”那姑娘愣愣眨了眨眼,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又改口到最初的模樣,“我什麽都沒看見!”

柴悅寧點了點頭,看向褚辭:“我也什麽都沒看見。”

褚辭:“……”

柴悅寧:“走吧。”

柴悅寧說着,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将一旁腿軟得不行的丫頭拉了起來,向門外走去。

褚辭追在了她的身後:“你沒有什麽想問的嗎?”

柴悅寧停下腳步,沉聲道:“如果你想說的話,我洗耳恭聽。”

褚辭反問:“我不想說呢?”

柴悅寧沉吟片刻,無所謂地笑了:“那我就當你忘了。”

夜那麽靜,領路者的腳步聲向着前方走遠,每一步都那麽清晰。

褚辭不自覺摸上了那剛包紮好的傷口,上面系着一個歪歪扭扭的小蝴蝶結。

她抿了抿唇,快步追了上前。

一如往常那般,望着那人的身影,亦步亦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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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掉馬快?nonono,馬甲不止一層,後面還有得掉吶。

霧區撿回來的大寶貝兒,那是相當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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