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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考核多是經學和策論,?這些是本世子當年進學時批改過的文章,你仔細翻閱,若有不懂得便來問我。”裴褚遞過去兩本書,?阮夏夏當即便接住了。

就着明亮的燭光,她一言不發地翻看起來,然而越是看下去心中就越是驚詫,男主文章中所表達的觀點當真是犀利老辣,而且隐約像是脫離了這個朝代的束縛。

比如他談商,“若不限制,?恐被其縱,千百年後,君弱也。”“以商人卑賤扼其喉嚨,制其發展,?方維護士族之統治。”

他說的自然是對的,?商人和自由貿易的迅速發展壯大積累了資本,而資本的強大不甘心為人統治,?通過起義變法慢慢地湧入到貴族階級,再然後就連帝位上的君王也成為他們的吉祥物。

然而,?當阮夏夏站在商人的立場,?以上帝的視角來看待歷史的發展,抑商政策便不那麽美妙了,?它阻礙了資本萌芽的誕生,?也讓後世華國的封建政權延續了竟數千年之久。

看到這裏,?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男主一眼,他手中持着一卷書,姿态閑适,察覺到她的視線目光當即便銳利地射過來。

“怎麽?有何不解?”裴褚慢悠悠地放下書,?幽深的目光看着她。

阮夏夏深深吐了一口氣,搖了搖頭,“無事,只覺得世子的文章雖看着樸實無華平平無奇,但一句一句讀起來酣暢淋漓一針見血。世子,當真是大晉之奇才也。”

階級不同,思想觀念不同,與他多說無益,于是那就只能拍馬屁。

聞言,裴褚挑眉,眼中含笑,“哦?倒是沒有想到,你和太傅的見解竟然一般無二,想來他會喜歡你的。”

阮夏夏十分腼腆地笑了笑,埋頭看起文章來。她雖滿口不着調的胡言,但若是要認真做起事情來,定是心無旁骛,專心致志。她一手持筆,一手看着男主的策論,很快便在紙上總結出了一套規律,足足兩個時辰,幾乎要到了子時,整個人的姿态都沒怎麽挪動過。

裴褚手中的書早已經放下來,他還有些不太習慣往日聒噪的少年突然這般安靜,但映着溫暖的燭光看她绮麗的眉眼一副認真之态,漸漸地,竟也看了好大一會兒。

等到意識到時間已經到了子時,他才驟然起身,淡聲開口,“明日還需早起,歇了吧。你初到京城還未好好歇息,收了。”

阮夏夏聞言方從一腦袋的之乎者也,君臣,官商中脫離開來,她起身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而後對着男人拱手告辭,慢吞吞地跟着婢女回到自己的住處。

臨時抱抱佛腳,磨磨槍,哪怕沒有真材實料也能糊弄一番充充場面。

她走後,裴褚從揉成一團的廢紙中随手拿出一個,展開略看了幾眼,而後瞳孔的顏色變深,臉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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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好好培養此人,興許會有想象不到的奇妙結果。

次日清晨,阮夏夏被人喚醒的時候腦袋還有些發懵,她一臉茫然地和身着一襲蟒袍的男人用了早膳,然後目送着他離府上朝,之後自己坐上馬車往太學而去。

太學在京城的東面,離皇城很近,阮夏夏下了馬車的時候已經能看到門口有許多馬車停留。

她随意看了一眼,然後深吸了一口氣,帶着名帖步入了太學的大門,目不斜視。

周圍的學子看到她這個生面孔皆竊竊私語,讨論她的身份,尤其在發現她馬車上有定王府的标記時,人群中更是激起了不小的波浪。

太學非士族貴族或有大儒舉薦的平民學子不得進,于是他們便都猜測面生的這人是定王府的親戚,心中便有了一番算計。

“你便是出身江南商戶的那個學子?”一名面容冷肅的太學助教看了她的名帖,語氣冷淡,顯然是不太歡迎她到太學中來。

“是,學生阮夏安,出身江南揚州阮家。”阮夏夏對這樣不善的态度并不意外,不卑不亢地回答他。

商人子,又如何?她是定王世子所請,經過陛下同意進入到太學的,不要說一個太學助教,就是太學祭酒<相當于校長>

,亦或是管轄太學的太常,再是不滿也不能拒絕她入學。

那助教明顯在聽到學生二字的時候眼底閃過一抹嘲諷,“即便你得了定王世子的喜歡得以有了太學的名額,但幾位博士有言商人不善經學策論,為了我太學的聲名,還是要對你考教一番。”

說着,他從桌案上拿出一份試題,揚了揚下巴,“筆墨紙硯都在那邊,你自己先來回答一下這上面的問題吧。等到了一個時辰之後,我便會收走你的答案。”

話罷,他就埋頭于桌案之中不再開口說話了。

阮夏夏什麽都沒說,自己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展開試題,鋪好紙張,一邊用手磨墨一邊在心中默默思考如何答題。

前面兩道題目是很普通的策論,換言之就是公考裏面最常考的對策題,只不過要用符合這個時代的方式回答出來。她回憶起昨晚男主所著的文章,慢慢地按照他的結構方式列出了重點,然後再進行擴充,最後謄寫在幹淨的紙張上。

一共三道題目,前兩道是策論,最後一道卻是通俗意義上的論述題,引入了經學中的一句話,“商人,固賤也。”阮夏夏的目光倏地一下變冷了,這果然是針對自己所出的題目,但看這裏便能感受到太學博士對自己一介商人子進入太學的惡意與不滿。

呵!巧了,她骨子裏也是一個逆反的人,你不滿我進來,小爺我就讓你永遠都不滿!

她咧着嘴冷着臉提筆寫了反諷意味十足的一行字,“士者,固貴也,是以,農工商固賤。”你說是商人賤,可在她一個後世人看來,士農工商這個階級概念本就是統治者換句話也就是士族制定出來來,除了士族,其他農工商都是賤-民。

作為規則的制定者,當然只有士族是人上人。士族常言以天下人為己任,但他們眼中的天下人只有士族,只有士族才算人。

若是只提商人階級,那毫無意外這裏的所有人都會以為其賤,可若是将士農工商四個階級全部提出來,那麽,商人固賤,農工也固賤。

而太學中,不全都是士族官宦的子弟,還有貧民寒門出身的一批學子,他們的背後依靠的是大儒是師門,在大晉的民間,也自有一番地位。

士族把持朝政,寒門子弟上升的渠道自然而然也被阻斷,阮夏夏就不信這些人心中沒有怨氣。

她的筆不停,最後一篇文章一氣呵成,當然在結尾處她還裝模作樣地地提出了以才德待人而不是以出身衡量人的主旨觀點,溫和地表達了希望士農工商一同發展的美好前景。

最後,她吹了吹紙張,松了松手腕,擡起頭卻發現原本只有一個助教的屋子多了些人。其中,一名下颌處胡須微白的男子頗受衆人的敬重,她淡淡收回視線,一言不發地等待最後一炷香燃盡。

“時間到。”那名一開始态度倨傲的助教在人多了之後也收斂了一些,走過來徑直将她桌案上的答案取走。而後他恭敬地遞到那名年長的男子跟前,“難得太傅大人到太學來,又要一觀這位新進學子的答卷,真是太學的榮幸。”

聞言,謝太傅微微捋了捋胡須,伸手将這名少年學子的答卷接了過來。他到太學這裏原本只是跟同窗好友同時也是太學的祭酒閑聊一番,誰知定王世子臨下朝突然說了一句,他收了一名義弟,今日恰巧是進入太學的第一日。

謝太傅聞弦歌知雅意,與好友聊了一會兒就過來這邊看一看裴世子新收的義弟。他曾教導過裴世子兩年,也算是有淺薄的師生情誼,看上兩眼也不值當什麽。

聞言,阮夏夏不知為何心中生出了一分緊張,居然是一朝太傅,萬一他看到最後一篇文章發了怒将自己趕出太學,她是不是就要灰溜溜地回江南去了?

她咽了咽口水,微垂了眼皮慢慢踱步到門外去,反正有男主在頭上頂着,回江南也沒什麽,她會更自在。

事實上,謝太傅在看到前兩篇策論那裏的時候還以為自己是看到了八年前裴世子的文章,實在是太像了,只此人的風格更多了些新奇。然而,在讀到最後一篇文章第一句,他胡須一抖瞪大了眼睛。

好個士族固貴,是以,農工商固賤也。這話若是拿到朝堂上去定會激起一場軒然大波,一句話就打了所有朝臣的臉面,對着他們大喊無恥。是啊,士族自私自利,占盡了便宜,最後還要為自己的虛僞行為冠冕堂皇地解釋一句,“士農工商,士族在首,剝削你們怎麽了?這都是遵循祖宗的禮法,這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這篇文章,看得謝太傅是啞口無言。無他,他自己也是士族的一份子,這還是第一次覺得原來他們這些人是這般的無恥虛僞。

謝太傅遲遲不語,臉上的表情也是耐人尋味,屋中衆人的好奇心便起來了,只一個太學博士低聲詢問了一句,“此子,可入我太學?”

看謝太傅這般反應,定是這商人子的文章狗屁不通,奈何上面有陛下的旨意他不好開口。但謝太傅在文人中的名聲遠揚,有了他的一句話,太學對外的說頭也多了些。

“此子,倒是一位極為通透的人才。”謝太傅揪掉了一根胡須,慢吞吞地開口,這篇文章雖針對士族,但辛辣諷刺,不失為一篇好文章,他謝太傅這點肚量還是有的。

再說,不過還是個少年人,年紀還輕,面對指着鼻子罵他賤的題目激進了一些也可以理解。

此話一出,衆人皆驚訝不已,這可算是極高的評價了。

問話的那位太學博士點了點頭,對那名助教言,“有太傅此言,考核可得甲等,你便帶他過去吧。”

一開始瞧不上商人子的助教臉色有些漲紅,應了一聲是,走到門外,“你,阮家子,跟随我來。”

阮夏夏面無表情,冷聲問了一句,“去哪裏?”莫不是真的要将他給趕出去?

“你的考核得了甲等,由我帶你到學館去。”助教沒好氣地回答,他還是看不慣一個商人子進入太學,但若有文采學識還能忍一忍。

“哦,那麻煩了。”阮夏夏依舊面無表情,看着頗有一股寵辱不驚淡定從容的氣派。

助教臉上的不滿少了些,領着她往前。

他們身後,謝太傅卻是将那篇文章細致地收起來放進了袖中,準備拿回去。畢竟,這文章傳了出去對那名學子弊大于利,不好。

其他的人見他這番舉動,內心更是不敢置信,原來那名商人子的文章竟好到讓謝太傅珍藏的地步嗎?

作者有話要說:  查了一些資料,寫的慢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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